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外站定,程乐宣注意到自己的手从刚刚就抓握着秦序的手掌,走过来的路上秦序并未挣动过一下。他抬眼看面前的人,秦序却不动声色把手地抽了回去。
秦序说:“说吧,说完回去练车。”
冷漠的态度令程乐宣重燃斗争,他深吸一口气,双眼直勾勾盯着秦序,一字一顿道:“秦序,你不要骗人了,你根本不讨厌同性恋。”
秦序眼神不躲不避,吐出几个字:“所以呢?”
“所以你一直在欺骗我啊!”预想中的秦序被戳穿秘密后该有的表情并未出现在他脸上,程乐宣有些失算,着急道,“你根本不讨厌我,你也不是接受不了我喜欢男的。”
秦序说:“程乐宣,我从来没说过讨厌你。”
“可是,你,你……”程乐宣控制不住太多情绪,刹那间,眼圈红了,委屈也涌上喉咙,话都说不出来完整的一句。
秦序看出他的异样,要求说:“不许哭。”
要求无效。程乐宣听了,眼睛跟有逆反心理似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哭,是你骗我了。”他哭得说出的话都含含糊糊,“你不要我留在S城,什么都不讲清楚,让我以为你不能同意我喜欢男人,你让我伤心了很久很久……”
秦序干脆等他掉完眼泪哭痛快了才问:“能好好说话了吗。”说着,伸手要给他擦。
程乐宣扭过头不让他碰,又吸了吸鼻子,抽噎着说:“你不要一边推开我,一边给我希望。”
闻言,秦序的手一滞,放了下去。
*
秦序没再做多余的动作,“你听那个博主说了我没跟他拍宣传的事儿,是吧。”
“没错,我想帮你解释,他告诉我的。”程乐宣说,“寥寥兔说你是因为担心一个英国朋友误会你们的关系所以才没有同意,你的朋友在外国读书,和他一样也是同性恋。你有这样的朋友吗,只有我符合,你可不要狡辩说不是我。”
秦序并不否认:“是你。”
程乐宣再次有了想哭的冲动,他忍了忍,“既然你在意我,为什么总是表现你不可以接受,一定要我离你远一点。”
九月初,路边已经没了蝉叫,天气依然热得不行。只是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像待在闷热不透气的罩子里。
秦序不打算拖延太长时间,否则程乐宣这种晒会儿就有不良反应的娇气羊容易中暑,他直截了当道:“我不接受的是我弟当同性恋,其他人想喜欢谁都跟我没关系。”
程乐宣反驳:“可是我不是你亲生弟弟,我和潘小波不一样。”
“在我看来没区别。”
“你撒谎,你如果觉得完全一样就不怕我看到视频。你还对寥寥兔说我是你的朋友,没有说弟弟。还有,你给我部门的同事送了那么多好吃的,你的活动都是后来才有的。你明明——”
后面的话,程乐宣忽而说不出,难说是胆怯还是紧张,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秦序却接了下去,“想说什么,我明明很在意你会不会误会,会不会饿肚子,心里头会不会难受?”他神色淡然,“程乐宣,你是不是在想,我会不会喜欢你。”
程乐宣嘴巴张了张,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但他认定自己想的没有错,索性梗着脖子承认:“是啊,我是这样子想,我敢承认,你呢,你敢说你一点点都没有喜欢我!”
*
秦序尚未回答,程乐宣就后悔了。今日的好多事情太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承受答案。无论答案是好还是不好。
他的家世能够给他的人生提供无数试错的机会,然而在秦序面前,他有时候就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办法自主承受对错。
正如此刻,秦序说:“有。”
秦序又说:“我对小波小澜喜欢的感情是什么样儿,对你就是什么样儿,仅此而已。”
程乐宣嗓子噎了噎,哑声说:“不对,不是这样!姨妈说过的,很多事情你只为我一个人做。”
秦序坦然解释:“父母养多个孩子尚且端不平水,我是偏心你,说偏爱也行,因为你年纪最小,最不懂事。我也不想你在我手上出问题,否则跟你奶奶不好交代。”
见程乐宣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秦序攥了攥掌心,继续道:“几年前你说Sissi很好,什么都愿意给你,你有没有想过他能给你一切,为什么不要你。
“程乐宣,我是你哥,就算你我不是同胞兄弟,骨子里也沾有血缘,注定这辈子不能再有别的关系。从你第一次喊我‘哥哥’起,你就该明白这些道理。”
程乐宣已然泣不成声,本以为清晰明了的思路被秦序尖锐的实话一字字、一刀刀彻底砍断,只有本能地抗拒:“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
秦序到底还是抬起了手,用拇指擦拭程乐宣湿润的眼角。这动作像极了捧住脸颊,他也有那么几秒钟恍惚,离这张脸近了些。
他看见浓密的睫羽挂着泪珠,听见红润的嘴唇说“我不要你做哥哥了,我也不要做你的弟弟,不管道理,这样也不可以吗”。
程乐宣的凝视与恳求全部太爱也太可怜,他的爱值得完完整整捧到天上,而非坠入满是泥污的地里。秦序手上加大力气,迫使他的目光不会移开,随即再一次冷冰冰告诉他:“不行。血缘就是这么残忍,你在国外长大,不懂没关系,哥一点点教你,教到你真正长大知道放弃为止。”
第56章
程乐宣闭了闭眼,眼泪被夏日灼热,下落到秦序的指尖,消失在脸颊与手的缝隙里。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平复过呼吸才恢复了些理性与力气,用力推开了秦序。
“不用……”程乐宣声音都在发颤,只得再次做一次深呼吸,好让自己的话能够清晰无误地传进秦序耳朵里:“不用你教。”随后那双原本盛满爱意的眼神如同曾经的秦序一般变得冷冽,连带着语气也生冷了下去,“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再教我。你想要我放弃,我可以放弃,不麻烦你,我今天就放弃,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你一次一次地推开我,真的,真的太讨厌了,秦序。”
这是程乐宣第三回提到自己长大,比前两回坚决,更听不出任何赌气的含义。
秦序静默着,只觉得指间一片滚烫,或许是被程乐宣的眼泪烧伤,火辣辣的痛意竟从手指蔓延开来,悄然抵达心脏。
程乐宣不等他开口,两只手抬起来抹了抹眼睛,径直站到玻璃窗前,朝着贺棠指了指驾校方向。见贺棠明白他招呼的意思点了点头后,他快步远离了咖啡厅,此间没有多看秦序一眼。
偏心,偏爱,都是一个弟弟需要的,没有程乐宣爱秦序时需要的。
程乐宣爱人的时候只要爱。
*
贺棠对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慢悠悠吃完东西回去在驾校碰面,她看见程乐宣眼圈泛红,必定是心情不好,刚刚哭过。
可惜教练没看出来。
查教练等着他们俩前后脚回来,也不装好脾气了,怒道:“约好的这个时间练车,该换你们了,你们不见了,要走也不提前说一声,在微信群里喊你们你们也不回!”
贺棠说:“您发的时候我们在路上呢,外面那么热就没看手机。其实您消息才发过来十来分钟,今天还多喊了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总不好一直干等着,是吧。”
贺棠直白地点明他不按约定多喊人的情况,查教练倒是理直气壮:“你们这么练车就别说我多叫一个人!多一个人,你们不是能多休息会儿?我喊的也是报了VIP的学员,没让别人瞎蹭。我对你们很好了,好几次推掉别人专门来教你们,你们这脑子学半天都学不会,我钱也没多收……”
查教练话没讲完,瞥见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程乐宣,原本要说的话顿时卡住,“你这……我就说两句,都是大实话,没多过分吧,你个男的怎么还哭了。”
贺棠跟着视线看去,程乐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默默掉眼泪,此时满脸泪痕,看上去可怜极了。
贺棠推测跟咖啡厅门口的事情有关,她站起身,对查教练语重心长道:“教练,您对我们严厉点儿就算了,对程乐宣可别这样,等会儿传出去以为您苛待外国友人。”说着,她抽了张纸给程乐宣,对他悄悄挤了下眼睛。
“你可别瞎说,没那么严重!”查教练噎得不行,他仍然不觉得自己说了不妥的话,他在普通班骂学员的时候说比这难听数十倍的话都有。不过贺棠的话还是让他收了收脾气,加之看到程乐宣拿着纸巾左擦擦,右擦擦,实在是一副悲弱小羊样子,他摆了摆手,懒得多计较,“算了,赶紧下去练吧。”
*
自那之后,程乐宣没有再去过秦序的咖啡厅。贺棠问过他要不要去吃冰淇淋,他拒绝了,说去其他店可以跟着去,那家就不要了。
贺棠本身也没多少动力一个人大热天跑出去,索性变回之前那样点一点外卖或是喝休息室备好的冷饮。
他们俩练车并不是每次都能对上同一天,程乐宣得实习上班,工作日基本去不了,而贺棠大四刚开学没多久,平常多少能挤出半天空闲的时间预约练习。一周下来,程乐宣还在练习倒车入库和侧方停车,贺棠先一步练到了半坡定点停车。
驾校的手动挡汽车基本都是用了很多年的老旧车,学员的操作稍有不当,车在半坡上就容易熄火罢工甚至下溜。
贺棠学半坡定点很不顺,中途屡屡熄火。她的一节课时结束就被副驾驶座的查教练留住,重点讲她的问题。
程乐宣不知道她还在练,一到整点轮换的时间就提前从休息室走到车场,避免迟到。
到了那片区域找到查教练的车,他还未完全靠近,先听见查教练大声训斥贺棠不带脑子,一个错误反反复复地犯。贺棠不是会干受着骂的主儿,马上呛回去“您能不能好好说话”。
车里的火气比天气还要热,程乐宣放慢了脚步。
贺棠转眼看见他,把开一半的车窗往下按到底,语气放轻了些,略带歉意地问:“程乐宣,占用你一会儿,我今天想把这个爬坡练好点儿。后面我的时间给你连着来,行不?”
程乐宣对多一点儿少一点儿不介意,直接应下,“好呀,没关系,你尽情练习吧。”
“谢了。”贺棠想到什么,又说,“哦对,我点了冰拿铁,马上送过来了,也给你点了一杯。我让他们直接拿来这边,你帮我一起拿一下。”
程乐宣点头答应,脑中有一闪而过的念头在想会不会是秦序来送,不过很快念头便消失了。
自从他明确对秦序说出放弃,他和秦序就没见过面。项目组的下午茶他都拜托交情不错的另一位实习生江心欣去拿,作为交换,在和江心欣共同出外勤的时候,他会偶尔帮江心欣的提前离开打掩护。
这期间,秦序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不下楼亲自取餐,也没再给他和同事送甜品。程乐宣也不奇怪,认为无非是秦序在避免他因此多生其他误解。他们俩,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
车场整体不大,每个区域的划分没有相当明确,半坡下面时不时有其他车子绕整场练车。程乐宣怕挡到练车的人,站到了一棵小树底下。过了会儿,他觉得站着累,抱着手臂蹲了下去。
等了大概十分钟,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乐宣。”
程乐宣听到这声音,心里咯噔一下。他除了第一天来练车碰到了秦序亲自送餐,后来都没见过,怎么刚才脑子里稍微想了想,这么快碰上了。
他猛地站起身,难说是天热蹲久了还是心绪不宁,立刻感到头晕眼黑。为了不让秦序看出来,他强撑着不适走到秦序面前,也不多看秦序,只说一句:“给我咖啡吧。”
拿过外卖袋,程乐宣刚准备走,秦序拿出一张盖了两个章的临时积分小卡,说:“贺棠的。”许是要解释今日为什么是他来,他简单补充:“她让快点儿送,店里外送员今天不够。”
程乐宣不想理解他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想多了难受,回了句“知道啦”,把积分小卡放到外卖袋里就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程乐宣感觉头更晕了,脚下一个踉跄,人差点儿没站稳。
与此同时,一辆绕场练习的车子变到最外侧转弯的时候没有找好角度,直直朝着他的方向驶来。
“程乐宣,走开!”
程乐宣听到秦序突然大声喊他的名字,呆呆转过身,这时似乎还听到了有人在叫嚷“刹车啊”“刹住”之类的话。
紧接着,车内本该刹车的学员因紧张错踩到了油门,车速不减反增,径直撞上了程乐宣身后的树。
程乐宣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切,耳边一阵嗡鸣,呼吸不自觉屏住。以往他看电视剧,不理解即将要发生车祸的人为何不第一时间闪躲到一旁,他以为那全是剧情需要,没想到自己真正经历时才清楚人在面对巨大危险的时候是很有可能大脑停转的。
看到车要向自己撞来的那一刻,他迟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得躲。可是来不及了,即便是往后退,身子怕是也会被撞到。
然而车子最终没有撞到他,一个身影从旁边出现,在他被撞到的前一刻冲过来狠狠先撞开了他。
随着周遭吵杂的声音传入耳朵,程乐宣终于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也没管自己被撞到地上后大腿上蹭出来的擦伤,迅速朝秦序半走半爬地靠近。
秦序倒在变形的车子前,人已昏迷,额头鲜血直流。
程乐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死了,否则怎么会全身痛得无以复加,他抱住秦序,哭喊着叫道:“哥哥!”
第57章
直到身处医院的走廊要回答医护人员的问题时,程乐宣才听到自己的嗓子哑了。
适才在车场,他崩溃地想要给秦序止血,又不敢轻易用自己脏了的手去触碰伤口,只得大声恳求周围的人快叫救护车救救哥哥。他的每一声求助都喊得撕心裂肺,企图下一秒就得到帮助,更希望秦序听到了能够可怜可怜他,当即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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