“吃个饭再走吧,”叶幸司说,“我做。”
俞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回来,又开始研究叶幸司的表情。
“看什么?”叶幸司一挑眉毛。
“舍不得我?”俞悄问。
句式是疑问句,但俞悄的口吻是轻轻的肯定句。
叶幸司没有接话,他把浴巾扔进洗衣机,直接进厨房。
拉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进组前都被我收视了。”
俞悄跟过来,像个树袋熊趴在门框上,用手背垫着脸。
“就算有东西也不能吃,装着忙啥呢。”
叶幸司跟他对视,俞悄眼皮子一眨一眨的,重新问:“是不是舍不得我?”
“想吃什么?”叶幸司反问。
“问你呢。”俞悄伸出一条腿够过去,试图用脚趾拧叶幸司的小腿。
“用问吗?”叶幸司终于正面回答了,他盯着俞悄,“还需要多明显?”
俞悄心里“噼里啪啦”开出一片小花。
他满意地笑了下,一步一蹦高儿,回到客厅蹦回沙发上舒服地躺倒,开始玩手机。
“那再陪你一晚上吧。”他像个仁慈的皇帝,“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幸司也笑了,是那种带点儿无奈的笑。
“去洗澡再躺。”他过来踢一脚沙发,“洗完跟我去买菜。”
“哪有先洗干净再去买菜的。”
俞悄嘴里嘀嘀咕咕,但还是爬起来,美滋滋地执行命令。
人与人之间的同化,就在不知不觉间,与无数的习惯细节里。
俞悄记得自己刚给叶幸司做助理,录《塌房》前后,包括去上表演班,甚至直到接《天王》之前,他都觉得叶幸司出门必备的三件套:口罩、帽子、大墨镜,都非常好笑。
那会儿他逮着机会就得阴阳叶幸司一下,扒光了站大街上都费劲有几个人能认出你,真能拿自己当腕儿。
然而现在只是出门买个菜,他自己鞋还没穿呢,无比顺手的就把这老三样掏出来,要给叶幸司戴上。
“不用。”
叶幸司回到自己的栖息地,反倒比俞悄自然,只拆开口罩往耳朵上一挂。
“买个菜而已。”他用俞悄曾经打趣他的话噎回去,“包袱挺重啊。”
“对不起领导,”俞悄咧着嘴乐,“我实在太想进步了。”
玩笑归玩笑,去超市的路上,俞悄心里不由得翻涌出许多感慨。
“咱们在一起两年了吧?”
他掰着指头掐日子,一抬头,叶幸司没说话,捂着口罩的脸庞看不出具体表情,只是望着他。
“我给你当助理的时间。”俞悄忙补充。
叶幸司“嗯”一声,把视线收回去。
“真快啊,时间如尿尿。”俞悄呼出口气,“这工作哪是好人干的呢。我都怕我养成职业病,以后走哪老想着伺候人不完蛋了吗?”
“走哪?”叶幸司又望回来,“想去伺候谁了?”
“就这么一说。”
“没这么一说。”叶幸司说,“消停在我身边呆着。”
俞悄听着叶幸司说这种话,应该是高兴的。
——他也确实高兴了一下,几秒钟,可很快就从这开心里,蒸馏出一点发涩的酸楚。
人果然不能闲,那熟悉的伤感又泛出来了。
“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你说话挺……”
俞悄没说完,他是脱口而出的,脱到一半紧急闭上嘴。
“挺什么?”叶幸司问。
“没事。”俞悄摇摇头。
他大步超越叶幸司,想进超市,被拎着后脖颈抓了回来。
“说完。”叶幸司索性在超市门口停下了。
俞悄想了会儿,扭脸看向他。
“挺暧昧的。”
“有时候甚至会让我产生出错觉,觉得你是不是对我有那种意思。”
“你是故意的吗?”
第67章
“嘟——”
一辆货车从马路往超市的地下车库拐,巨大的鸣笛声带着刺破睡梦的穿透感,把俞悄炸了个激灵。
开发区没什么人,但傍晚时分的超市门口,还是有人进出往来,流动的背景板越发衬托出二人之间漫长的沉默。
俞悄轻轻挣一下,叶幸司把他松开了。
“逗你呢。”
俞悄咧嘴笑笑,笑容在回头的瞬间消散。
他整整领子,率先往超市里走,自言自语地嘀咕:“突然想吃水果罐头呢。”
大半年没着家,什么东西都得现买。
二人从生活用品区开始逛,米面油盐酱醋纸,叶幸司在前面拿,俞悄推着小车跟在后面接。叶幸司停下来看商品,他也就停下来,胳膊肘杵在小车把手上,捧着手机认真打字。
“你很忙?”
小推车第三次磕上叶幸司的小腿,他扭头扫一眼又在摁手机的俞悄,开口问。
俞悄“嗯?”一声,向叶幸司道歉,眼睛和手依然粘在手机上。
“没,”他解释道,“在跟朋友聊天。”
叶幸司的脚在余光里停驻几秒,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俞悄在和小蜡说话。
小蜡的消息一如既往像一串嘟噜屁,不断从手机底部涌上来。
小蜡:啥意思?
小蜡:你问他喜不喜欢你了?
小蜡:你不是说不提不想不跟人有发展吗?咋突然又问了,他咋说的?
小蜡:你啥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哥们儿一声帮你接风。
俞悄:不是。
小蜡:人呢?
小蜡:什么不是?
俞悄:没问他喜不喜欢我,就是问他为什么有时候跟我说话那么暧昧,是不是故意的。
小蜡:这不一个意思吗!
小蜡:又玩上纯爱了好兄弟。
俞悄:今天刚忙完,没到家呢我还。
俞悄:就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了!脱口而出你懂吗?
小蜡:还爱说点小成语。
俞悄:有病?
小蜡:那他咋回答的。
俞悄:他没说话。
小蜡那边输入一会儿,没发过来,又输入。
输了半天,最后他发来一个很基佬的表情包。
小蜡:兄弟。
小蜡:我都不忍心开你玩笑了。
小蜡:你知道成年人的沉默就是拒绝吧?
这一排货架走到头了,车篮子跟别人的小车撞了一下,俞悄忙抬头道歉。
叶幸司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俞悄调整好车头,继续打字。
俞悄:我知道。
所以他转移了话题,没有继续问。
小蜡那边长篇大论地输入,发过来一篇小作文。
俞悄没心情细看,粗粗扫一眼,大概意思就是:你俩亲都亲几轮了,说为了演戏那纯粹哄小孩,叶幸司的取向绝对没你想得那么正直,最起码也是男女都能接受。正因如此,人既然不愿意明确表态,那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小蜡:这哥们儿不简单,不像什么好人。
小蜡:你也别跟傻小子似的了。
俞悄回了一张“恶语伤人心”的表情包,把手机塞回兜里不想再说话。
叶幸司不知道逛到哪去了,他推着小车找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来重新掏出手机。
俞悄:本来我就没想跟他有什么,我自己喜欢他而已,跟他没有关系。
俞悄:他人蛮好的。
小蜡:。
后脑勺上突然摁上一只手,搓了一把俞悄的脑袋瓜。
“看路吧,或者看着我。”
叶幸司低声说着,往车篮子里搁了瓶黄桃罐头。
俞悄盯着罐头看几秒,手指攥在车把儿上松了紧,紧了松。
叶幸司已经又走远了,他吸溜吸溜鼻子,掏出手机,对准车篮子里的罐头,偷偷拍了一张。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叶幸司的出租屋,俞悄一屁股坐沙发上就不动了。
“你就是想骗我给你当苦力,帮你拎东西。什么请我吃饭……”
他瘫在那展开阴谋论,叶幸司也不反驳——他是天天健身运动量跟上了,拎两个大兜走那么久,又爬楼,还脸不红心不跳的,直接挽袖子往厨房走。
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他洗了个番茄出来扔给俞悄。
“其实我不怎么爱吃番茄。”
俞悄接住看了两眼,啃了一口,啃完想起自己还没洗手,就叼着番茄跟进厨房,凑着叶幸司洗菜的水洗洗手。
叶幸司往旁边挪一步,给他腾位置,问:“不喜欢吗,上次吃了两个。”
“送到嘴边干嘛不吃。”俞悄随口说,“又没坏处,还富含这个那个的,对身体有好处。”
叶幸司转脸看着他。
“但我自己肯定想不起主动去买来吃,这玩意儿还是适合炒蛋。”
“嗯,给你炒一个。”叶幸司说,“把鸡蛋给我。”
俞悄又叼着番茄去翻购物袋。
鸡蛋买了一板,他留三个给叶幸司炒菜,剩下的收进冰箱里。
正把鸡蛋一个个对齐小窟窿,背对着他切菜的叶幸司突然开口道:“没有故意。”
“什么?”俞悄没听懂。
“在超市门口,你问我的问题。”叶幸司说。
俞悄愣了好几秒,心跳猝不及防地快起来。
他怔怔地问:“怎么突然又回答上了?”
“刚才在想怎么说。”
叶幸司说。
“我没觉得暧昧,所以不存在故意。”
“认识到现在,我在你这也没什么秘密了,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确实只想你就在我这,俞悄。”
“去伺候别人这种事你不用想。伺候也不是什么好词,别乱用。”
他的说话声配合着切菜声,刀工很稳,一下一下富有节奏感,语气也又慢又稳。
每一个字都像刀刃敲击菜板,敲在俞悄心上。
“可是在我这很暧昧。”
俞悄望着空档档的冰箱,手里依然握着那枚鸡蛋,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又开始不受控制。
“我会多想。”
“我会被你一句话带动情绪,会想很多,因为我……我……”
“你喜欢我。”
叶幸司用最平静的语气,无比自然,像是刚才让俞悄帮忙拿鸡蛋一样,帮他续上说不出口的这几个字。
俞悄手腕一抖,鸡蛋到底是磕碎在了冰箱沿上。
鸡蛋壳被他攥了个稀碎,蛋液顺着指缝淌一地。
他心慌意乱地蹲下去收拾,脑袋“砰”一声撞上冰箱门,疼得俞悄用另一条胳膊压着后脑勺,半天站不起来。
叶幸司听见动静回头看,立马放下菜刀冲冲手,去拿湿巾。
回到厨房,他在俞悄面前蹲下,问:“是吗?”
俞悄不吱声。
“胳膊拿下来,我看看破了没。”叶幸司又说。
他像拆开一个纸盒一样,拉开俞悄的胳膊,然后拨着俞悄的头发,细细检查一会儿。
“是啊,我喜欢你。”
俞悄的脸埋在膝盖里,声音带着自暴自弃的嗡嗡声。
“然后呢,你能喜欢我吗?”
第68章
那些情感语录的大师们曾经说过,真挚的喜欢是不可再生资源。
俞悄不知道这话的原出处究竟是谁,究竟有没有科学依据。他只记得他迷恋周行东的时候不能理解这句话,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喜欢,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他会因为周行东的靠近而心跳,会因为他的冷暴力而患得患失,会郁闷会开心会激动会失落,可所有情绪的底色,都是快乐的。
因为喜欢一个人,而纯粹的快乐。
所谓的好哄、好脾气、好拿捏好说话,都是因为他喜欢他。
太喜欢了,所以能一步步降低自己的情感需求、一遍遍妥协退让,再一遍遍的为他说话,把自己哄好,继续去喜欢。
那时候的俞悄想,喜欢怎么会不可再生呢,周行东虐他千百遍,他照样能捂着眼睛去喜欢,甘之如饴。
直到触碰到连自己都哄不好自己的原则问题。
可是在发现喜欢上叶幸司后,俞悄有点儿明白这句话了。
——不可再生的其实并不是喜欢,是敢于去喜欢的勇气。
他对叶幸司的喜欢远远超过当初对周行东,而对于这份喜欢的勇气,也形成了巨大的反比。
对周行东从一见钟情到开口告白,俞悄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可说到底他是有勇气的,是想要和这人有发展、有结果,他愿意为了结果主动迈出那一步。
喜欢叶幸司,只让他感到伤感。
向叶幸司坦白出自己的喜欢,没有当初对周行东表白时的激动与期待,只有浓郁到想哭的悲伤。
俞悄真觉得自己像一只蚌,毫无准备地被叶幸司撬开蚌嘴,整个人就变得彻底无助。
叶幸司按在他后脑勺上的手,也像一只巨大的针管,尖锐的针头隔着骨隔着肉地穿刺进来,抽空了他的脊髓。
说不期待叶幸司的回答那是谎话,可俞悄蜷缩在地上,真的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为什么能用这种毫不在意的口吻,随意地说出“你喜欢我”,随意地扒开别人苦苦隐藏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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