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上的伤呢?”
“我因着急,想去捡起来,他又……”秦诏道:“我不敢怪罪卫大人,只能怨自个儿不小心。可那簪子是父王赏我的,我不想叫人糟践了去。”
燕珩淡淡地睨视他,静候下文。
秦诏便继续说道:“我实在气不过,想与他争辩几句,可他又说我是借机生事。因瞧见他手里有刀,一时心惊胆战,也不敢再争。他还说,追查您在鸢宴上受伤之事,跟扶桐宫有干系……吓得我再不敢说一个字。”
春鸢宴三字一出,更像是欲盖弥彰。
燕珩心里清明,兴许卫抚早便看这个孩子不顺眼,再有脸上添了那道疤,伴着新仇旧恨,正四处寻把柄要欺凌秦诏呢!
想到这儿,他凤眸一眯,“这个卫抚。”
秦诏扶住人膝头,佯作慌道:“父王,不是卫大人的错,都是我的错。”
燕珩垂眸,又见他惶恐担忧的开了口:“若知道他是您正经的‘小舅子’,我必是不敢同他起争执的……还请您降罪,罚我吧!”
“小舅子?”燕珩慢慢皱起眉来,“谁同你说的?”
“我、我不敢……”秦诏改了口:“谁也没跟我说,父王。我只是破了点小伤,不碍事的……养几日便好了。”
那声音不辩喜怒,格外幽沉:“寡人瞧他,是越来越放肆了。”
德福捧着妆奁候在一边,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
秦诏呜咽着哭,想压又压不住,瞧着委屈可怜。
燕珩瞧着人,沉默片刻,又微叹了口气。
他拿帕子替他蹭了蹭眼泪,又将秦诏那有几分凌乱的发拨到耳后,才道:“不过一个秀女,叫人打发了出宫去便是。这个卫抚,寡人自会找他算账——与你出气。”
少倾,见他还在落泪,燕珩那口气带了点儿无奈:“好了,不许再哭。多大的人了,受了委屈,还在寡人跟前儿哭哭啼啼的。”
秦诏见好就收,慢腾腾地抹眼,止住泪,“是,父王。”
“早先说什么要打要杀,如今,人家只是拿一把刀,便叫你害怕。”燕珩睨他,轻笑,然而纵容,“没出息的样子。”
秦诏羞赧,眼睫湿漉漉的,托腮垫在人膝头上,轻声辩解,“父王,胆量是练出来的……我日后,再不会这样没出息了。”
“那……叫卫抚日后再过你的扶桐宫时,自卸了刀,乖乖贴着墙根儿过去,可好?”
秦诏微诧,“那岂不是东宫方才有的……规矩?”
口中这么说着,他又忍不住想象那荒诞场景,顿时破涕而笑。
燕珩轻笑一声,道:“如何?可能叫你开心?”
秦诏点头,“父王待我这样好、这样体贴亲近——我自是一万个开心的。”
“好了,日后要乖乖听话。”燕珩唤人将妆奁递到跟前儿来,“不过是碎了支簪子,便满口诌着降罪,好不爱惜自个儿。”
说着,他打开那琳琅长屉,珠玉满目,金银交错之光辉,顿皆闪在人眼底。
“瞧瞧喜欢哪个,叫人给你送过去。”
“再有这支……”燕珩捡起那支金簪,“本是你亡母的用物,今日便归还原主——日后,切不可再随意赠人。”
秦诏小心收好,又瘪了瘪嘴,闹脾气似的小声嘟囔:“可摔碎的那只玉簪,是父王才赏我的。”
燕珩哼笑:“怎么?如今这些,难道不是寡人赏你的?”
“可……可这些都不一样。”秦诏道:“那支是父王的簪子。这些虽漂亮,却……却不如父王戴的那支好。”
燕珩笑骂:“没见识的东西。”
——这些难道不比那支好?
论做工、论价值,自然是胜之千万。
瞧秦诏那副落寞神色,燕珩转眸看了眼德福,对上德福讪笑的脸,偏也在他神色中寻到宽慰和怜爱,只得轻叹了口气。
“罢,依你。”
燕珩便又抬手,自发间抽出正簪的那支来,递到他眼前儿,“那这支呢?”
那簪头镶着一颗珍罕的翡翠,簪身通体透白,雕嵌着凤凰翅羽,神韵悠然,栩栩如生。
经由他父王的指尖,又添了一丝温热。
秦诏细细看了两眼,终于露出笑来。
他倒不客气,忙伸手去接,开口道:“谢过父王。”
燕珩:……
这死小子。
“若是得父王这样的恩宠,哪怕旁人说我‘恃宠而骄’,便也不冤了。”
燕珩拿指尖点了点人额头,哼道:“纵有人说你‘恃宠而骄’,你那怀中的匕首岂是吃素的?怎么就不碍拿出来?——早先在春鸢宴上,岂不是用得正趁手么。”
秦诏垂眸去看簪子,又无意识地拿掌心摩挲人的膝头,怏怏道:“哪里是匕首的功劳?是因父王荣威,旁人才肯放我一马的。可父王不在……我又哪里敢拿匕首?”
被人哄得受用,燕珩轻笑道:“你这小儿,倒识时务……”
“再有那卫大人可怖,我若与他硬碰硬,岂不是要吃了我。”秦诏便抬眸盯住人,恳求道:“怪我身子薄弱。父王,不如您教我骑马射箭,再有用刀使剑罢?如此以来,也能叫我自保。”
燕珩忍不住笑话人:“瞧你怕的。”
他唤德福来与人簪发,又在人羞赧涨红的脸色中,颔首应允,“也好。寡人自当给你选个功夫好的利落人。”
秦诏被人牵去栉发簪冠,还不忘回头与人道:“谢过父王,可……万万不要是卫大人啊,我怕他怕得紧。”
燕珩轻笑:“挑三拣四,你倒喜欢哪个?”
隔着侧殿的一层珠帘与半隐的屏风,秦诏响亮亮地答道:“父王,我看司马大人就很好。魏将军虽然也好,但他……好像不喜欢我。”
燕珩慵懒应声:“符定乃我大燕司马,哪里腾得出功夫儿来教你。”
秦诏听了,便没再说话。
直待那冠束好,他簪着漂亮玉簪,拨帘出来,笑眯眯地冲人道:“父王,你看我……”说着,他还转了个圈儿,道:“挂着父王赏的簪子,可漂亮,可威风?”
燕珩被他逗笑了。
“还不错。”
秦诏又凑近,自他身侧跪回去。
下一秒,他伸手去抱人的腰,却叫燕珩轻提住后颈,揪住了:“?”
“父王……父王刚赏了我簪子,我心中喜欢,故想与您亲近。”秦诏求道:“若不然……我只略抱一抱,接着便松开。”
燕珩:“……”
那也不行。
秦诏不死心,歪着头看人,换了个说法:“父王,你瞧我的手,方才止住血,还有些疼呢……”
燕珩似笑非笑睨着他:“……”
秦诏到底落败,乖乖枕在人膝头上,哼唧道:“父王不肯叫我抱,那……我只陪您一会儿可好?”
“何苦赖在这不走。”燕珩拂不开人,哼笑:“依着寡人看,还是功课太少,兴许舞刀弄剑是个好事儿,叫你没点空儿往寡人这儿跑才好。”
秦诏不肯挪开地方:“可司马大人没空呀……”
“过几日演兵,司马与将军都在,寡人也带你去瞧瞧。他二人虽没空,难保没有旁人,合你的眼缘。”
秦诏喜道:“果真?素闻燕军威风,阵法变幻莫测,精锐之力令人闻风丧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父王当真带我去、让我一睹真容?”
那马屁拍的漂亮。
燕珩便应了一声,又轻笑道:“我燕军可畏,也让你长长见识。”
第33章 吕傅举
等到阵前, 秦诏才算真真儿长见识了。
——那燕军气势蔚然,自瞭望长台俯视,披坚执锐、岿然站立, 只见刃光闪烁,只觉杀意沁骨, 尽皆青甲黑衣,有乌云遮天蔽日之狂气, 阴森可怖。
秦诏倒吸一口凉气。
回忆自个儿家里那不成器的秦军, 顿觉权柄无望。
“……”
燕珩姗姗来迟,银甲披身, 叠出两道宽阔肩胄,窄腰一盏, 环锁住错金银腰带,金靴无尘,挺拔威严, 浑然天姿自成。
秦诏默然, 讪讪吞了下口水。
在将领单膝跪礼的间隙,他随之问安——那气势迫人, 沉默的间隙里, 锐利目光扫过来, 压迫感顿时扼住呼吸,无人敢喘个大气。
少倾,燕珩淡淡道:“起来罢。”
秦诏也才发觉,哄他的那位父王,与诸众面前的帝王,竟有云泥之别,好似两个人。
燕珩道:“素闻将军善战, 司马更是用兵如神。寡人今日也来瞧瞧,我大燕养出何等威风的兵甲,练出何等强健的军士——竟能战无不胜。”
符定忙道:“王上谬赞。将士们征战四海,逐鹿五州,战无不胜,乃是王上训导有方。天子之威,佑我大燕。”
“天子?”
——周天子之后,还未有人敢认领这二字。如今燕军横行,雄霸四海,燕王便也不得不做那举众眼中的“天子”了。
燕珩微微勾唇,出口那话轻描淡写,“天子宝座,寡人必是要坐一坐的。”
魏屯忙道:“若王上肯发兵吞吃赵国,其余七国不足为惧。只消三五载,王上便□□登天子宝座。”
又是这副说辞。
三番两次,总也听不懂帝王的暗示。
燕珩自觉无奈,只得转过眸去:“秦诏。”
冷不丁被点名,秦诏茫然睁大双眼:“啊?”
“你且说说,魏大将军若是吞吃赵国,下一个,可要将精锐对准哪里?难保不是秦国。”燕珩冷笑,“想来你若国破家亡,定要怨寡人了。”
秦诏迅速捕捉到他父王的弦外之音。
那魏屯不识相。
他可不傻。
“父王,我想,若是将军吞吃赵国,下一个是哪里都好,只要不是秦国。”
“哦?为何?”
“王上只需等一等,待我回国继承秦王之位,必快马加鞭,亲自将那秦国玺印送到您案前,又何必劳烦将军去‘取’呢。”秦诏笑眯眯地凑到他父王跟前儿,“父王,不费一兵一卒,岂不更好?既有天子荣威,又有天子之仁,免去无辜杀戮,四海里,百姓必是称服的。”
燕珩轻笑。
秦诏便又道:“这是您教我的。”
燕珩垂眸,瞧了魏屯一眼:“将军可明白?”
魏屯云里雾里,拧起眉毛来,竟困惑道:“若是他归秦之后,不肯怎么办?王上难道就信了?再者,除了秦国,难道别的几位,也肯称服?”
燕珩:“……”
秦诏:“……”
符定:“……”
这个大老粗。
符定压低声音,极小声道:“将军误会了。王上的意思是,要智取而非武力。强兵之威,乃是震慑。八国牵一发而动全身,必要好好绸缪,取个上等的计中计,让他们消耗,而非我们出兵强攻。如若不然,名不正、言不顺。杀戮一起,未免生灵涂炭,百姓怨声载道。纵得了宝座,也失了天子荣威。”
魏屯讪讪道:“原是这样,王上恕罪,是末将唐突了。”
“无妨,诸位起身吧。”
燕珩垂眸睨视。
兵士目光锐利而坚定,恭敬山呼:“愿为大燕死生不改,愿吾王千秋。”
“嗯,果然不错。”
得了应允,魏屯下了瞭望台,转而登将领台,指挥四处。演兵开始,以军旗、军鼓为号令,阵法变幻莫测,疾驰带起飞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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