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麻木的醉鬼潜意识里也察觉到不安,迷迷糊糊地抓开霍仲山的手,却在觉出那丝没有表露出来的不悦情绪之后,如同动物翻开肚子表示臣服那般,用滚烫的脸颊在霍仲山的手掌上蹭了一下。
霍仲山神色微动,深邃的眼眸依旧维持着表面平静。
像是被逮住的猎物在祈求怜悯,也像犯错的幼崽在请求宽恕。
那一触即分的柔软触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下一秒,方时勉便松开霍仲山的手,转头去够桌上那杯冰凉的茶水,保镖眼疾手快将茶挪开。
醉鬼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霍仲山静静站立几秒,有人递上湿巾。
男人眼眸微垂,在慢条斯理将双手都擦拭之后,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去。
风呼啸而过,将会所旁边栽种的梧桐叶子吹落了几片到露台,走廊的装饰性壁灯内的烛火也忽明忽暗。
包厢里的烟酒味更浓烈了。
祝泽方才一时不察被几人灌了几杯烈酒,他酒量不算好,即使后期刻意训练过也没多少成效,只是他随身携带解酒药,这会已经缓和多了。
他看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到方时勉睡觉的角落去叫人时才赫然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他伸手去摸那沙发,没有丝毫温度。
祝泽心头一紧,连最后的酒意都彻底消散,他也不管房间里喝的东倒西歪的几人,快步走出包厢,却看到外面等候多时的霍家保镖。
那件他搭在方时勉身上的衣服被原封不动的交还到他手里,还没等他问话,保镖先开口,“祝总,方先生已经被带去楼上休息,会所安排了专人保证客户安全,您不必担心。”
“另外,霍总让我们带话。”保镖面无表情。
“连最基础的安全问题都无法保障,就不要炫耀。”
祝泽双手攥紧,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难堪至极。
只是保镖们说完之后也并未离开,直到祝泽勉强撑起一抹笑容,“请转告霍总。祝某明白,霍总对属下用心良苦,实在…感激。”
“好的,必定转达。”保镖们尽数离去,只余下祝泽面对空无一人的走廊发泄心中满腔怒火。
他倒是不担心霍仲山会对方时勉有想法,也不担心会有安全问题,这私人会所就是以安保严密出名的,他只是无法接受心中的那些阴暗心思被一语道破,还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
正巧这时有人打来电话,祝泽心头一热,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看就慌乱接起,可惜那边却传来一道祝泽极其厌恶的声音。
“表哥,开除我的指令真的是霍总下的吗……我,我妈不信,非要叫我来问问。”
祝泽靠在会所走廊的墙壁上,听着贺耀颠三倒四的话,心中甚至滋生出一点恨意,恨这些不作为,只知道吸血的亲戚,恨自己不能像那些真正的富家子那样出生就拥有一切。
“霍总不想再看见你,我按上司指令行事,还有问题吗?”祝泽双目无神地看着壁灯里摇晃的烛火。
贺耀似乎没想到霍仲山会对他这样狠,他本以为这只是祝泽觉得丢脸给他的教训。
他声音有点急,“不过就是一辆奔驰,霍仲山丢在云锦地下室吃灰那么久,他根本就不会在意那个,他连云锦那套房都拿给我住过,肯定不是我砸车的原因。”
祝泽此刻异常冷静,冷声问:“贺耀,你觉得霍仲山对你有意思,他告诉你的吗?”
贺耀那边传来砸东西的声响,“他连云锦都拿给我住过,秘书说过,霍仲山从来不会带外人去他的私人区域!”
“云锦壹号的六栋,只有六层,那一整栋都是他的,一层二层本来就是他用来待客的区域,拿给外人住并不稀奇。”
“况且,”祝泽缓了口气,“你是假装喝醉强找过去的,那天霍仲山人都不在云锦,招待你的是云锦的管家,没把你没皮没脸的撵出去是他们这些人的教养,不是看上你的信号。”
贺耀那边传来的更激烈的打砸声,手机里忽然传来一个沙哑带着哭腔的女声。
“泽哥儿啊,你帮帮你弟弟吧,那个大人物不喜欢他就算了,你让他重新回恒世工作吧,舅妈知道你最近又带了一个孩子去公司,说他是你弟弟,但是你要知道,耀儿才是你的亲弟弟啊,他才是有血脉的亲人啊,以后你要是遭了难,还是要指着他帮你才是啊。”
祝泽都不用想是谁把方时勉的消息告诉她的,他冷笑道:“不指望贺耀捞我一把,别害我就是了。”
电话里的人似乎没想到一直好说话的祝泽忽然这样绝情,顿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地哭喊。
若是往常,祝泽早就挂断电话,可现在他就是不想挂,心中恶气未消,自然要一个没有威胁的出气筒。
怨恨对象的尖叫哭喊,比那些无趣的音乐会有意思多了。
“表哥,那你告诉我,霍仲山有没有看到地下车库那段视频。”贺耀的声音这次显得虚弱很多。
祝泽如实告知,“这些事不需要他亲自处理,那辆车对他来说确实不重要,只是找到了合适的处理你的理由而已。”
霍仲山对他放任贺耀对他起心思不满,派他去处理这件事也是对他,对祝家的警告。
可惜这个家里只有他察觉到了霍家新任领头人发起的疏远讯号,其他人依旧沉浸在飘渺的美梦里不愿清醒。
“那我们一起长大,那些情分都是假的吗?”贺耀闹够了,并且呵斥了哭嚎的母亲。
祝泽几乎要笑出声来,“你说情分?”
“贺耀,是不是在外面谎话编多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你小时候总共就跟着我背后见过他三次,就说过一次话,进了集团你也没能见他几次吧,他没追究你胡乱散播谣言都是看在祝家的面子,你算个什么。”
“哦,他现在应该对你有印象了,你有种,连他的车都敢叫人来砸!我爸那点情分也被你这混账用光了!”祝泽忍不住低吼,吼完却又笑了两声,“和那种冷血动物谈情分,你没脑子吗贺耀。”
“以后别再来找我,你爸妈惯着你,不代表我也会对你客气。”
祝泽挂断电话,给方时勉拨了过去,不出意外没人接。
他重新整理了衣服,叫来服务人员,把几位少爷完完整整地送回各家司机手中。
后半夜的时候海市落起小雨来,等到第二天清晨雨更大了,温度又降了些下去,早起上班的打工人无精打采,被这天气搞得没脾气。
酒店落地窗上沾着一层薄雾,将冷空气隔绝在外,厚厚的窗帘更是让原本就阴沉的天空透不进一点光线。
方时勉醒来时先是一阵宿醉带来的头痛,他捂着头在柔软的大床里缓了会,成功地再次将自己哄睡。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酣睡,方时勉的宿醉问题已经减轻了许多,他从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爬出来,地毯也是柔软的。
方时勉先去洗了个澡,洗完之后又钻回被窝里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浮出脑海的第一件事是,赵奶奶给他的饭菜还没拿,虽然最近温度低,也不知道放坏没有。
然后他才开始回忆昨天。
遗憾的是,方时勉有点断片,他的记忆在自己手脚并用的爬出包厢后戛然而止。
但是也不难想象出后续发展,祝泽看到醉成一滩烂泥的自己,又问不出他的秘密出租房,于是将自己安置在酒店。
方时勉伸出手拿起床头的手机,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时勉感觉到臀部有点不太明显的刺痛。
难道昨天晚上祝泽扶不住,把他摔了?但摔跤应该不会那么轻吧。
方时勉倒也没细想,只是看到昨晚和今天早上都有祝泽的未接来电有点疑惑。
方时勉拨过去,祝泽几乎是立刻就接通。
“祝哥不好意思,昨天我喝醉了,又给你添麻烦了。”方时勉说是这样说,但关于这次事件,他并不觉得自己很错。
祝泽带他去和那些人喝酒,难道没想过他会被灌吗?好吧,虽然他确实也有顺水推舟,借酒逃避的嫌疑。
“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祝泽声音有一丝缓慢,“小勉不记得昨天喝醉之后的事了吗?”
“喝的太多,记不清了。”方时勉如实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换上的睡衣和放在旁边已经清洁好的衣物,方时勉由衷感谢,“谢谢祝哥把我送到酒店,还愿意照顾我。”
祝泽那边又是几秒停顿。
“没什么……这是哥哥应该做的。”
第11章
那天过后,祝泽似乎放弃了让方时勉融入他的社交圈,也没有再提起重新给方时勉安排工作的事。
方时勉的生活重归平静,只有徐龙对于那天方时勉的夜不归宿耿耿于怀,觉得自家这颗出落得愈发水灵的小白菜岌岌可危。
“龙哥,没水了,我去上面接水。”方时勉把饮水机上面的小水桶拿下来,又去操作台抽屉里拿了员工水卡。
徐龙翘着二郎腿在后面打游戏,闻言慢悠悠地晃过来坐到前面的椅子上,“衣服穿上,快去快回啊。”
方时勉从柜子里拿出棉衣,随口答应一声,提着空水桶出了监控室。
前几天方时勉签了转正合同,公司里今天早上来了人给他量尺码,并且告诉他转正后的第一个月工资会被扣除五百块钱,用于制服费用抵押,如果在公司干满三年就会把五百退回。
不过制服定制还有一段时间,方时勉现在工作时间还是需要穿着那件传承数代的蓝色小马甲。
等电梯的时候方时勉旁边还站了位男性业主,那人一直低头看着手机,直到电梯到达,两人一同进入电梯时,那人才把手机收起来。
“物业人员也能坐电梯吗?”
方时勉正准备按一楼的手顿时僵住,规章制度里并没有他们不能乘坐小区电梯,可是方时勉并不确定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没看到。
那人很客气按住开门键,只是在借着电梯里的灯光看清方时勉长相时,又忽然松开按钮,按了自己的楼层之后,用一种古怪地语气问他,“去几楼?”
方时勉在电梯即将合上的一瞬间伸手挡住,开门之后走出去,面色平静,“不用了,谢谢先生。”
其实负一楼到一楼爬楼梯也不费力,楼道里发着绿光的逃生指示牌不知道被谁踢破了,方时勉拍了照片发在群里,并且标明了楼栋与位置。
身后响起脚步声,方时勉没太在意,低头看群消息。
但是脚步声并没有继续往上,而是在经过他时忽然停住,方时勉关了手机抬头看。
是刚才那个男业主。
那人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很怪异,让方时勉有点不舒服,他问:“有什么事吗业主?”
“前段时间,沈家的宴会……你也在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方时勉听他的声音有点颤抖,直觉告诉他不太妙,于是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很自然地问:“什么宴会?我每天上班很累,没有时间做其他。”
那人紧紧地跟在方时勉后面,又突然跑了两步到方时勉前面去看他的表情,离方时勉很近的距离问,“真的吗?救人那个不是你吗?”
前路被堵住,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与青黑的眼圈在光线并不好的楼道里显出几分惊悚,像是电影里突脸的鬼片。
方时勉知道自己演技很差,于是忽然捂住脸,不让那人再看他,“业主,我的实习工资只有四千一,租房都要去二千,我的生活过的很艰难,我也不喜欢男人,我不该乘坐电梯,真的很抱歉,请您不要投诉我。”
那人有点被说糊涂了,他怔怔地退开两步,慢慢走下楼梯。
是啊,能受邀去那种宴会的人,不可能是个物业员工,他可能是真的疯了。
方时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继续上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他走出楼栋到小区宽敞的绿化道路上,直到被夜间的湿润的凉意包裹住时,才惊觉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
接水的机器在楼栋不远处的公示栏旁边,方时勉刷了卡,把水桶放进机器里。
小区球场和水池的大灯都关掉了,只有道路旁的路灯,偶尔有人也是步履匆匆。
水接满了,方时勉把水桶盖上,他没有立刻回监控室,而是坐到了公示栏旁边的长凳上。
短暂的恐慌过后,方时勉便冷静下来,没有受到致死或是致残的伤害,对他而言其实也不算大事。
草丛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方时勉把马甲撩起来一点,稍显笨拙地从棉衣里掏出一个自封袋。
自封袋里装着半袋猫粮,方时勉弯腰倒了点在地上,一只肚子很大的白猫从灌木里钻出来,例行公事般在方时勉脚边蹭了下,警惕环顾四周之后,便开始埋头吃粮,边吃嘴里还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方时勉不知道这是在护食还是在说好吃,等它吃完,方时勉就把自封袋里剩下的全部倒在地上。
但是这次它只吃了两口就跑开了,方时勉低着头玩自封袋,等到几分钟后灌木里又钻出一只灰白色的小猫,可能是因为白天下过雨,小猫身上有点脏,边缘的绒毛上裹了些泥。
不过这次小猫也没有吃很多,可能是小区里有人投喂过了,方时勉知道小区里有几位老奶奶家里养了猫,天冷的时候会出来给流浪猫喂罐头吃。
在小猫也离开之后,方时勉打开手机的电筒,把地上散落的小半猫粮一颗颗重新捡回自封袋。
寒意顺着冷风从领口灌进身体,天空又细细密密下起小雨,方时勉把自封袋重新放回口袋,弯腰抱起水桶往楼栋里面走,在电梯和楼梯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楼梯。
不过刚才那件事可能或多或少还是给他留了一点阴影,方时勉下楼的速度很快,直到进入温暖的监控室,方时勉才松了口气。
水晶破裂的声音之后是巨大的失败语音播报。
“哟,我还说您又打算不回来了呢。”徐龙把腿从凳子上放下来,嘀咕道:“这块地克我,在这里打就没赢过。”
方时勉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小的干脆面,酱香牛肉口味。
他把里面的面饼压碎,表情非常虔诚地开始摇晃,然后才慢慢撕开,坐在操作台那里吃。
“诶,那新来的,会不会来事儿啊,好东西不知道先孝敬孝敬爷爷我吗?”徐龙今天不想睡,坐在后面的机器旁边玩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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