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静养的一个月里, 景瞬收到了电视剧《痕迹》最后一个单元的完整剧本,利用大把的时间潜心研究起了“时隔多年”的新角色。
初步的拍摄时间被安排在了八月初。
景瞬不着急进组, 而是在宋教授的建议下,开始了第一轮的复健。
从每天膝关节的被动活动, 到物理上的电击刺激治疗,再到借助仪器的小斜度背靠站立,一天天地增加背靠站立的角度,直至完全水平背靠站立。
初夏的阳光从玻璃顶照进了屋内,又被屋内的空调冷气中和了温度。
为了方便复健, 迟归特意请专业医疗团队在迟宅一幢空置的花园洋房内, 一比一复刻了医院复健中需要用到的所有仪器和设备。
这会儿,在专业医护的帮助下,景瞬在双腿上穿好了专业的保护装备, 他看着眼前两根平行的支撑杆,深呼吸了一口气。
眼下,是他期待了已久的第一次行走复健。
“景先生,我们试试看,尽量用手臂的力气支撑着身体往前挪动,我们会在后面用牵绳护住你,不要害怕。”
除了牵制身体平衡的引绳,前后的地面还各自放了一块厚实的海绵体,会有医护助手跟着景瞬的步伐进行移动,这也是为了避免他支撑不住摔伤。
防护措施, 做得很到位。
景瞬压下情绪上的那点紧张,认真点头,“好。”
他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起了身,双手紧握着两侧的支撑杆。
医护人员还在用力搀扶着他,温声确认,“景先生,现在感觉还好吗?”
“嗯。”
“那我松开了?”
“……好。”
两侧的搀扶助力消失。
景瞬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灌了铅,双手拼命努力才撑住了自己的平衡,可就在他努力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
好不容易才撑住的平衡再度消失。
哐!
景瞬栽在前侧柔软又厚实的海绵垫上,好在有身后的牵绳拉扯缓冲,他才没有什么摔痛的感觉。
“景先生,你没事吧?”
“……”
景瞬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摇了摇头,“没事,就、就是使不上劲。”
他原以为前段时间依靠辅助工具,自己已经能够稳住重心、短短站立了,但没想到,站着和重新走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没关系,我们才刚开始,这是很正常的感觉。”
医护人员宽慰他,“复健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我们一点点来,哪怕今天只能靠你自己走上一两步,那都是进步。”
景瞬做好了心理准备,“好,再来吧。”
医护人员又一次将他抱站了起来,景瞬重新握稳平衡杆,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形平衡。
只是没等迈动步伐,他就再度栽了下去。
“……”
在不到十秒的沉默后,景瞬重新开口,“抱歉,辛苦你们扶我起来,我再来试一次。”
医护人员应道,“好。”
…
黑车顺利驶出了机场。
迟归揉了揉因为长途飞行而发胀的太阳穴,问来接机的陈易铭,“景瞬今天是在家?”
陈易铭如实告知,“嗯,小景先生今天是在家中复健,听医护人员说,好像是尝试站立行走。”
迟归听见这话,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今天就开始尝试了?”
“是的。”
陈易铭每天都会找医疗团队确认景瞬的复健情况,然后再告知远在海外的迟归。
迟归刚准备接话,口袋里的手机忽地想起了震动。
他看见屏幕上的消息发送人,惊讶挑眉,却还是打字给予了回复。
陈易铭注意着自家老板的一举一动,趁着空隙询问,“先生,没事吧?”
“没事。”
迟归收起手机,只是吩咐,“迟点家中会来一个客人,你记得安排一下。”
说完,他又要求了前头的司机,“老傅,开快点。”
“是,先生。”
…
墙上的时间从两点变到了四点。
景瞬狼狈地坐在海绵垫上,额间布满了热汗。
身上穿着的黑色T恤也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这会儿,正黏在身上。
“……”
呼吸不可控地急促起来。
景瞬望着已然发红的掌心,感受着充血手臂带来的酸痛,整个人被极致的挫败感所包围——
整整两个小时了,他居然连半米都挪动不了。
每次都是一两步就栽倒在地,甚至好几次,刚站起来就得脱力摔下去。
身体上的疲惫尚可以克服,但心理上的无助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挫败越发加剧。
“景先生,你别灰心。”
医护人员一边给他缓解手臂上的充血酸胀,一边安慰。
“今天复健的持续时间已经过量了,你的身体需要休息,绝对不能超负荷运转。”
欲速则不达。
有些事情越是着急求结果,越是无法达到预想的期待值。
景瞬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有不甘。
他胸口起伏了一瞬,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你们先下班休息吧,我想要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两边的医护人员们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作为专业的复健团队,他们见识过无数患者在复健过程中的挣扎和痛苦,甚至真的有人会选择半途而废。
当然,有更多人抵住了极致的挫败感,越战越勇。
他们相信景瞬是后者,明白在这种时候要给足景瞬独自消化的空间。
“需要我们扶你到轮椅上吗?”
“不用。”
景瞬摆了摆手,只是示意,“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
医护人员们迅速离场,将玻璃房留给了景瞬一人。
无声的静谧蔓延。
景瞬单手撑在海绵垫上,没由来地鼻尖一酸。
隐忍了许久的无助在无人时分彻底爆发,失焦的眼眶里猛然掉出了眼泪,是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并且忍下的真实情绪。
累。
太累了。
长时间积压的疲惫在这一刻无声地压垮了景瞬坚韧的神经,无论是前世,还是重生以后的这段时间,他总是在和这双腿做着无声的抗争。
有过在挫败里挣扎,在无力里坚持,也有过在期颐里努力,但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的迷茫。
明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彷徨呢?
他是不是太没用了?
“……”
景瞬说不准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掉眼泪属不属于“矫情”的范围。
他用指腹抹去自己眼泪的痕迹,脑海中忽地浮动出一道身影,以及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要是迟归在就好了。
要是迟归能在这里陪着他就好了。
恰时,虚掩的屋门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动静。
景瞬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喊声,“景瞬。”
“……”
景瞬恍惚抬眼,慢了好几秒才确认眼前人不是自己太过疲惫而错觉,“迟归?”
迟归看见他额头上残留的汗水,又察觉到他过于单薄的黑色T恤,第一时间就上调了冷气温度,然后才快步走近。
“怎么还不把湿衣服换掉?”
景瞬的视线追着眼前人,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他昨天还问了陈易铭,对方不是说迟归还要三四天的时间才能回国吗?
“提早结束了,就回来了。”
迟归拿起一旁的大浴巾,将其披在了景瞬的身上,“景瞬,我刚才碰到外撤的医疗复健团队了。”
也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了景瞬今日份的复健,并不顺利。
景瞬浅浅地叹了口气,再出口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今天表现得很差劲。”
他自然不会因为这次的挫败就放弃复健,只是心理上觉得难受。
迟归感知到他尾音里的低落,“哪怕是做上亿的项目,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何况,景瞬的双腿是比所有项目都还要金贵的存在。
景瞬愣了愣,意识到迟归是在安慰他后,忍不住数落,“有你这么拿这种比喻安慰人的吗?”
迟归知道他能懂,又说,“景瞬,你可以沮丧,可以难过,但不可以怀疑自己。”
“你不差劲,你能坚持到今天这一步,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
景瞬没接话,只是轻吸了一下鼻子。
原本堆聚在了心里的挫败感和无助感,被这两句适时的安慰轻而易举地打散了。
迟归问,“我带你回轮椅上?早点回房间冲个热水澡?别一直穿着湿衣服,省得夏天了还要感冒。”
“我不。”
景瞬摇了摇头,忽地扯下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浴巾,“我休息好了,我想再试一次。”
迟归蹙眉,“景瞬?”
景瞬望着眼前人,是期待,也是坚持,“你陪我再试一次,可以吗?我保证,哪怕不成功,也不会再沮丧。”
迟归想了想,还是应下,“好,我扶你起来。”
“嗯。”
很快地,景瞬的双手重新握紧了支撑杆。
迟归一手扶着他,一手尝试去拉住他身上的牵绳,“小心点。”
景瞬侧过头,对着他说,“迟归,你不要站我身后,也不用拿绳子。”
“什么?”
“你站在我前面,顺便把底下的海绵垫拉开。”
“景瞬?”
“我想要靠自己再试一次。”
景瞬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就算是摔倒,眼前的迟归也一定会及时护住他。
迟归对上景瞬的坚持,无法拒绝,“好。”
迟归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虚扶着,用脚轻轻踢开了景瞬跟前的海绵垫,然后才选择了一点儿距离站定在他的面前。
很近。
挪动步伐的话,约摸着就五步的距离。
但在景瞬下午复健的过程中,还一次都没有做到。
景瞬稳住自己的重心,掌心里又冒了点汗。
他对上迟归近在咫尺的注视,一点点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小心翼翼地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一。”
晃了一下,但稳住了,没有摔。
景瞬继续挪动右脚,在心里默念,“二。”
还是稳住了。
迟归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眼底凝起从未有过的紧张,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三步,第四步——
短短几秒,却被拉得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景瞬挪动着走出了最后一步,真真正正地站定在了迟归的面前。
“……”
“……”
心脏在胸口撞得厉害。
景瞬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双腿骤然失力,但迟归却抢先一步搂住了他的腰,将他带入了自己的怀里倚靠着站立。
景瞬垂着眼,一时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
有点想哭。
又有点不敢置信。
短短五步路,甚至还不是正常的迈步长度。
可没人知道,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长时间,长到他都快忘了自己会走路,居然是这种滋味。
“迟归。”
景瞬下意识地抓住了迟归的衬衫一角,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求认同,还是在寻求鼓励,“我做得好吗?”
忽然间,圈在腰间的手似乎紧了些,给予他的回应是意料之外的温柔,“你做得很好,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景瞬忍住鼻尖的那点酸涩,没让眼泪冒头。
他重新抬头看在近在咫尺的眼前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欣喜,“迟归。”
“嗯?”
“原来我们……”
景瞬感受到腰上沉稳的力道,一点儿不担心地松开了自己抓着支撑杆的右手,举起来比划了一下,“身高差了这么多。”
一米九,对上一米八。
不再是坐在轮椅上的抬头仰视,也不再是被抱着时的抬眼差距,更不是迟归需要弯下身子的平视。
是肉眼可见的,属于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身高差距。
迟归唇侧弧度微弯,回他,“是,我们只差了这么多。”
景瞬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好,“嗯,我、我坐轮椅上吧,要回房间洗澡。”
从这一刻起,或许轮椅不再是他需要后半生依靠的工具,而是变回了短期内的代步工具,仅此而已。
“等一下。”
迟归制止他的转身。
忽然间,略有薄茧的手蹭过景瞬的鼻尖,带走一丝湿润的汗珠,留下一缕酥麻。
空气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暧昧延伸。
迟归解释,“鼻尖冒汗了。”
景瞬喉结微滚,“哦,夏天到了,是挺热的。”
迟归将一旁的轮椅扯了回来,让景瞬坐上去,“先去洗澡吧,待会儿让你见个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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