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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凌山上的翠竹林，一贯是弟子练功之地，只是这时候都回尚学峰上课去了，于是显得竹林中尤为静谧。
“师兄想问什么只管问便是”一入竹林，林溪桥便开门见山道。“欲言又止不是你的作风”
他后背都被他给盯的起鸡皮疙瘩了。
“欲言又止确实不是我的风格哈”郎玉竹挠挠后脑勺打了个哈哈。
“那我可问了？”他偷瞟了眼林溪桥的脸色，试探着说。
“请问”
“你和他……你和钟林霁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吗？”他话语里染上几分凝重，始终默默观察着林溪桥的神色，企图从中找出一分惊怒或是厌恶之色。
他失败了，林溪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坦荡。
“是”林溪桥负着手缓步往前走，偶有青绿竹叶落到他肩头，又随之滑落。
“那你云游这些日子，定是已经知晓外界是怎么编排你的，编排天凌山的了？”郎玉竹问道。他一想到修真界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表面上奉天凌山为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背地里却把步松落和整个天凌山贬到地底下去，心里的火便蹭蹭蹭往上冒。
“我知”林溪桥回道。
“既然你知道外界的流言蜚语为何还要坚持与他在一起？”郎玉竹不解，流言蜚语杀人于无形他不信步松落不明白。
“我不过是坚守本心”林溪桥直视他神色复杂的眼。“坚守本心”这几个字很轻又很重地落到郎玉竹心上。
他兀的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参杂了许多情绪，留到最后却只剩自嘲。
“坚守本心？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真正地做到坚守本心呢？”他呢喃道。
而他一个根本不知本心为何物的人大概是这辈子都做不到吧。
许是找不到本心，所以他的修为才这几百年都停滞不前吧。
第111章 宿敌15
“他当年……”郎玉竹没了声，睨了眼林溪桥的神色，在天凌山这是禁忌，从步松落做了掌门那日起便下令天凌山禁止提起屠城二字。
“师兄你相信吗？”林溪桥问，他直直的看着郎玉竹的眼睛，他眼里的坦荡让郎玉竹无所遁形。
“他真的会屠城吗？”
郎玉竹垂下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也不知如何回答，钟林霁真的会屠城吗？那样一个热烈张扬的少年怎会做出屠城这种事呢？
他是不相信的，但背后的细枝末节让他不敢细想。
“可，你明知……”郎玉竹似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其实他心里明白，步松落做下的决定不是轻而易举便能动摇的，且这次他是下定决心要站在钟林霁身边了。
“明知他们有多痛恨魔族却还和魔族染上关系，明知这样做会对天凌山造成多大的影响却非要如此而为？”林溪桥帮他把未尽之言说出口。
他驻足看着郎玉竹轻声开口：“师兄，这修真界早就烂透了。”
郎玉竹一愣，看着他平静的眼底涌动的暗流，好似突然知道了他的想法。
“天地初分之时，仙气与魔气便互相缠绕共生。后来诞生了人，人将仙法与魔法领悟，各自修炼使其从共生转为各自为生。但那时仙魔尚可互相交流修炼心得，后来修真者开始开宗立派，各自为王，而魔族始终保持一种制度 ”
“自那之后仙魔两界发展一日千里，可修真界内部分裂也愈发严重，这个门派想那个门派的至宝，那个山门想这个山门的福地”郎玉竹叹息说。
一个喜爱自在逍遥的人谈及修真界人人避讳的事实时也不禁染上满目怅惘。
“修仙修仙，做不到无欲无求淡泊世俗又如何能真正飞升成仙”林溪桥自嘲说道。
“他们对魔族如此赶尽杀绝不过是忌惮魔族实力强大，唯恐魔族壮大之后影响他们的地位，扰了他们的富贵荣华罢了”
“你说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郎玉竹叹息道，当初不做这掌门便是不想与那些自视甚高的虚伪之人虚以委蛇。
“可是师弟，你应当也明白众口铄金，你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天凌山”
林溪桥垂下眼，胸口陡然涌上一股浓烈的情绪，是一股陌生的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情绪。像是来自这具身体最深处的无可奈何。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掌门之位，步松落，你被推着攘着接下这个沉甸甸的担子前在想些什么呢？
“师兄，我明白”他轻声说。
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身不由己。
可这一次他要听自己的。
“我不求仙魔回到天地最初时的其乐，但只求这一次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他垂着眼睫，令郎玉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他想要和闻双舟站在一起，但他现在的身份是天凌山掌门，接了这份担子便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他可以与所有人为敌，但他不能拿天凌山派做牺牲品。
“你！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郎玉竹一震袖转身便要走，却被林溪桥叫住。
“师兄，我有一事相求”
有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他立于风中墨色与月白共舞，平日里看不出太多情绪的眉间也染上几分郁色。下一秒，决然将其覆盖。
“你且说”郎玉竹到底对他狠不下心，顿住脚步，心底却陡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一乐年纪尚小，且小孩子心性亦冲动，亦燥怒”他看着郎玉竹认真地说，郎玉竹却突然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同意！”
“少凡性子像你洒脱，不喜囿于一处，只有十安，沉稳且有魄力只是修为阅历尚浅，目前难当大任”他说完平静地看着郎玉竹惊得颤动的瞳孔
“别说了”郎玉竹侧过脸去，语气里难得染上三分怒气，可眼底却流露出浓郁的悲来。他早明白林溪桥要说什么，可早知他叫他来是说这些的，说什么也不会不知死活的反过来劝诫他。
林溪桥像是没听到他带怒的话，自顾自说道：“师弟想恳请你，将十安培养成天凌山下一代掌门。在此之前，还请师兄代施掌门之职”
他深深弯腰行长揖礼。
郎玉竹仰头看着被高耸竹林半遮的太阳，足底生寒，心底惆怅万千。
“你这一拜我受不得，你这徒弟我也带不得！这掌门我更做不得！”他怒极气极，却为林溪桥的毅然决然而深感震撼，他震袖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林溪桥始终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好似他不答应他便不起来。
郎玉竹深深叹了口气。
“他到底哪是哪里好，值得你为他做到如此地步！竟连你一手带大的徒弟也不要了！”郎玉竹恨铁不成钢，却对他发不出一点火。
步松落做掌门的这五百年，悲喜这两种情绪好似自决裂那日便随着曾经那个如阳的少年一起被埋葬在过去就连对他亲手养大的弟子也总是淡淡的，只不过比对旁人多了一丝温和罢了，不惊不喜不怒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五百年间仅有的能让他生出喜怒的也只有隔三差五来“找麻烦”的魔尊钟林霁了。
他早该想到的，可想到又有什么用，两个都是犟种，劝不了一点。
孽缘啊，孽缘。
“你这是何苦呢？”郎玉竹虚扶着他的手臂让他起身。
“师弟心意已决，还请师兄准了”林溪桥语气淡然却不容置喙。
郎玉竹看着他几百年未曾变换的容貌，透过他又看到了五百年前跪在他面前恳求他让他下山去寻钟林霁的少年人。
“师兄，他不会离开的，我想去寻他问清楚，还请师兄准了”
而那跪着的身影又与同样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告诉步松落他行踪的钟林霁相重合。
“师兄，不要告诉他，求求你不要告诉他”
那时，钟林霁体内仙魔气互相碰撞排斥使他几欲走火入魔，天凌山不能待，他也不能让旁人发觉他半魔修为于是不生不响去往魔界入口处的飞运城。
他求郎玉竹不要告诉步松落他修魔不要告诉他他去了哪里，就说他离开了天凌山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不能让步松落知道？是怕他知道他是修魔而讨厌他从而和他刀剑相向吧。
步松落是清明的正道君子，而他是半仙半魔的异类。
几百年来第一次怕他讨厌他，也无颜站在他身边，索性再也不见。
郎玉竹没有办法对着两个师弟心硬，他答应了，于是原本有回寰余地的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次，还要再对他心软吗？
他看着林溪桥看似无波却又暗流涌动的眼睛，不禁想道。
那结果呢？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步松落和钟林霁的结果，流言蜚语与修真界举万人之力的讨伐。
毕竟魔族，始终不能被那些人所容忍，即便他们现在已经安分守己不再到修真界和人界捣乱。
贪妄欲念这种东西，只要有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便永远不会消失。
“师尊！”远远的一道声音救了郎玉竹，他侧目像看救星一样看过去。
只见一道红衣身影从竹稍飞来，下一秒落到他们面前。
“弟子少凡拜见师尊师伯”少凡单膝跪地垂首行礼道，嗓音如烈火砰竹掷地有声。 ”快起快起！”郎玉竹连忙把他扶起来，拉着他前前后后的看，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下，看他身强体壮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修为还比之前精进不少才一拍他的肩嗔怪道：“你小子好啊！下山快一百年才舍得回来看我们！该罚！”
话是这么说可他满脸的笑出卖了他此刻难以掩饰的高兴。
“是是，随师伯怎么罚都行！”少凡挠挠后脑勺笑说。
“可是去见你大师兄了？”林溪桥一见少凡回来了，便也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嗯，听说大师兄出关了特意回来看他的”少凡回道。
嗯，眼前人与步松落记忆力的少凡完全重叠，与林溪桥初见时相去甚远，热烈如阳的少年啊，此刻也是愈发春风满面起来。
“嚯，亏我还以为你是回来看我的，结果是专门回来看十安的！”郎玉竹一听掐着他的后脖子把已经高了他半头的少凡压下来佯装恶狠狠地说。
“也看您也看您嘛，哎呀别掐我脖子！”少凡在他手下乱挣扎却一点不用力。原本笼罩竹林的压抑被这一打闹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生气了，今日就要给你点颜色瞧瞧！走”郎玉竹就这样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压着他往前走，步伐懒散，又变成了那个潇洒恣意的大师伯。
“师弟，少凡就借我玩两天吧”郎玉竹边走边说。
“什么叫玩两天啊喂！”
“不缺胳膊少腿的不就是玩两天嘛，计较那么多干嘛”
“师弟，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天凌山永远是你的家”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郎玉竹的声音才被迟来的风送到林溪桥耳朵里。
他朝着郎玉竹的方向遥遥鞠了一躬。
还没进小院他便感受到闻双舟的气息，没办法他的存在感太强了，让人想忽视都难。
闻双舟躺在他院里树下的躺椅上，手臂搭在眼上，袖袍遮了满张脸。一只手随意垂在身侧，墨色袖袍逶迤在地。
阳光透过斑驳树影撒在他身上，给他渡上一层暖光。
他一动不动，只有胸膛有规律的一起一伏。
林溪桥知道他一定已经察觉到他的靠近，只是装作睡着的样子。
他心底有无限怅惘，走到他身边，也不闹只是压下身体，将自己埋在他怀中。
闻双舟明显感觉到林溪桥心情低落，他原本搭在脸上的手臂挪到他略显单薄的背上，同垂下的手一道把他牢牢抱住。
他也不问，只是抱着他，手一下一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枝头鸟儿都安静的梳理羽毛，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相拥的两人。
“我又不是小孩子”林溪桥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你现在像一个又有心事又不想说的别扭小孩儿”闻双舟带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耳边是他平稳有力跳动的心脏，以及说话时胸腔传来的震动。
“嗯……”林溪桥闷声应下。他承认，闻双舟说得对，他就是一个想要安慰又不想说话的别扭小孩儿。
可一闻到他身上熟悉清冽的气息，落入他炽热的怀抱，堵着心口的怅惘和烦闷才渐渐烟消云散。
第112章 宿敌16
在他怀里趴够了，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林溪桥想起身，却被闻双舟一把按住。
“嗯？“他抬头，恰好撞进他盛着斑驳光影与浅浅笑意的眼里。
“给你当了这么久的人形床垫，我要收点费用”闻双舟说完掐着他的腰轻轻用力便把他抱上来掐着他的脖子掠夺他的呼吸空气。
林溪桥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与他唇齿纠缠。
林溪桥抬头和他分开，被亲的水润荧光的唇角拉出一条暧昧涩情的银丝。
他垂着眼，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抿成一条直线，鸦羽般的睫毛在白皙脸上投落一片小扇子。
不知在想什么。
这副模样落到闻双舟眼里就是受了委屈又偏要忍着不让人看出来的倔强样儿。
林溪桥不是受了委屈便要忍着的性子，且在天凌山谁敢让他受委屈？
他眼底浮上一层阴翳。
本来他想的是林溪桥不说他也不问，等他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他。可现在林溪桥都委屈成这样了，那还能忍？
闻双舟起身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吻在他额角嗓音低沉溢满温柔。
“遇见什么事了？有人让你受委屈了？”
“嗯？没有”林溪桥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他是误会了。笑死，天凌山谁敢让他受委屈？
方圆百里一个都没有好吧！
“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和几个徒弟说我不做掌门这个事情了而已”他平静的声音却有石破天惊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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