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迟……迟归!”
景瞬望着深夜到访的眼前人,内心深处涌出了一丝破天荒的冲动,“你有空吗?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迟归没有急着应答,而是低头查了一眼手表,“现在?”
“不会耽误你很久的,我、我有点失眠,想要找人说说话。”景瞬尝试邀请,但因为不确定而垂了眼。
“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我……”
自我否认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迟归带着温度的厚实外套就披在了他的身上。
“手机显示夜里温度只有4℃,你穿这么一点儿会感冒。”
迟归俯身和他平视,仿佛连凌厉的气场都跟着低了头,“景瞬,我现在有空,你想聊什么?”
…
病房里的窗户敞开着,风里带着沁人心脾的凉。
景瞬深吸了一口气,冷意从鼻尖直冲到了肺里,浑噩的思绪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透过玻璃的反光看着迟归模糊的身影,终于主动开启了话题,“今天宋教授问我,明天手术需不需要通知父母。”
“我说不需要,然后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
“……”
迟归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倾听。
宋教授和他的医疗团队都是他花钱请来的,这种情况自然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迟归听得出景瞬藏在平静下的失落,“如果你希望叔叔阿姨来陪你,明天一早,我让人去请他们。”
“不用了,他们是不会来的。”
景瞬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答案,“我爸妈早就各自都有了新家庭,我也不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我爸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应该十二岁了,我妈再婚后生了一个女儿,七岁。”
“……”
迟归察觉出了这话里的蹊跷,落在景瞬背后的视线更深了些。
十二岁的弟弟?七岁的妹妹?
要是没记错,景瞬口中的父母是在他十八岁那年才离婚的?到现在顶多才五六年,景瞬怎么会有这个岁数的弟弟妹妹?
景瞬将心中搁浅的秘密推出,“十八岁那年的暑假,有朋友给我发了一段视频,还问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对方在商场里偶遇了景观海带着一个小男孩,两人“儿子”“爸爸”地相互喊着。
父子身边还跟着一个短发女人,并不是景瞬的亲生母亲徐佳。
景瞬当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少年心性的他认定父亲背叛了母亲,于是回家就拿着这段视频质问起了景观海。
“我爸一开始还想要遮掩,但后来我妈话里话外添了几把火,他们两人就当着我的面争执了起来。”
景瞬回忆起那段争吵,仍然觉得可笑讽刺,“你能想象吗?他们看向对方的眼里只有厌恶,恨不得将彼此的面具彻底撕下,什么夫妻情分都不剩。”
也是从那一刻起,景瞬才得知了真相——
景观海和徐佳感情不睦、日常分居了好多年,夫妻关系早已经名存实亡,但两人谁都没提出要离婚!
“一般夫妻不离婚,可能是舍不得孩子、怕孩子伤心,可他们两人不愿离婚不是舍不得我。”
景瞬的眉心溢出自嘲,“毕竟我不重要,他们是舍不得我赚的钱。”
影视圈里的儿童演员不在少数,但比景瞬更能赚钱的,寥寥无几。
夫妻两人谁都不舍得放弃亲生儿子这颗摇钱树,利益促使了他们维持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
“我记得他们有过一次很激烈的争吵,严重到两人抓着我逼问:要是爸妈离了婚,你跟谁?”
那会儿的景瞬才熬夜拍完一场大戏,突然直面了父母之间歇斯底里的争吵,累得筋疲力尽的他红着眼眶丢下一句——
“我谁也不跟!你们要是离婚,我就再也不拍戏了!”
或许,正是这一句话掐中了夫妻两人的命门。
从那天起,景观海和徐佳明面上的争执几乎销声匿迹,在景瞬面前又“扮回”了嘘寒问暖的好父母,但私下里他们早就达成了协议,各过各的了。
景观海早就交往了新的女朋友,而徐佳在带着景瞬跑剧组拍戏的间隙,后也认识了一位离婚带着孩子的男老板。
双方的交往对象都知道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唯一被瞒在骨子里的人,只有他们的亲生儿子景瞬。
“迟归,我十八岁前赚的所有片酬不仅养着我的父母,甚至还成了这两家人的额外来源,你说可不可笑?”
时至今日,景瞬依旧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没人爱他!没人心疼他!
“是他们的错,可笑的也是他们。”
迟归望着景瞬落寞的背影,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从十八岁之后就选择独居,“你当时没想过走法律程序,尽可能将这些钱要回来?”
“询问过律师,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一来是因为所有的片酬都属于景瞬在未成年时所得,景观海和徐佳作为他的法定监护人,确实有一定的管理权和支配权。
别的不说,就连很多剧组合同都是他们代为签署的。
二来是因为景观海和徐佳,以及那会儿还在世的爷爷、外公、外婆分别来找他软磨硬泡、求情说好话,还将那套老破小的套房留给景瞬做补偿。
三来是因为景瞬的演员身份,那时又没个经纪公司,处理起来多少有些不方便。
就算景瞬从小泡在剧组里见多识广,社会经验比一般人的同龄人要多,但终究是个才满十八岁的孩子。
“我在看清事实后,是带了一点儿赌气的成分,没再和他们有过多往来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那点气性早已消散,而他最终认清了自己“没有父母”的事实。
夜风吹得景瞬眼眶发涩。
“……”
迟归明白景瞬当年的无助和难处,没再追问。
他上前关了窗户,替身边人挡了冷风,“你做得对。”
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
景瞬偏头看向景瞬,“我今晚失眠,一是因为又想起了他们当年对我的伤害,二是因为我也、也有点怕。”
上辈子,景瞬做过大大小小好几场手术。
一开始手术室的门口还有“演戏”的迟盛和真心陪同的朋友,再后来,迟盛演不下去了,而他的朋友由于家人生病出了国。
而只要是手术,就有失败的风险,甚至还会伴随着一定量的死亡率。
景瞬知道自己没有真正可以依赖的家人,习惯了将真实的恐惧一压再压,更接受了每次带着希望、再到希望落空的过程。
“宋教授在这方面是最权威的专家,如果这次手术结束,我还是没有好转,那该怎么办?”
景瞬瞳孔深处溢出细碎的担忧和紧张。
迟归迅速制止了他的坏联想,“别想那么多,会好的。”
景瞬不确定,“真的会好吗?”
迟归接住他的彷徨,“会,一次不成功,就来第二次、第三次,我会让人再去找其他治疗方案。”
景瞬呼吸微凝,“迟归,你为什么……”
迟归猜到了他的欲言又止,给出最合适的理由,“你当初找我帮忙,不就是为了能够重新站起来?”
“既然双方拟定了协议,那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就不会食言。”
迟归正对着看向眼前人,口吻平稳而坚定。
“景瞬,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
一切都来得及?
霎时,景瞬心脏连同灵魂都跟着震了一拍。
他毫无防备地跌进迟归的眼底,那里的墨色比夜还要浓稠,对视之间仿佛能吸尽他所有的不安、迷茫和忐忑。
然后,他听见对方说:
“景瞬,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陪你。”
第19章
次日下午,手术准时开始。
景瞬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是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都无力去想。
滴——滴——滴——
直到耳畔传来不算规律的滴答声,沉寂了许久的感知慢慢苏醒。景瞬抬起沉重的眼皮,又因为过分刺眼的光亮而蹙了眉。
“唔。”
“景瞬?”
有人喊他的名字,很轻。
景瞬失焦的目光慢慢凝聚在病床前,他对着迟归这张脸停滞了好一会儿,等到手术前的记忆恢复,才明白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
手术结束了?
迟归是一直在这里陪着吗?
景瞬鼻尖没由来的一酸,流露出的神色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他张了张嘴巴,才发现自己口鼻都被呼吸机给限制住了。
迟归将景瞬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低声安抚,“你先缓缓,别急着说话。”
说完,他第一时间按动了床头的传呼铃,“麻烦通知一下宋教授,景瞬醒了。”
“好的。”
整个医疗团队就是专程为景瞬服务的,听到消息后,宋春晖迅速带着医护人员赶了过来。
“景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春晖站在病床前,俯身详细观察着景瞬的状态,“告诉我,这是几?没力气说话可以眨眼。”
景瞬戴着呼吸机不太方便,但还是一一回答了所有问题,思绪逐渐清晰。
就这样问了许久,宋春晖才示意医护暂时摘下了景瞬的呼吸机。
他从白大褂里拿起一个医用小仪器,掀开了景瞬身上的被子,用巧劲敲击了他的腿部关节,“景先生,现在什么感觉?”
景瞬有些迟钝,“有点麻。”
宋春晖换了一个位置,重复步骤,“这呢?”
“好像差不多。”景瞬如实回答,“也有点麻。”
宋春晖加了一些力度,“那这样呢?”
余音刚落,景瞬就捕捉到了一丝短促的、轻微的痛意,痛得让他不可置信,“……疼?”
宋春晖笑而不语,只是又敲击了一下他的关节。
景瞬再次捕捉了这来之不易的痛感,脸上涌出了从未有过的惊喜,甚至连声线都在发抖,“疼,疼的!”
迟归目睹了两人间的问诊,眉间潜藏的那丝严肃消失了。
他代替景瞬发问,“宋教授,景瞬现在的情况算好还算坏?”
“这不明摆着吗?有感觉就是好事。”
宋春晖替景瞬将被子盖好,“放心吧,第一轮的手术比预计得还要顺利,至少修复了百分之七十的神经损伤。”
“景先生,好好休息,过阵子再做个全面检查,后续的治疗方案我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近一步调整。”
“……”
景瞬还陷在刚才久违的感知中,一时回不过神。
宋春晖明白景瞬此刻的心情,干脆交代迟归,“请护工了吧?”
“要仔细对着术后须知去做护理,暂时不能让病人乱翻身,晚点可以先吃一些流食,术后体力补充很重要。”
迟归心里有数,点头应下。
宋春晖带着医护人员离开,轻微的关门声传来。
景瞬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迟归,我、我不是在做梦,对吗?”
迟归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认真回应,“不是做梦,宋教授说了,你的手术很顺利。”
景瞬得到这声肯定,眼眶迅速弥漫起了久违的酸涩,他迅速偏头合上双眼,压下那声快要藏不住的哽咽。
“嗯,那就好。”
不是梦就好。
景瞬深呼一口气,重新看向了床侧的迟归。
迟归对上他的目光,“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景瞬摇头,却说,“谢谢。”
从两人认识到现在,迟归帮了他太多太多——
花钱请宋教授出面治疗,替他摆平了迟盛那样的无赖人渣。
及时察觉到他的心理问题、帮他找好了心理医生,会在手术前察觉他的不安和焦虑,甚至还会给予最直接的安慰和行动上的陪伴。
景瞬想到这儿,重复道谢,“迟归,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如果没有眼前人,或许他还会重蹈上辈子的老路,一点点地被黑暗吞没、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
迟归听见他的道谢,“不用客气。”
景瞬总觉得自己这样的表态还不够,“我欠了你好多人情,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还。”
虽然两人之间存在了协议合作,迟归好似是按照约定帮助他,但景瞬看得分明——
自己是这场交易里的最大受益者,反倒迟归在这场协议里无利可获。
毕竟对方在协议里的“伴侣需求”是个很空泛的概念,哪怕没有他,多得是其他人可以扮演完成。
以后的他就算还得起医药费,也不一定还得起人情。
迟归看穿景瞬的那点顾虑,“人情先欠着,以后有机会一并还我,到时候,你全都得听我的。”
沉声如鼓,暗藏一丝不可拒绝的掌控欲。
景瞬心跳莫名跟着重了一拍,“嗯,知道了。”
可能是手术时的麻醉药效还没过,他总觉得晕乎乎的,还有点热。
很快地,敲门声响起。
林叔站在门口,“先生,是我。”
迟归拉开距离,“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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