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精致,方时勉小心把玩, 虽然还是半成品但也颇有成就感。
直到秦柳在自己面前坐定,方时勉才继续开始漫长的寻找和搭建的过程。
其间秦柳对方时勉一直都在反复告诉他。
“你是对的。”
“没有问题。”
“很准确。”
“拼的很好。”
心中的紧张逐渐被抚平,就算是出现失误也没有再出现强烈的负罪感和恐惧感。
午餐之后没多久,霍仲山就离开了。
下午的模型进度要快很多,方时勉越来越熟练, 直到拼完最后一个玻璃罩, 他把一架银灰色战斗机模型放到地毯正中间,正打算抬头邀功,就发现地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只有他一个人。
秦柳此时正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翘着腿看肥皂剧。
方时勉怔愣片刻, 意识到自己在没有人为他纠错的情况下拼完了最后的模型。
地毯上没有多出什么零件,模型也没有什么缺失。
他根据数字编号拼完了一个小飞机。
方时勉跪坐起来, 拿起飞机模型,走到秦柳面前, 放在茶几上, 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拼好了。”方时勉带着某种暗示的目光看着秦柳。
秦柳慢悠悠地坐起来, 拿着那只飞机模型把玩了一会儿,笑道:“今天的奖励给你两个选择。”
方时勉睁大眼睛。
“第一个选择就是和昨天一样去看电影,第二个选择嘛, ”秦柳摇晃了下手里格外精致的模型,“这个送你。”
方时勉犹豫起来,他呆愣愣地盯着那个模型, “你不,不要它了吗?”
秦柳笑笑,语气很随便, “这是买东西送的,我对这些又不感兴趣,不然为什么要拿过来叫你拼呢。”
闻言方时勉赶紧对秦柳伸出两个手指头,表示自己选二,他真心实意,“我一定好好爱惜它。”
秦柳毫不意外,笑起来。
倒不是他小气不让方时勉看电影,只是有些人不乐意了而已。
之后时间里,方时勉虽然没被允许出门,但都和秦柳一起玩各种游戏,期间霍峻也来过几次,不过他好像和秦柳不太对付,不想让方时勉和秦柳待在一起,老是打断他们的游戏,后来秦柳不耐烦,单独和他谈了一次,霍峻就不怎么找事了。
秦柳的游戏慢慢变得有竞争性,到后面方时勉甚至可以和秦柳比赛扫雷或是数独,而且基本上都是他赢。
他本身就对数字敏感。
只是因为小时候数学试卷上的疏忽漏看,被父母反复因为那几道错题责打训斥,逼迫他反省,在他极度恐慌时不断否定,导致方时勉的数学成绩一直都只能算勉强,因为他很慢,要重复算很久,确认准确无误才敢开始下一道题。
周末,方时勉一觉睡醒发现秦柳不在,于是去隔壁敲门,没有得到回应的方时勉很不习惯,就像是这段时间的生活规律忽然被打破,让他有点困惑。
不喜欢突然消失。
方时勉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秦柳的联系方式,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客厅里的数独本拿出来写。
下午四点过的时候,方时勉听到窗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他往下看,正好看到明柯一个人站在车旁,似乎在等待什么。
明柯肯定知道秦柳的联系方式!
方时勉急匆匆地坐电梯下楼,目标明确地小跑到明柯面前,在明柯不可思议地目光中,朗声问,“柯先生,你有没有秦柳的联系方式?”
看明柯表情怪异还不说话,他赶紧道:“就是住我旁边的客人,也是个男生,比我大……”
“方先生。”明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勉强保持微笑,看向方时勉身后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艰难开口,“要不然,您问问霍总试试呢?”
方时勉转头,对上霍仲山黑沉沉的目光。
“霍,霍哥。”方时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妙的危险气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虚,他还是很明智的没有把某些问题问出口。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霍仲山漆黑的眼眸里酝酿着风暴,片刻后他对明柯道:“今晚他和我一起,带他去换身衣服。”
明柯点头,路过时很轻地拉了一下还在状况之外的方时勉,低声道:“方先生,跟我走吧。”
直至方时勉换好衣服坐上霍仲山的车,他大脑里的疑问已经多到要装不下了。
“霍哥,二楼里有个房间里的衣服我居然都能穿。”方时勉觉得神奇,那尺寸都不能说是简单的能穿,完全是量身定制,连内衬的收腰都恰到好处。
霍仲山没说话,慢条斯理地翻看着iPad上的特助整理好发过来的最新经济政策调整重点。
方时勉凑过去瞧他,很慢很谨慎地在男人垂落的西服袖口摸了一下,试图引起注意,“霍哥,云锦的保镖大哥不让我出去,说你没同意……”
男人靠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将文件翻到下一页,“伤都没好全,你想去哪?”
见霍仲山终于开口说话,方时勉立刻精神起来,“我好全了,前几天医生都来检查过了,他说会把结果告诉你。”
但之后方时勉等了好几天,保镖还是说没有得到允许。
“为什么要出去?”霍仲山定定地看他几秒,淡淡道:“和秦柳玩的不开心吗?”
方时勉把头垂下去,没有正面回答,声音有点闷,“我上班时候在小区里喂的那只猫崽,它不会打架,我想去看看它好不好……”
霍仲山未置可否,只安静地看他,目光很淡威慑力却很强。
“我想找工作。”方时勉说出实话,他已经没有什么存款了,而且,“赵老师说顺哥还没醒,我想去看看他。”
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方时勉隐约意识到自己对霍仲山不同寻常的依赖,他希望见到霍仲山又不太希望,因为霍仲山对他实在很好,如果是所谓的报答救命之恩,那这次自己也被他救下,早就扯平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霍仲山对他的好,他担心自己越陷越深,会重新陷入未知的痛苦轮回。
一时间车内的两人都没说话。
霍仲山眼中暗流涌动,眉头微蹙,看向身旁少年的神情非常复杂,半晌,他关掉iPad放到一边,略显疲惫地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车辆平稳驶入霍家老宅。
通过层层关卡核实,方时勉原以为那栋造型古朴大气的现代楼栋就是目的地,没想到那只是个大门。
车在宽阔的道路上又行驶了小半个钟头,路上方时勉看见平整的草坪上坐落的古老祠堂,沿着中轴线上还有许多栋建筑,最后是一栋巨大的古堡。
夜幕缓缓降临,颇具年代感的古堡里灯光璀璨,来往宾客盛装出席,人们品尝美酒,谈论着经济政治,人心浮动,利益交织,却都是不约而同的心不在焉。
宴会的主人公并未登场,就算有好戏也要等待时机。
宾客里其实已经有年长者开始在心中不满,只是脸上堆砌的笑容不减,面上依旧慈祥和蔼。
这是一场霍家的小型例行聚会,能受邀参加的,都是在家族里掌握一定的权力和资源,与族群捆绑很深,有话语权的人。
灯光将礼堂内价值连城的古董照的熠熠生辉,却照不清人们美丽瞳孔之下的贪嗔痴。
方时勉坐在小楼露台里喝着果汁,默默看着不远处的古堡出神。
霍仲山遣人把方时勉安置在了古堡后院的小楼里,临走时他告诉方时勉,他也许会很晚,如果想先离开的话,可以直接叫小楼里的佣人去通知管家安排车。
“回去之后,我会解除你的限制。”霍仲山说这句话的说话并没有看他,声音很低,像是在做出某种重要决定,他目光落在暗处,只道:“希望你以后,开心一些。”
方时勉看着他带着人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去理解男人口中所谓的开心。
他不太明白。
忽然有了远远逃开的荒谬念头,可是他的墓地在这里,在海市。
原来困住他的不止来处,还有归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方时勉从露台往下眺望,路灯延伸至视野尽头,庞然大物般的古堡像是吃人的野兽,吞下去的人类无穷增长的欲/望,吐出来的是不见血肉的森森白骨。
血脉变成看不见的枷锁,把这里的每个人都变成跪拜在权力之下的傀儡。
方时勉慢吞吞地喝完第二杯果汁,起身往外走。
刚打开门出去,还没找到佣人,转过楼梯就迎面撞上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身正气,脸颊轮廓清晰,相貌极为英俊,穿着闲适的长裤衬衣,气势极盛,与霍仲山带给人的感觉很像,让人无形之间颇具压力。
那人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方时勉,片刻之后才问,“找谁?”
方时勉垂下头,往后退开半步给人让出通道,“我想找管家安排车送我回去。”
男人这才隐约想起佣人说过今天小楼有位尊贵的客人,再开口时声音也不似方才冷硬,“仲山带你来这里的?”
方时勉点了下头。
结合近日了解到的一些讯息,霍岳看着无精打采的少年,目光微凝,“方家的孩子?”
方时勉这才抬起头,表情有些讶异,一般能说出这句话的,都是……
“一转眼长这么大了。”霍岳这会有些疲倦,没太注意方时勉的神情,他随手往楼下一挥,“小楼里的佣人我都遣出去了,你去外面找守门的安保,叫他们拿我的车送你回去。”
方时勉却一动不动,他看着转头欲走的霍岳,低声问,“你们之前,一直都住在大院吗?”
霍岳停下脚步,见方时勉脸色不好也没细想,只当是小孩脸皮薄,随口道:“以前那些事情别太在意,往后看才是你的人生。”
这句话一出,方时勉就明白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的。”
霍岳看他脸色惨白,下楼的背影也摇摇晃晃,原本都走到房间门口又停下脚步,摸出手机给霍仲山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到第三声接通。
“大哥。”男人声音沉静,背景的杂音从喧嚣到静谧。
霍岳打开房间门,“方家那孩子你带到小楼来了?”
“他还在吗?”
房间的灯光亮起来,霍岳坐到沙发上,将茶几上冰镇好的纯水饮尽,略一停顿,看向大门的方向,“现在应该走了。”
“你们碰到了。”
“嗯,说了两句话,我看他状态不对,特意告知你一声。”
那边呼吸一沉,声音明显低下去许多,“说了什么?”
霍岳回想两人简短的对话内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甚在意道:“哄孩子的心灵鸡汤吧。”
片刻沉默之后,那边回答,“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
小楼的旋转楼梯看得人眼花,方时勉走得慢,怕自己要是又从这里滚落下去,不仅死不成,欠别人的就更多,更说不清了。
他想,原来霍仲山也会骗人。
他没想到,并且毫无怀疑,因为两人的差距如此大。
人类何必去骗小猫小狗呢?
何必要骗他没见过那时的自己呢,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霍仲山面前的形象就算很一般,但也是个有骨气有尊严的人,没想到他早就看过自己最不堪,最狼狈的一面。
人向来不喜欢对外展示自己的残缺,所以方时勉觉得与霍家兄弟、徐龙,包括秦柳,相处起来都觉得轻松,因为他们不知道,不知道他的痛苦,他的过去。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结果没想到,自己被撕裂打碎的时候,毫无自尊地求饶哭泣时,那些暗处围观的视线,也有他们的参与。
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戳穿的小丑,台下都是看笑话的猎奇者,而自己一无所知还在滑稽的表演。
试图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认真的生存。
当信任彻底破裂,方时勉甚至疑心徐龙也早就知道了,不然他何必对自己那样包容。
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人对没用的物件施舍真心。
方时勉走出小楼,告诉警卫自己要离开。
司机开车过来还要一会儿,警卫建议方时勉去小楼里等,方时勉却执意在外面等。
小楼外面是古堡的后花园,很大很漂亮,方时勉避开那些照亮植物与道路的灯光,找了个边缘的角落,安静等待送他离开的车辆出现。
眼泪一直在往下掉,方时勉擦都擦不完,擦烦躁了,恼怒地往自己眼睛上抽了两下,结果因为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下手没轻重,打痛了,眼泪流的更凶。
正当方时勉暗自垂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时,耳边隐约响起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像是两个年轻人,醉醺醺的讨论着产业发展,其中夹杂着股票和乱七八糟的投资。
“知道有什么用,又不放权给我们,空留个名头,什么活都要干,那些钱能干什么。”其中一个语气烦闷,“老头子前段时间还把外面生的野种带回来给我妈养,现在说得好听,谁知道以后他什么打算。”
另一个笑起来,满不在乎,“你都说是野种了,放在家里玩玩,是个蠢货就留着看乐子,要是有点心思的……他也长不大。”
两人笑起来。
方时勉有一瞬间别说哭,连呼吸都暂停了。
他告诉自己,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那人又说:“霍二现在确实威风,手里握着实权果真是不一样,那些老骨头再不满也得看他眼色行事,投胎真就是技术活,咱们是羡慕不来的。”
“切,那怪物是人造的,冷血冷情的权力机器。”那人嗤笑一声,“投胎是人,怪物哪里需要投胎。”
方时勉三两下抹干眼泪,皱起眉头。
“霍岳是真可惜,我以为霍家族长必然是他了,没想到他竟然不争,亏得我家老头子做那么多准备,他就这样拱手让了,现在倒是轻松,以后他那一脉想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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