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两天都在布置装饰。得益于极强的记忆力,宋烁可以大致还原去年的场景,眼下已经大体成形。
布置时,服务员来问是否需要帮助。
“不用。”宋烁自己已经基本完成了。
服务员小李是名20出头的青年,眼神好奇,不住乱飘着。他话密,忍不住打听:“你这是打算明天表白吗?”
宋烁随口答得敷衍:“差不多。”
服务员点点头,说“这样”。这时,身后推着收餐车的服务员小赵经过,探头打量:“嗨,去年这时候,也有人在这房间表白,可劲得轰轰烈烈——小李,你记得不?”
小李一拍手,连说几声“对对对”:“我记得没成!”
小赵:“可不,那闺女都哭了。”边说边将脏餐盘放进推车里,“闹得可难看,女的哭完,那表白的男的也哭上了,还是他舍友给他搀回去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聊了起来。宋烁忽然说:“当时应该是给男生准备的吧。”
“男生?”小李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小赵也说:“你看这粉的,男生怎么会喜欢?”
宋烁微微一愣,很快神色如常:“可能因为大家表白都用粉的吧。”
小赵斩钉截铁:“但我绝对没记错,就是给一个女孩表的白。当时我送的开瓶器,印象深着呢,那女孩可漂亮……”
“就你能耐,”小李捣了他一下,嘻嘻哈哈着,将菜单取了过来,与宋烁核对,“你看看——烤三文鱼配柠檬奶油汁、西班牙海鲜饭、罗马青椒培根蛋面……”
结束时已经近五点,宋烁并未将二人的话放在心上,说到底时间太久,记忆有所混淆太正常。晚上又去附近商场买了宁珏之前心心念念的switch,当作周年礼物,以及预定玫瑰花束。
晚上视频时,宋烁不经意打听:“明天晚上没课吧?”
“没有,准备在宿舍躺着了,”宁珏伸了个懒腰,身体舒展,长长地“嗯”了声,“怎么啦?”
虽然周年纪念的庆祝预备制造惊喜,是瞒着宁珏的,但宁珏全然忘记重要日子的态度,仍然让宋烁稍有不悦,于是训了一句:“一天天的,只知道躺着。”
宁珏不痛不痒,又在床上滚了一圈。
“如果我明天晚上下班早,可以带你去吃好吃的,”宋烁说,“在学校别乱跑。”
宁珏抬手敬礼:“好的长官!”
次日下午,宋烁早早完成工作,四点来钟取了玫瑰花束,摆在了副驾驶座,车载音乐也换成宁珏的歌单,到A科大校门口时也不过五点,天色尚明。
车停在路边,宋烁先惯性打开了手机里的定位程序。
先确定位置后,再佯装凑巧遇见,就好像两人天生默契。
光点的命名已经由之前的“弟弟”更改为“宝贝”,在黑底白线的地图上闪烁,显示位于教学楼内。随即拨打电话,准备叫宁珏出来,好在路边偶遇。
但拨了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定位信号仍在,应该没有关机,只是开了勿扰模式在上课。
宋烁在车里坐了片刻,指尖敲着方向盘,实在等不到天黑,按捺不住,下车走向教学楼,决定先同宁珏碰面。定位只能显示平面位置,但依据方位,再按照楼层顺序,也能找到对应教室。走到三楼时,光点定位信号增强,是在这层了,正走近对应教室,忽然听见后门未掩紧的门隙处传来宁珏的声音。
“其实之前,我一直没有表达我的感受,还有一个原因。”
另一个男声:“什么原因?”
“我会想,是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才会在亲密的时候觉得恶心,会……没有反应,所以才没办法对他说。”
宋烁突然定在原地。
“不喜欢?那你为什么会和他恋爱?”
“因为误会呀。之前黄嘉表白失败那回,我不是怕浪费,所以有请人一起来吃饭吗?他误会我在表白了。”
“啊……我有印象。当时你有在群里说,想让我们复述那晚的经过。是因为这个误会吗?”
“对,我想澄清来着。”
“那为什么最后没有澄清?”
“因为已经稀里糊涂误会太久了,现在再澄清的话,他会很伤心,也很伤他的自尊,”停了两秒,宁珏才说,“所以先这样吧。”
无可奈何的声音轻轻薄薄,如同纸张薄刃,宋烁只是翻开都刮伤指腹,裁出细小的血珠来。
六月中旬,夏风卷热,空气烫热扭曲,宋烁却如坠冰窟。
树叶晃动的O@如同爆炸开来,耳边传来尖锐、持续的鸣响,很熟悉。在十四岁,仔仔的声音消失在蓝湾里时,宋烁也有同样的反应。无法集中注意力干任何事情,也不能离开房间,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力气,只是日复一日坐在床边,盯着窗外杨树的叶边锯齿发呆,思考无意义的问题。比如:是不是不该养小狗,小狗还会不会回来找自己。
会的吧,总是围着自己打转的小狗、伸着热热的舌头舔舐自己指尖的小狗、睡觉都窝在自己床上赖着不肯下来的小狗、好像离不开自己的小狗,应该是会回来的。
甚至出现幻听,听见窗外小狗汪汪叫着,但探出窗户,却发觉什么都没有。
在重度失温的情况下,出于自我保护机制,人会出现幻觉,幻觉自己处于温暖之中,甚至觉得热,因此放弃自救,走向死亡。在这场恋爱中,宋烁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失温者。
被爱、依恋、安定都是幻觉。
可怜、同情、欺瞒才是真实。
已经听不太清对话的内容了,宋烁只好走出教学楼。他将玫瑰花束扔到垃圾桶里,之后回到长月小筑的217房间,砸碎了布置两天的装饰。满地狼藉,碎片莹莹闪亮。
第62章
这回咨询结束的时间,是在晚上六点半左右。
微微an屿mao
在咨询的过程中,为了不影响专注度和精神状态,通常手机会静音,以免消息提示音扰乱状态。走出教学楼时,宁珏这才看见宋烁的三通未接来电。
“我问你的几个问题,你回去再好好思考一下,”方名拍拍他的肩膀,“我导师有事找我,我先走了。”
宁珏同他分开后,这才回拨电话,但却迟迟无人接听。
于是又发送微信消息:哥,我刚才没看手机,怎么了吗?
直到八点左右,宁珏才收到回电,接得很快,清脆叫了声“哥”,听见宋烁问:“现在在学校吧。”
“在的!怎么了?”
“等会儿八点半来校门口,我接你回家一趟。”
宁珏不明所以然,但仍说“好”。已经期末周了,所幸下一门考试在后日,比较水的课,明天返校也有时间复习。八点半,宁珏准时等在校门口,他不知道宋烁已经提车,因此车停在身旁时,下意识往旁边闪躲让空,直到车窗降下才发现。
宁珏目瞪口呆:“哥?”
他连忙跑近,坐到副驾驶位置,迫不及待追问:“你今天怎么开车来接我,是你同事的车吗?”
宋烁:“新提的。”
“你买的?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没有告诉我?”宁珏满眼新奇地四处打量,好像第一回领略现代科技,“你不是专门来带我兜风的吧!”
“不是。”
宁珏发觉宋烁兴致缺缺,心中咯噔一声,试探问着:“……不会买完车以后,我们没有钱了吧?”
“有,”宋烁说,“系上安全带。”
宁珏松了口气。车开始往公寓的方向驶去,路上,宁珏闻到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终于,他眼尖扫到一旁的玫瑰花瓣,伸手捡了起来,随口问:“你车上怎么有花瓣?”
宋烁安静两秒:“别人送的。”
“还挺香的,”宁珏低头撕着花瓣玩,跟着车载电台里的音乐哼唱,忽然想起什么,“哥,明早可以再送我回学校吗?我还有考试。”
他没有看见宋烁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指节发白,只听见宋烁“嗯”了声。
到了公寓,宋烁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先后上了楼梯。到家后,将手机扔给宁珏,让他点菜。在等待外送的过程中,他们坐在沙发看电视里的综艺节目。
手指似有似无地贴着,膝盖抵着。宁珏拆了薯片,将袋子递给宋烁。宋烁却忽然说:“昨天送我花的人,也坐在副驾驶座。”
“我知道呀,”宁珏觉得奇怪,“因为我在副驾驶座捡到的。”又晃晃袋子,OO@@的响声,“你不吃吗?是原味的。”
宋烁:“我今天回来没有亲你。”
宁珏思考片刻,稍稍凑近:“是现在亲吗?”手指搭在他的胳膊处,“可以亲。”
宋烁盯着他的眼睛。天真、一无所知的眼睛,永远置身事外的态度,一瞬间,宋烁再也无法忍受,他突然抓住宁珏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人扯到卧室。
宁珏整个人几乎是被粗暴拖拽,扔到了床上。还没爬起来,腕部便被一条墨绿暗纹的领带绑住了。只有门隙投进竖条条的灯光,夜盲症的宁珏完全无法视物,语气惊慌:“哥?”
宋烁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肩膀,右手则一粒粒解开宁珏的衣服,如同剥开荔枝,白润全都暴露在空气里。宁珏还未再开口,宋烁便堵住了他的嘴。
算接吻吗?有点痛,过于激烈了,宁珏甚至能尝到铁锈味。而且亲了好久,宁珏都含不住口水,险些窒息,松开后胸膛剧烈起伏。
宋烁跪立在他身前,盯着宁珏毫无反应的部位。
宁珏后知后觉有点害怕:“你、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明明已经亲耳听到了,但宋烁依旧不肯相信,固执地想找出宁珏坦白时的矛盾点。于是又强行去亲宁珏的脖颈、肩膀、胸膛。一一试验,但都没有反应。
耳边传来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像是陷入死局,迟迟无法通关。
他不肯相信宁珏对自己没有一点点需求。
忽然,宁珏惊呼一声,尽管无法视物,但依然可以看见一团暗暗的影子,头发扫扎着腹部的皮肤,口腔湿热,舌头柔软地含住自己。他吓坏了,拼命后缩:“哥、哥!……”
宁珏蜷腿闪躲,齿尖刮到了,有一点疼。
“你到底干什么呀?”宁珏声音带着哭腔,“不要这样……”
宋烁声音哑得厉害:“你觉得舒服吗?”
“我——”
“先回答我!”
宁珏被吼得激灵了下,磕绊道:“舒、舒服。”
撒谎。
“你平时喜欢和我做吗?”
“……喜欢。”
撒谎。
宋烁喉结滚动,最后轻声问:“那你喜欢我吗?”
昏暗的光线如同单面镜,宁珏无法看清自己,只赋予宋烁观察的特权,他看见宁珏嘴唇动了动,在他开口时,宋烁心里已经有道声音同时回答了。
“喜欢。”
撒谎。
如果宁珏可以看清,一定能发觉宋烁眼神的异样——那是十八岁吵架,自己赌气离开出租屋后,宋烁独自留家的眼神。是宁珏扔下机械手表,宋烁放到抽屉里,之后用胶布一点点拼起自己打碎的雪花球礼物的眼神。
一种面临无可挽回的失去,强装镇定,却又痛苦的眼神。
耳鸣再度出现了,混在擂鼓般沉重的呼吸声里,宋烁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床单沙沙作响。他低头片刻,才终于起身,打开了灯。宁珏下意识闭眼,好不容易才适应灯光,茫茫然望着宋烁。
“你喜欢什么啊?”宋烁掂着宁珏软趴趴的部位,“这也算喜欢吗?弟弟。”
宁珏的脸一下褪去血色,想藏,但宋烁压着他的腿,残忍地将真实暴露在两人的视野里。他磕磕绊绊地解释:“不是的,因为、因为我今天太累了,我背了好几门专业课。”
“好,那换个你能硬的时间。明天、后天、大后天。你选。”
这样的宋烁对宁珏而言太陌生了,眼神极具压迫性,逼问宁珏的答案。宁珏想尽快逃离这个场景:“但是我们这个月的额度已经用完——”
“额度、额度,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在恋爱,不是在谈生意!”宋烁突然厉声,“你知道什么算喜欢吗?会说‘我喜欢你’、‘我爱你’,要见面主动牵手、接吻,会想亲密,看到副驾驶座的玫瑰花会吃醋、质问,而不是像你这样!”
声音逐渐嘶哑,嗓子塞满滞涩湿水的棉絮,最后几个字几乎已经出不了声。
下午,在长月小筑217包间里,砸毁所有布置后,宋烁坐在去年宁珏的位置,忽然想起去年自己推门进入时,宁珏的手机画面其实是消消乐的结算页面。如同歪歪扭扭的领结一样,是全然不专心的态度。
他只是随意等一个人。同学、朋友、舍友……不是非自己不可,只是自己恰好有空,恰好应允,在那一时刻,推开了217这扇门,浸入误会的泥沼。
宋烁的社交圈很小,私下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朋友。他为所有人设置了过高的阈限,只让宁珏拥有一把万能钥匙。因为珍惜,所以愿意对宁珏表达挽留、道歉、尊重、好脾气、爱,也单方面认为自己对于宁珏也如此重要,所以从未怀疑一切,认为宁珏平日里的依赖、亲昵、天真都是真实的温度。
但一向聪明的宋烁,也会在笨蛋身上栽了跟头。
可能宋烁在感情方面是蠢的,一厢情愿地认为所有都是宁珏爱自己的证据。但宁珏就算不知道宋烁最需要的是什么,也该知道宋烁最不需要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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