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心下冷笑,却轻轻点头站起身,旁边小太监低头给他更衣,汪仁在旁边站着,却发现这位自幼被丢在冷宫边上长大的四皇子竟然不粗俗又怪异,叫人服侍时形态自然,举止倒和几位养尊处优的殿下相似。
昨日举动同样从容的另一位在汪仁脑海里转过,他人老成精,立刻把某些想法压下去,试探着提起其他事,“昨日宋大人被陛下召去,问道您的情况,宋大人向陛下呈了您的情况。”
提到宋铭川,裴晏的动作顿了顿。
他醒来的时候没看到宋铭川,现在这个点,宋铭川应当要给他讲课的。
宋铭川到现在也没来见他,是被他气跑了吧。
他咬宋铭川那一口,抬头时就能看出来宋铭川疼得不行,冷汗都下来了,但就算这样,宋铭川也没甩开他,甚至叫都没叫一声。
好像他咬的就算是宋铭川的喉咙,宋铭川也会是这样默不作声让自己咬破一样。
明明他很早就设想过要咬宋铭川一口,但当真咬上,心下的火气却没有平息半分,而是越发灼烈,叫裴晏有些焦躁,他勉强压下去,像不在意似的:“他怎么说?”
“宋大人大力赞扬您至纯至孝,”汪仁尽心尽力拍着马屁,“还说您苦读《孝经》,陛下感动极了。”
“……?”
裴晏沉默了。
宋铭川平时在他面前骗人也就算了,竟然还骗到皇上那边去了。
汪仁浑然不觉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他盛赞了一波宋铭川,又领着裴晏去接了皇帝的赏。
皇帝被狼吓得不轻,回来以后发了烧,派人严查狼棚后才发现这狼很早就已经咬断自己的腿挣开锁链,只是来喂食的下人从来都不敢开木门检查才导致了这种大祸。
喂食的所有人都被拖下去重棍至死,整个御兽园被重新排查,一时间鸡飞狗跳。
皇帝像是才发现自己这个儿子似的,想叫过来展现一下慈父模样,但他一看见裴晏那张混血儿的脸,那双明显不是汉人的眼睛,又勉强起来,问了些话。
裴晏用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磕磕绊绊地回答着,好像自己说话还不是很流利一样。
皇帝也就没正眼看他,赏了些东西就让裴晏下去了。
送裴晏回宫后,汪仁背着手回到了裴帝宫内。
裴帝在喝药,抬起头看了汪仁一眼。
“回禀陛下,四皇子的确不通文字,”汪仁慢慢给他汇报,叫人送来临水轩的书籍给皇帝过目,果然都是杂七杂八的游记,还有一本《孝经》,“据临水轩几个太监说,宋大人送的书许多,确实只有这本《孝经》留了下来,四皇子也不许太监们动这本书,看起来很是珍惜。”
“是么。”裴帝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怎么去御兽园的可有说法?”
明着是关心,实则是猜忌。
“据说是昨日下午,宋大人想教四皇子读书,四皇子不肯,吵了一架,便哭着跑出去了,宋大人本想将四皇子找回来,正好赶上您召见,临水轩离御兽园倒是一条直道。”
因为不肯读书而吵架的皇子,只怕也成不了什么事。
汪仁点到为止,裴帝点点头把药喝了。
汪仁冷眼瞧着皇帝。
皇帝只问四皇子为什么出现在御兽园,平日里宋铭川教什么,又没有问四皇子平日里如何举止功课如何,那他今日所见当然不必说,不必问了。
裴晏回到宫殿里,折羽宫已经有一大批陌生太监,他一个人也不认识,走过这批陌生人里,倒在最末端看见临水轩的那三个。
福来正在其中。
裴晏本来想叫人把这三个全打发了,但想起来,福来被宋铭川点过名。
他这么想着,随手点了点,“你跟着我,其他人打发了。”
另外两个小太监瞪大眼,还没出声就被捂着嘴拖了下去。
在其他太监嫉妒的眼神里,福来忙出来磕头,战战兢兢跟在他旁边。
宋铭川还是没有来。
折羽宫比临水轩大了很多,裴晏走了很久才走完。
他想和谁说说话,可宋铭川不在,他只能在陌生的宫殿里一点一点打量,像只失去依靠的小兽,茫然又焦躁地从早上等到中午,宫门有脚步声,他猛抬起头却发现是送饭食的宫人,失望地低下头。
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福来看着都馋的菜色,裴晏只动了两口就不再吃。
福来跟着裴晏一整个上午,察觉出来裴晏心情不佳,他揣摩了半天主子到底哪里不高兴了,突然感觉出今儿缺了给主子讲课的宋大人。
哎呀,主子可是在等宋大人讲课呢?
这么一想,福来胆子大了点,他毕竟是伺候人的,心思多,如今四皇子又不同以往,托人出去打听了一圈倒得到了答案,立时便回来禀报裴晏,“四殿下,宋大人被陛下提了侍讲,受了赏,只怕今日忙,不会再来了。”
他没猜错,提到“宋大人”三个字时,裴晏抬起头了,听到“不会再来”,嘴角就绷紧了。
是今日不来了,还是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宋铭川的手还好吗?
是不是被他咬了一口就生气了?
有什么事比他还重要?
裴晏莫名其妙生起气来,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没来由的火气来自哪里,在福来茫然的眼神中跑进书房,哐地关上了门。
第13章
宋铭川确实忙得脚不沾地。
他从裴晏房里出来,先去了一趟御兽园,打听了许多事情,回来就忙到深夜。
不料第二天就接旨受封赏,被一堆人堵着庆贺。其他人也就算了,大皇子不知道为什么也遣人送了礼,门房小厮念出礼单时不少宾客看他的眼神就带上打量。
这位宋编修平日里低调得很,哪怕是同仁也不常见到他,偏偏被皇上一点成了四皇子老师。
若是之前也罢了,结果四皇子还恰好救了皇上立了大功,带着宋编修当即被封赏成了侍讲,就连大皇子都如此看重送来礼物,想必这位宋侍讲有其过人之处。
这么一想,往来宾客更是热切。
于是在一群热情的宾客里,有个臭着脸的就格外明显。
宋铭川一眼就看到回廊处臭着脸抱着手臂瞪他的家伙,对方明显也是个朝官,品阶似乎还挺高。
他回看对方一眼,对方就瞪他一眼。
他不回看,就感觉背后被此人幽幽地注视着。
……不是,这老兄什么毛病。
宋铭川在宴会中途借故离了会席,在回廊处果然看到了这人,个子不高,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年龄也不大。
“哼!”
那人见他过来,别过头,狠狠哼一声,“你不是升官了吗,还来找我干嘛。”
——不是,你都站回廊一上午不迈步了,这不是等着人来找吗?什么教科书式标准傲娇。
宋铭川震惊。
他顿了顿才干巴巴回了句:“啊。”
“啊什么啊,你以为四皇子那是好待的么?皇上又不喜四皇子,这次的赏赐根本就是为了面子。大皇子和三皇子本来就争成乌眼鸡,你还要再带个四皇子插手,我天天上朝都要烦死了,你别把自己赔进去!”
宋铭川:“啊?”
他过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明着是在怼他,话语里倒是都是关心。
宋铭川再打量这人。
一身黑衣长着娃娃脸,却是个傲娇,和他关系好像很好……
宋铭川试探:“龚子庚?”
龚子庚扭头看他:“干吗?”
猜中了。
宋铭川长出一口气,“没事。”
龚子庚是《与君行》里的原创人物,和他同窗,比他早两年入仕,因家族底蕴强得很又有个当尚书的爹,日子过得十分舒坦,在原著中与宋铭川情同手足,在发现原著宋铭川被小黑屋以后,作为好兄弟,他展开了积极的营救行动。
比如企图混进后宫,结果悲惨迷路,最后摸不着头脑地自己莫名其妙又从宫门转出来了。
再比如企图和裴晏的暗卫打好关系,结果关系打得太好,被暗卫以为龚子庚暗恋他许久,十分感动当场告白,把龚子庚吓得掉头就跑。
龚子庚是龚家嫡系,龚家又是极大的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裴晏是个暴君,也不好随便砍西瓜似的把这些没犯大错的人全砍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龚子庚此人脑袋缺根筋,救人也救不出来。
再比如因为他营救方式实在太烂,最后连裴晏都看不下去了,以至于某日裴晏实在闲得突发奇想让暗卫躲起来,看看龚子庚能不能稍微发挥点作用找到宋铭川。
结果龚子庚一阵乱窜后找错房间,咚地掉进皇宫密道,亏得旁边有暗卫盯梢,不然得被直接戳成筛子。
简而言之,属于搞笑担当。
宋铭川:“……”
回忆起原著中描写稀少但是每次出场都过分悲惨的龚子庚,宋铭川的目光里忍不住产生了一丝丝同情。
从他看这本书到弃文,这位老兄已经锲而不舍救了他八回,虽然丝毫没用,但确实很有毅力,也说明他俩关系确实很铁。
从刚才简单三两句也能听出来,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这么奇怪地看着我干什么?”龚子庚瞪他。
“没事,”宋铭川带他找了个偏僻地方坐下,“站一上午你腿不麻?”
龚子庚:“……”
他当然腿麻,宋铭川自从当了四皇子老师,就根本没见过他,他一早上气势汹汹想来算账,结果看着宋铭川忙得脚不沾地,只能干瞪眼。
这回坐下来,他的气也消了大半,小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皇上明摆着不喜四皇子,四皇子必然成不了大统,你当他老师不但落不了好,日后还平白得猜忌。”
——因为我有外挂。
宋铭川冷静地抛出问题:“你觉得大皇子和三皇子怎么样。”
龚子庚是朝官,和两位皇子接触比宋铭川多多了,他家的底气足够支撑他毫不避讳直接翻了个白眼。
“那你觉得六皇子如何?”宋铭川又补了句。
这回龚子庚犹豫片刻,摇摇头,“年岁太小,看不出来。”
裴帝现在已近五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六皇子才七岁,现在还一团孩子气,纵然有柳贵妃和皇帝宠爱,但他非长非嫡,哪里能斗得过两位已经长成又虎视眈眈的皇子。
只言片语间,龚子庚就知道了宋铭川想做什么。
“但这不是你当四皇子老师的理由,”龚子庚压低声音,“四皇子有异族血脉这事不提,他可没读过一天书!”
让一个大字不识的皇子上位,朝中百官第一个不答应。
不被朝官承认的皇帝会面临多大的阻力,这点龚子庚作为世家子弟可太清楚了。
“他现在有我。”宋铭川没提裴晏如今的学习进度,只简单地说了句。
龚子庚打量宋铭川好一会儿。
他和宋铭川相交足有十年。
对方以往都是低调极了,而且在接手四皇子之前宋铭川还犹豫过,也问过他,他当初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还劝对方别去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结果宋铭川不知怎么的还接了。
而且在接手四皇子后,宋铭川明明看上去低调依旧,但语气里已经多了许多笃定和自信。
这份自信必然不来自他自己,只可能在深宫之处……那自幼不被人注意的皇子殿下。
龚子庚心念急转,慢慢开口。
“前些日子朝堂百官正与陛下商议冬猎一事,陪侍的人选暂未定,但皇子必然要有几人随从。”
“大皇子留守朝中,三皇子跟陛下一同冬猎,四皇子原本不在随从之中,但因救驾有功,已被皇帝点中随行。”
宋铭川看着龚子庚,这一张娃娃脸上全是严肃,倒真有几分为官的样子。
龚子庚还据说是全书第一八卦王,所以才能在宋铭川被小黑屋时第一时间察觉,展开救援。
“喔,这事我知道,”宋铭川慢悠悠开口,“子庚兄啊,既然你在,刚好帮我查些事情呗,我府上有个厨娘好像有点问题,但我人手不够,不敢打草惊蛇,只能让元宝去查些其他的。”
龚子庚那张娃娃脸上严肃的表情摆到一半,破了功。
宋铭川直到午后才喘口气进宫。
裴晏已不在临水轩,宋铭川费老大劲找到折羽宫,福来见到他来,瞪大眼睛。
“宋……宋大人!您不是刚封了赏么!”
“这和封赏有什么关系?”宋铭川不明所以。
他其实已经习惯每日都给小殿下上课的日子,骤然被丢去应酬就像回到现代参加明星众多还都不熟的庆典之夜,得打起好几倍功夫应对,如果没有龚子庚这个八卦小能手在,还得再无聊几倍,还不如给小狼崽上课。
福来想到自己上午信誓旦旦说的“宋大人不会来了”,心下一颤,只觉得自己要挨骂,苦着脸老老实实带路,“奴才以为您今日不来了,四皇子因着没见着您,已经把自己关书房快一天了。”
宋铭川:“……”
这小狼崽子,咬人一口后跑了,不声不响把自己弄得受了伤晕过去,现在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好坏脾气。
宋铭川敲了敲书房门。
小狼崽子凶巴巴:“不是说了么,谁也不见!”
坏脾气已经透过门板飘出来了。
“连我也不见么殿下?”宋铭川反问。
凶巴巴的尾调骤然收了。
门内静默片刻,房门打开,裴晏的小脸露出来,那双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半晌,掉头进了屋——没关房门。
宋铭川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进来。
裴晏已经坐上椅子,他小小一只在大大的书房里,显得很是孤单。
“你来干什么,不是不来么。”裴晏看也不看他,扭头看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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