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到自己好声好气地同宁珏解释,宋烁又一阵恶寒,好像遭了天大的罪。
连着几天看着宁珏大课间离开座位后,宋烁终于无法忍受。
这天上午,宋烁来到四楼,敲了(十)班的后门,遥遥同柯昭对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说:“你出来一下。”
距离打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柯昭仍是心存戒备,这幅神情让宋烁联想到宁珏,心下更烦。他说:“我又不打你,你站这么远干什么?”
柯昭没有挪步:“你想干什么?”
“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宋烁语气平静,“过两天,学校该收下学期的书本费,外加辅导材料的费用了。我听说,你外婆过两天也要手术。你现在很缺钱,对吧?”
柯昭身体绷紧:“你不用专门过来羞辱我。”
宋烁:“这些钱我可以借给你,只要你替我干件事情。”
柯昭沉默:“……你说。”
“你知道吧?宁珏每天下午大课间都会来看你。”
柯昭:“知道。”
宋烁:“你自己想办法,让宁珏对你死心,这笔钱我后天就可以打到你的账户里。”
明明是利大于弊的好买卖,柯昭却是再度沉默下来,半天才低声说:“……他不知道那件事情?”
宋烁不耐烦:“你就说你要不要这笔钱,别废话。”
柯昭拳头捏的死紧,骨节咔咔作响,好半天才说“要”,又说:“什么方法都行吗?”
“别动手,其他都行。”
柯昭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分明眼神,因而显得阴郁。他终于答应了:“……好。”
·
下午,宋烁坐在座位上,余光扫见宁珏起身。
大课间快结束时,宁珏回来,神情看似没有变化。宋烁不大确认效果是否达标,如果没有,还得劳烦自己去再去一趟四楼,和柯昭说明白,麻烦。
不过也不好明问,宋烁暂且抛之脑后,先写作业。
六点,窗外突降暴雨。
班里许多人哀鸣没有带伞。不过暴雨来去都快,九点来钟晚自习结束时,雨已经完全停了,地面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
放学时,刘航说家里有事,所以他们没去网吧,而是直接回了家。
宋烁与宁珏前后走着,照旧没有说任何的话。他时不时听见水声,侧目望过去,才发觉是宁珏心不在焉,走路也不绕水洼,总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入,才响起的水声,而他的校服裤子边缘已经洇湿了。
宋烁离远了点,免得宁珏踩水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到家后,宋烁让阿姨帮忙为自己榨了一杯芭乐果汁,然后坐在客厅,抱着靠枕看电视。
徐阿姨问:“小烁,你有没有脏衣服?我准备去洗衣服了。”
宋烁让她稍等,起身回房间收拾衣服。
上到二楼时,宋烁忽然看见尽头阳台处有点点火光,他慢慢走近,隔着一扇玻璃门,看见了宁珏蹲着的背影,发旋小小的,有手拿着打火机。
或许因为风有点大,打火机的火苗总是熄灭。
而宁珏的左手中,是用胶带沾得乱七八糟的信。
——这是同宋烁争抢信件的那天晚上,宁珏努力拼凑的结果。被烧过之后的纸张极其脆弱,一用力,就有碎屑掉下,宁珏用了一个晚上,才小心翼翼把信件还原成这样。
而此刻,宁珏点燃了信件。
火光明明暗暗地照亮他的眉眼。他是很明朗的、干净的面相,但此时,却有种特殊的脆弱,肩膀微微耸动着。
宋烁拉开了门,宁珏下意识回看,火舌舔到手指,他猛地松手,“嘶”了声。信件在地面开始慢慢燃烧,成了一滩灰烬。
宋烁抱臂靠着门框:“不要了?”
宁珏重新低下头,闷声:“……不要了。”
显然,宋烁沉冤昭雪,是最后的赢家,难免幸灾乐祸,他故意问:“怎么,不喜欢你柯昭哥了?”
宁珏安静好久,才小声告诉宋烁:“……他把我的信,都给别人看了。”
宋烁咄咄逼问着:“那我污蔑他了吗?”
“没有……”宁珏说,“对不起。”
他似乎想找扫把弄干净灰烬,但碍于宋烁挡在门口,只好用手一点点抓起灰烬,攥在手心里,然后站起身来,低头说:“我不该这么说你,对不起。”
宋烁:“知道该听谁的了吗?”
宁珏“嗯”了声。
明明宁珏已经明才真相,但宋烁没有那样的痛快,话语在喉咙里转了转,吐出来的却是:“以后别不知好歹了。”
宁珏哑声,讷讷地说:“我以后会知好歹的。”
或许今晚的宁珏过于听话,让宋烁有点不太适应。他喉结轻微滚动,一时没有想好说什么。
灯光明亮间,宁珏忽然抬头,宋烁看见他脸颊处满是泪痕。眼眶里的眼泪攒不住,飞快滚落,垂在了鼻尖,又闪烁着掉落。
宁珏一直在哭。
这一眼让宋烁如同定在原地,一下忘记自己想说的话,完全愣住了。
而宁珏已经越过他,闷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15章
“宁珏?(四)班那个同性恋吗?”
“他给你写过情书?”
“对啊。”
“里面写了什么……我们能看看吗?”
“有什么不能看的?不过我得找找。”
这是当天下午大课间,宁珏在后门处偷听到的对话。
字字句句十分真切,宁珏忘记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叫柯昭出来,待反应过来后,柯昭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宁珏揍了柯昭一拳,说“你真恶心”。
似乎比起宋烁的拳头,宁珏会打自己这件事情,更加让柯昭感到意外。他偏着脸,如同被定身了,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直直盯着宁珏。
宁珏朝他伸手:“你把情书还我。”
柯昭:“我已经扔了。”
宁珏胸膛起伏,想问“为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真的打架又怕挨处分,于是只是怒视柯昭几秒钟,自己扭头回了教室。
好吧,好吧。
宁珏一下午都在安慰自己,有关爱恋的都是波折的。
没什么好伤心的。
但晚上烧信的时候,宁珏还是哭了,这导致回房间睡觉时呼吸不畅,直到后半夜才得以入睡。
次日,宁珏是被一阵消息提示音吵醒的。打开手机,是一串钱阳发来的蛋糕图案,最后一条写着“十七岁生日快乐!!请我吃饭”。
宁珏后知后觉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回复:谢谢!等暑假我去找你,一定请你吃饭!
毕竟他现在也家缠百贯,不可小气。
放下手机后,宁珏去洗漱,他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肿起的眼皮,以及杂乱的头发。他泼了两把冷水洗脸,下楼时,看见宋烁正在餐厅吃三明治。
宁珏冲他打招呼,语气蔫蔫的:“哥哥,早。”
宋烁抬眼,明显顿了下:“……早。”
宁珏坐下,环顾四周:“爸妈去上班了吗?”
“他们去上海出差了,得一周才能回来。”
宁珏怔怔地“哦”了声,好像有点失望,但什么都没说,坐下安静吃饭了。
期间,宁珏几次余光里察觉宋烁瞟向自己,但一抬头,宋烁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收回目光,专心低头吃饭了。
吃完早饭,宁珏回到房间,刚拿出书包,房门忽然敲响了。
是徐阿姨,她手里拿着两包冰袋:“小珏,你是不是眼睛肿了?冰袋可以消肿,你拿去用。”
宁珏没有想到阿姨观察得如此细致,连声说:“谢谢谢谢!”
徐阿姨小心地问:“没有事吧?”
“没事,没事,”宁珏摆摆手,“我已经好啦。”
关上门后,宁珏将冰袋敷在眼睛上,忽然又想起什么,半揭开冰袋,给宁齐拨了通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宁齐:“喂。”
吃完早饭,宁珏短暂恢复活力,他仰躺在床上,很轻快的语气,像是撒娇地说:“爸,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宁齐那边有交谈的声音,显得嘈杂:“小珏,我这边在开会,得中午才结束。你那边有急事吗?”
眼皮上的冰袋在持续发散低温,融化的水顺着边缘滴到宁珏的太阳穴处,慢慢滑下。宁珏有点歉意:“没有……那我先挂了?”
宁齐“嗯”了声,挂断电话。
得益于冰袋的作用,敷了二十来分钟,眼睛终于不再胀热。宁珏这才起身,将冰袋擦干净水分,放到床底下的纸盒里。
下午,宁珏换了身衣服,预备出门时碰见宋烁,知会了声:“哥,我出一趟门。”
宋烁破天荒地问:“你去哪儿?”
宁珏含混地指了下门,又指了下北边,他不大想说明目的地,但又不知道如何表明,因而显得手忙脚乱的。
宋烁:“不想说就不说。”
宁珏:“今天是我妈妈的祭日,我去给她送花。”
宋烁卡壳了下,干巴巴地“哦”了声。
宁珏正想出门,忽然听见宋烁的声音。
“刘航问我晚上去不去吃烧烤。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点太多肉吃不完,很浪费,带回来放凉了肉容易腥,不好吃,”宋烁说得得快,看样子像是打了几遍腹稿,也不正视宁珏,因而显得不像邀请,倒像挑衅,好半天才绕到主旨,“……你去不去?”
什么烧烤,还得三人同行才能吃得起?宁珏试探:“这么贵吗?”
宋烁终于看向宁珏:“我可以请你。”
那可是烧烤,肉滋滋冒油的烧烤,还是免费的!宁珏道心动摇,实在不够坚定,连声道谢后说:“那可以等我回来吗?我大概六点多回来!”
宋烁“嗯”了声,宁珏冲宋烁摆摆手,眼睛弯起来:“那我走了!”
宋烁点头,敷衍地也摆摆手。
下午四点半,宁珏乘坐公交,来到位于郊区的安宁墓园。
他买了两束白色小雏菊,放在妈妈的墓前。妈妈的黑白照片在阳光下非常漂亮,宁珏同她有七分相似,眼睛最像,都是杏仁眼。
今天是宁珏的生日,也是宁珏妈妈的祭日。
他坐在墓碑前,其实并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宁珏没有见过妈妈,但血缘上最为紧密的关联,又让宁珏这样胆小的人,即便呆在墓园也不会害怕,忍不住依赖她。
宁珏说:“这两天有人欺负我。”
他的头靠着墓碑,如同靠着瘦削单薄的肩膀,很轻地叫了声“妈妈”,过了很久的沉默,才低声说:“……我会有点伤心。”
像宁珏这样不起眼的、不受欢迎的孩子,受了委屈之后,都找不到人给他撑腰,只好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来找妈妈诉苦。
宁珏:“不过我打回去了,他没打过我。”
有阵风吹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赞扬。
或许因为没有睡午觉,加上温度适宜,宁珏坐着发呆,居然靠着墓碑不小心睡着了。
等惊醒时,已经六点多了,宁珏想起同宋烁约好的时间,一时大惊失色,连忙往公交车站赶。偏偏公交迟迟不来,等了得二十多分钟,宁珏才坐上车。
完了,完了。
宁珏恐怖地想,宋烁在家等了自己这么久,不得剥了自己的皮放烧烤架上加餐。
怀揣着忐忑的不安,下了公交车后,宁珏狂奔,遥遥看见了坐别墅门口的台阶上的人影,大喊着“我来了”,气喘吁吁停在宋烁面前,撑着膝盖:“你、还在等啊?”
出乎意料,宋烁竟然没有生气:“里面冷气太足了,我坐着出汗。”停顿了下,这才用熟悉的批评语调问,“你干什么去了,回来这么晚?”
“我不小心睡着了,”宁珏双手合十,“不是故意的。”
他又小心问:“……还吃烧烤吗?”
“吃,”宋烁起身,“走了。”
是步行去的。疾跑所带来的肺部刺痛,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消失。
六点来钟,正是暑夏里的黄昏时分,宁珏并排走在宋烁身边,看见地平线金红色的霞光延展铺平,在头顶逐渐演变为水墨蓝。
或许是因为今天宋烁罕见的好脾气,又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好,风温温热热的,让宁珏忍不住多说两句话:“其实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你知道吗?”
宋烁:“什么日子?”
宁珏:“是我的十七岁生日呢。”
大概从五六岁开始,宁珏开始发觉身边同龄人中,只有自己不过生日。经由姑姑的话,宁珏才知道,他的出生伴随着母亲的死亡,因而是不值得庆祝的日子。
所以上午,宁珏会谅解宁齐的遗忘。
但宁珏毕竟太年轻、不太懂事,所以才会在知道真理的前提下,依然希望得到别人的祝福话。
宋烁终于看向宁珏,不过并没有期待之中的祝福,只是“嗯”了声。
宁珏的心脏又慢慢落下来,但并没有太失望,保持安静走路,直到宋烁停在一家蛋糕店的门口。
宁珏仰头看牌匾:“蛋糕店也卖烧烤吗?”他严肃地告诉宋烁,“这样不够专业,可能味道不会太好吃——”
宋烁推着宁珏的后背,不耐烦地说:“进去。”
宁珏被迫进入,站在宋烁身边,听见他问店员:“现在有什么现成的、能直接拎走的蛋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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