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伊洛里一手扶住艾莎的后颈,另一只手放在她后腰施力,咬紧牙关,才半抱起她走了几步,却发现斯诺没有跟上来,他错愕地回头看向斯诺。
“爸爸,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来吗?”
斯诺不能对伊洛里坦白自己害怕,但事实就是他吓到双腿都瘫软得站不起来。
不仅意外夺走了索菲娅,难道现在病痛还要从他们身边夺走艾莎吗?天啊,到底亨特家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斯诺勉强撑住床头桌站起,对伊洛里用力挥手:“快去,我和珍妮迟点会赶上你们。”
珍妮也泪水涟涟,但她放心不下斯诺,搀着斯诺,带着哭腔对伊洛里说:“先生快去吧,老夫人的情况太糟了。”
这时,罗曼伸爪子过来,从伊洛里怀中接过了艾莎。
身强体壮的兽人轻而易举就将艾莎完全抱了起来:“亨特,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来,我帮你抱起伯母,我们现在就要下楼。”
他分出一只爪子勾住伊洛里身上的大衣,一直领人到楼下。
车厢里有两排相对的软座,罗曼将艾莎放置到其中一排空的软座上。
为了不挤到同坐一个座位上的布吉丽特,伊洛里跟罗曼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细密的狐狸毛一直刺着伊洛里裸露出来的小臂皮肤,火红的大尾巴也拂到他的掌心。
伊洛里一心只关注着不省人事的艾莎,没留意罗曼的尾巴不经意地滑过他手臂上的伤口。
看着自己尾巴尖的那一簇雪白绒毛逐渐浸满甜蜜的腥红,罗曼无声地咧出了犬齿,金棕色的兽眸微微眯起。
而坐在罗曼身旁的布吉丽特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的眼皮掀起一线,借着宽大裙摆的遮挡,猛地扯住罗曼不安分的尾巴:“Sois plus sage, imbécile frère( 给我安分点,蠢弟弟 )。”
罗曼吃疼,但只用兽人语嘟囔一句“Peu importe, il ne le remarquera pas(无所谓,反正他又不会注意到的)”,就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确实就如他所言,连他和布吉丽特的小小争执都没有引起伊洛里的在意。
“妈妈,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伊洛里喃喃低语,擦去艾莎额角的冷汗。他不相信任何神明,所以他会做力所能及的所有努力,只为能挽回艾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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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素的诊所设在临街店面,古典风格的石墙装潢,从第三者角度看,很难一下子就辨认出这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场所。
距离诊所一般的关门时间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但此时诊所内还格外不寻常地亮着煤气灯,罗素神情冷峻地将手术刀和寻常的医疗器械一一过火、消毒,再在干净的毛巾上排列整齐。
做完这一切后,罗素拿出自己的怀表看了一眼——18:57,人大概要来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罗素就听到了尖锐得仿佛能抽裂空气的鞭子声,高大的骏马嘶鸣着出现在地平线上。
“来这里,伊洛里·亨特。”罗素站在诊所外的台阶上,严肃得仿佛一尊石雕。
“罗素博士。”伊洛里先跳下车,紧接着是抱着艾莎的罗曼。
面对从车里出现的、身高迫人的狐人,罗素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使唤起来,命令道:“跟我来,病床在诊所里间。你动作轻点,把病人放到床上。”
等艾莎在床上躺好,罗素转头看一眼狐人:“非亲属请回避一下。”
“哦,我这就出去。”罗曼的三角耳尴尬地抖了抖,他搭了一下伊洛里的后背,安慰道:“别担心,伯母不会有事的,我在外边等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
伊洛里感谢地看着他:“谢谢你们,真的。”
等罗曼离开后,罗素拉起床帘,隔绝住任何有可能窥视到病床的视线。
他掏出听诊器戴上,接着将听筒那端放到艾莎的胸口上,细细谛听从里边传出来的心音。
过了一会儿,罗素问:“你妈妈晕倒多长时间了,在晕倒之前发生过什么?”
“晕倒了大概45分钟,在晕倒之前她一直都因为低烧而躺在床上休养,我是去叫她吃饭时,发现她倒在床头桌上。”
“她气息变得很微弱,一开始还抽搐了十几秒钟,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想起在房间发生的那一幕,伊洛里的心紧紧地揪起来。
罗素试着按压了一下艾莎的手臂和手指,沉吟道:“心率没问题,也不像癫痫的表征。”
煤气灯的火光映亮了老医生的半边脸,上边的皱纹好像石雕上皲裂的裂痕,他声音苍哑:“那情绪上的变动呢,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可能会勾起你妈妈的情绪,让她变得激动?”
伊洛里正想摇头,脑海中却兀地弹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不,有的,让艾莎悲伤得难以自拔的理由一直存在,怎么能够视而不见。
伊洛里很艰难地点头:“有。”
“什么?”
伊洛里的眉眼完全耷拉下来,难过得要命,沙声道:“我能想到就只有一件事,前段时间,我们出去买衣服了,回家后,妈妈悄悄跟我说她想念索菲娅了,还说如果索菲娅也在,该有多好。”
“那时候我安慰了她,我以为没有事的。”谈到这个,伊洛里握住了拳头,后悔自己居然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那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罗素微微点头,冷静地说:“跟红血人总是会偏头痛的理由一样,亨特夫人纤弱的神经处理不了那么多悲伤,于是消极情绪只能一直被积压在内心,最后就随着流感、断食造成的身体不适一并爆发了。”
罗素拿了一瓶装满了药水的吊瓶过来:“病人现在太虚弱了,不能强行唤醒,我先给她输一些盐水补充体力,等缓过这段时间,她大概就会醒过来的了。”
要打针时,他瞥伊洛里一眼,道:“输液要一段时间,你最好先出去坐一会儿。”
伊洛里心知自己在这里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犹豫不决地看了一眼病床上虚弱的艾莎,答应道:“好的,医生……那我妈妈就麻烦你了。”
伊洛里走出去,脚步还是虚浮的,罗曼见到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的衣服。”伊洛里后知后觉自己身上还披着罗曼的大衣,棉面淡淡地散发着草叶味和兽类的膻味,气味不难闻,却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罗曼咧开嘴:“兽人穿衣服只是为了体面,事实上有这一身皮毛,就算下暴雪也冻不死我。”
“而你,”罗曼说着,帮伊洛里掖了掖衣领,绒毛蹭得伊洛里脖颈发痒,“我亲爱的朋友,你还在发抖,显然比我更需要它。”
说到“朋友”一词时,罗曼狡黠地眯起了眼睛,显然很喜欢伊洛里跟布朗太太介绍自己时的用词。
第120章
尽管罗曼坚持, 但伊洛里还是把他的大衣还给了他,“我衣服足够保暖了,你已经帮我够多, 我不能够害得你还因此受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罗曼颇为惋惜地接过大衣穿上, 即使外套已经沾染上些许诱人的甜香, 但伊洛里这个就在眼前的香味散发源显然更加令他动心。
罗曼问道:“我很好奇, 你总是如此客气地拒绝我的好意,难道是害怕我会借机把你吃掉吗?”
他金棕色的狐狸眼闪烁过流光,言语之间藏着半真半假的试探和狡黠。
伊洛里只当他开玩笑, 即使处于愁绪中还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我肉少骨头多,味道也估计不会好到哪里去,吃我就是赔本买卖,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个。”
“哈哈,这你可不会知道值不值得。”罗曼看待伊洛里,就像在看一块足够可口的小点心,他没打算肆无忌惮地品尝对方,但却很想咬下一点儿尝尝滋味。
想到这里, 罗曼又觉得心情躁动起来,身侧的爪子动了动。
罗曼:“真可惜我和布吉丽特跟娜拉子爵的交易即将完成, 等交割好画作和屋子后,我们就要回到兽人帝国了, 否则我真想要跟你好好相处。”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吗?我还以为你们谈得并不顺利。”伊洛里讶异地扬起眉, 没想到娜拉真的狠下心应了六十万金币的交易。
罗曼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是啊,跟娜拉阁下讲价可真是一项再艰苦不过的工程, 但值得高兴的是,兽人的坚持笑到了最后。”
伊洛里没留意,罗曼十分自然地捧起了他的手,说:“还有教授,你最好也让医生看看你的手,它流了不少血。对此我才需要跟你说抱歉,等回宅邸后我会对仆人严加管束的。”
伊洛里才注意到自己手臂那凌厉的一鞭子抽出来的伤口,像条丑陋的蜈蚣一样盘桓在手背至手腕这一段皮肤,边缘的皮肉外翻,点点血痂凝结在上边,隐约还可以看见伤口里面红艳的肌肉组织。
“嘶……”当真正关心起来,那份疼痛就变得明朗了,刺得伊洛里嗬嗬吸气。
“没事,你的仆人也是为了尽自己的职责。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请医生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伊洛里试着往回收自己的手,但罗曼不让,厚软的肉垫贴住他的掌心,从伊洛里的角度看,那锐利的透明趾甲正轻轻蹭过皮肤,好像时刻有划破皮肤的危险。
“可不能那么轻易地说没事,别人不会念记你的善良,大多人就像刚才那些车夫一样,只会欺软怕硬,见你和善就践踏你。”
罗曼那金棕色的兽瞳中,透露出一种纯粹出于本能的、冰冷而无仁慈的光泽,伊洛里听见他微微沙哑的声线,“即使面对我,也不能够掉以轻心。”
说话间,利爪一点点逼近伤口,眼见即将刺到伤口,伊洛里的眉心兀地跳了一下。
布吉丽特站在门边,冷淡地制止了罗曼逾矩的动作,说:“罗曼,快停下你的恶作剧,你把亨特先生吓得脸色都发白了。”
罗曼忽地松开爪子,状似紧张地打量起伊洛里的脸色,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坏心一样向上摊开爪子给伊洛里看,“哎呀,我只是说笑的,亨特先生,我吓到你了吗?”
伊洛里不太自在地将手背回身后,摇摇头道:“不,没有那种事,我理解你的劝告。”
“总之我是真的感到抱歉,很希望你能够答应我的邀请,后天到我们的宅邸里——在我跟布吉丽特离开王城之前,与我们共进一次晚餐。”
“你可能没注意到,但事实上我一直很想跟你聊聊天,因为你喜欢的那副画其实也是我的最爱。我相信我们肯定有不少共同话题。”
罗曼是如此真诚,专注地望着伊洛里,三角耳乖巧地贴覆下来,身后的尾巴也热切地摆动了几下。
罗曼似乎看出来伊洛里对可爱事物没有多少抵抗力,整个人绵软得好像一个俊俏的毛绒公仔。虽然他属于超大尺寸的毛绒公仔就是了。
而事实是,伊洛里确实没有办法拒绝罗曼。艾莎能够安然无恙地来到诊所,都是多亏罗曼的好心。
伊洛里:“我当然愿意去,大概几点钟呢?”
“晚餐在晚上六点开始。”罗曼肉眼可见地高兴,大尾巴拂个不停,几乎把墙壁上的一块墙纸都扫得干净了好几个度。
等两人约定好聚餐的时间点,罗曼才无比满意地离开了诊所。
“后天见,朋友。”
“我会准时到的。”伊洛里跟罗曼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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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伊洛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罗曼才颇为恋恋不舍地拉上了车窗的帘布。
布吉丽特注视着眼前的罗曼,说出了高大的男狐人的真名:“维克多,邀请一个红血人在我们离开亚瓦尔帝国之前上门吃晚饭,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我们的计划里。你实话实说,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真名为“维克多”的火红皮毛的男性狐人完全暴露出了自己的痞子本性,笑容灿烂地说:“姐,我对我们的计划记得很清楚——用真画和租来的屋子做幌子,找个上钩的冤大头骗来一大笔钱,然后就毫不拖泥带水地带着真画逃跑到天涯海角。”
“啊哈,六十万金币,娜拉子爵可真能出得起价钱,最后一次谈判的时候,我都差点要让步给她打个八五折了。”
银灰毛色的女性狐人的真名是阿黛尔,她抱着手说:“别耍滑头,我在问你打算对那个红血人干什么,我们过两天等钱一到账就得走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维克多咧出犬齿,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痞气,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既然都要离开了,我走之前找点乐子也很正常不是吗。我也没打算做什么,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黛尔皱了皱鼻子,她知道自己的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一旦真的决心做什么,就不会听她的话,于是她只能强调:“我们都得小心点,布莱泽那一伙人已经追来了,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找到我们。我已经吩咐了皮里和拉金他们加强屋子周围的警戒,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向我报告。”
维克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一直不认同姐姐招徕那三个亡命之徒的决定,对于他来说,多一个不熟悉的人就意味着多一份风险。
但是他认同姐姐说得对,给钱就愿意卖命的人很有用,意外地,那三个流氓还算得上是一堆好用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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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绿色的马车离开街道后,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斯诺和珍妮也赶到了诊所,他们脸颊涨红,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看起来就像是刚跑了很长一段路。
斯诺:“没有一辆马车愿意载我们——即使他们空闲得不得了,我们两个人不得不跑步过来,那些马车夫简直是发了疯了。”
饶是斯诺再有修养,也对车夫们草菅人命的做法感到无比愤怒。
伊洛里帮忙拍他的背,给他顺气,道:“没事了爸爸,妈妈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罗素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又输了液。相信很快她就能够健健康康地跟我们回家。”
这时挂好吊瓶,做好病历记录的罗素从里间走出来,见到斯诺,一道折射光从他鼻子上的镜片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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