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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幻觉(近代现代)——藤花琅

时间:2025-06-09 07:26:50  作者:藤花琅
  “还没有。”
  “如果,”宋烁突然问,“到时候,面试和发布会时间撞到一起,你选哪一个?”
  宁珏茫然,再度露出纠结的神色。
  总结先前吵架的经验,宋烁应该能发现,强硬不适用于宁珏,与其命令、要求,而恰到好处的示弱,却能在避免争执的同时,迂回达成目的。可惜,这段时间工作需要,宋烁发不得烧,不能动用以前的手段,只好生涩运用语言。
  果然,面对宋烁的语言软攻击,宁珏已经有所动摇。说“不会这么巧的”,又抱住他的胳膊:“我今晚陪你工作吧!”
  说着陪,才十二点,便扛不住生物钟,脑袋后仰,香香沉沉地睡着了。
  但宋烁毫无困意,放倒宁珏后,打开《心理咨询记录》继续阅读。在第7页,他看到囤积的字样。
  啪嗒——
  杂物间亮起灯来。
  除了一张床,已经看不出这儿原本是间次卧,地面堆放着行李箱、一条缺了腿的椅子、放着旧鞋的鞋盒、工具箱,以及一些季节性的衣物袋,稍显杂乱。
  依据咨询记录里的内容,宋烁找到了压在衣物袋下,沉甸甸的两个快递纸箱。
  这两个纸箱太过普通,外面还贴有快递纸单。平常整理卫生时,即便宋烁再聪明,也无法将其与曾经宁珏的焦虑程度相关联。
  他蹲在旁边,慢慢翻看其中的物品。
  几卷未开封的纸,几包零嘴,几本印有大学学院名的笔记本……这个箱子应该是之前从学校宿舍搬来的。
  宋烁打开第二个纸箱,入目的是明海高中牛皮本,扉页写着《生物必修二》,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笔记。旁边放着一摞课本,几乎囊括整个高中时期。
  高考结束后,来到A市的宁珏,连衣服都没带几件,却带了这么沉重的课本,为什么阿团睡不醒?
  这样简单的问题,宋烁应该可以明了答案的。
  ——因为宁珏认为,自己或许还用得上。
  如果考不好,不近人情的宋烁会要求宁珏再次复读,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对于宁珏这样有点笨、学习方法单一的学生而言,获得好成绩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当时还没有学会关心,学会爱的宋烁,要求宁珏太多,却又很少抱他。
  宋烁垂眼,沉默翻看宁珏的课本。在打开英语选修课本时。红色水彩笔写的“死同性恋”,张牙舞爪的,赫然跳到宋烁眼里。
  次日,宋烁再一次明目张胆偷看宁珏消息,发现他与HR相谈甚欢,已经在约电话沟通的时间。
  周五,照常从心理咨询室接回宁珏,到家后,宋烁以“公司有事”为由出门,再度返回心理咨询室。
  何医生:“你说,想让我一起劝说宁珏,留在你的公司?”
  虽然有点惊讶,但仍耐心地问:“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能力有限,很难胜任锐影的工作,之后如果面试失败,很容易挫伤他的自信心。毕竟摄影只是他的爱好,理论知识很难比得上专业人士,”宋烁说:“而且,锐影的工作强度很高,经常出差,他不一定能负荷得了,去了外地,也不太安全。”
  何医生:“所以,你希望宁珏留在你的公司,是因为觉得,他在你的身边最安全。”
  宋烁点头。仿佛何医生已经体悟他的良苦用心。
  何医生温和说:“但现在他的身边,有不安全的因素吗?”
  “现在没有,但不能保证以后。”宋烁安静许久,忽然说:“之前,有同学勒索、霸凌过他。”
  他说:“他会睡不好觉。”
  宋烁看向心理咨询室的门。很多年前,坐了一夜硬座的宋烁推开主卧的门,按亮灯,看到宁珏跪坐在床上,眼神惊惶,眼尾泪痕干涸,眼下青黑,被打后的伤痕青青紫紫,将他的世界分成许多版图。
  宋烁疑心自己住进其中某块版图中,所以之后一周,常常梦见宁珏流泪,却要强装镇定,哄做噩梦的宁珏睡觉,觉浅到听见宁珏夜半呓语,也会惊醒,误以为他要抱。
  之后,他将装有定位程序的机械手表,戴在宁珏的腕部,宁珏变成圆圆的光点,浓缩进他的眼里存在也近五年之久。
  心理障碍的事实也证明,宁珏一离开宋烁的视线,就会受到伤害。宋烁只能尽力遮蔽伞面的破洞,和他一起躲冷湿的雨。
  何医生:“之前宁珏告诉我,从十七岁开始,你们就相依为命,一直生活在一起了。所以你觉得保护宁珏是你的责任,是吗?”
  宋烁:“因为我是哥哥。”
  他强调:“他没有比我更亲的人。只有我保护他。”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过度保护?”
  宋烁正想否定,却看见何医生打开笔电,鼠标咔哒几声后将屏幕转向宋烁。
  电脑页面的Word文档里,是先前每次宁珏结束心理咨询后,宋烁询问情况时,所准备的问题——疗程分为几阶段,痊愈后是否有复发的可能性,如何及时发现对方的排斥心理,如何安抚……序号一直标到97,全部滑完都要好久。
  饶是专业的心理医师,也很难一次性回答完毕,只好先行记录,再逐个回复宋烁。
  宋烁卡壳了下,但很快想好说辞:“这也是因为,他太天真,太笨,对谁都没有防备,又很脆弱,所以很容易受到欺负。”
  并且找出证据。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写有“死同性恋”的课本扉页。宋烁:“就像这样。”
  何医生皱眉,观察片刻,却忽然笑了起来。
  “但是,你看,”她指着划过“死”字的中性笔黑线,以及左下角,极其容易被忽视的,太细、太小、明显字迹不同的“活的”二字。
  “他不是没有褪色吗?”
  ·
  嘟嘟——
  响过几声后,电话接通,有男声传出:“你好,是宁珏吗?”
  宁珏磕绊道:“对,是、是我,您好。”
  尽管走内投,该有的入职程序却一样未缺。一轮电话面谈,一轮笔试,再进行终面,综合考量合格后,才算通过。
  今天则是面谈时间,饶是准备良久,知识在脑中打转,宁珏也难免紧张,甚至手心冒汗。
  但与想象中不同的是,HR没有太多架子,态度温和,俨然平等交流的态度:“能谈谈你为什么想来锐影吗?”
  一共问了五个问题,三个宁珏有所准备,其余竟也超常发挥。果然,电话面谈结束后的次日,宁珏收到笔面试通知。
  锐影的笔面试在同一天进行,效率极高。然而在看到日期时,宁珏眼前一黑。
  15号!
  怎么是15号!
  下午两点开始,四点结束笔试后进行面试,而发布会的时间,是从下午三点开始。
  竟然真让宋烁一语成谶了!
  果然,应该多说吉利话的。宁珏憔悴拨打电话,企图协调时间,然而HR回复:“这个月我们承接了国际电影节的拍摄项目,这个项目多方合作,也明确服务时间了,只有15号有时间,如果不方便,只能再等通知。”
  这次机会本就是周逸争取来的,再等通知,恐怕等同打水漂了。
  宋烁:“15号?”
  “我争取早点写完,”宁珏可怜兮兮的,“早点结束,可以赶得上的。”
  宋烁垂眼看着对方。瞳仁黑亮、嘴唇红润、阳光照出皮肤细细,金色的绒毛。
  一个没有褪色的宁珏。
  在被何医生拒绝当说客后,这个说法,没能完全打动宋烁。毕竟,在旁人面前,与在自己面前,宁珏所展露的脆弱程度是不相同的。
  但宋烁该发现,一向懒怠、得过且过的宁珏,这段时间为准备锐影的考试,努力良多。
  重啃专业书的同时,买了一堆摄像理论的书,夜夜复习到零点。十八岁时,鞭策宁珏多背一篇文言文的宋烁,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宁珏挑灯夜读的小盏灯光,会照到宋烁的被子上。
  ——他太心仪这份工作,兴趣远超乏味的助理、秘书工作。
  而没有身份的追求者,又早早失去合法性的兄长,不能打着保护的名义,动用私心的行为。他只能问:“要去吗?”
  “应该……得要去的,”宁珏迟疑开口,又很讨好地说,“以后你不叫我’老公‘,我也会把工资卡给你的。”又说,“我给你加520分,助你扭转乾坤,好吗?”
  “好了,”宋烁心中涌出说不清的感觉,但面上不显,只是起身,“回去复习吧,不是快考试了吗?”
  “哦……”宁珏稍显失落,“知道了。”
  很少自己选择的宁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其实很需要来自宋烁的支持。但宋烁不算大方,不阻拦已经是宽容,将宁珏主动推离自己身边,未免太难。
  日子将近,这天,进行完发布会的最终彩排,独自留守办公室的宋烁,戴上耳机,不受打扰地听第三段录音。
  也是最后一段录音,只有11分钟的时间。
  录音日期为6月初,而那段时间,恰巧也是《锈》上新发布会的时间。前5分钟,方名询问宁珏近期的心理状况——兴许因为当时分隔两地,没有机会亲密,宁珏状态较好,语气也轻快。
  6分03秒时,方名问:“如果要用三样物品来形容你的伴侣,你想用哪三样?”
  宋烁不自觉坐直,稍稍转动耳机角度,好让声音更清晰地传入,全神贯注。
  “游戏、成绩单和……”前两个词轻易得出,但最后一个,宁珏足足思考一分钟之久,才说,“指南针。”
  对这几样物品,宁珏分别解释:“他很擅长游戏,无论什么副本,都可以很快通关。成绩优秀,脑袋聪明,不需要费很大功夫,就可以取得很高的成绩。你看我分享给你的采访视频了吗?很厉害的!别忘了点点红心。”
  宋烁不自觉笑,好像宁珏坐在他的怀里,眼睛亮亮莹莹,手舞足蹈地夸赞。
  说完后,音频出现短暂的安静,方名出声提醒:“那第三样物品呢,’指南针‘怎么解释?”他引导对方,“是说他是你的指南针,为你提供方向吗?”
  “不,”宁珏立马否认,迟疑片刻后说:“我是他的。”
  方名:“为什么这么说?”
  几秒后,宁珏说:“因为他需要随时知道我的位置。”
  宋烁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动作,突然定住了。
  几乎连心跳都停了瞬,但耳机里的录音还在播放。方名:“是他需要你随时向他报备位置吗?”
  “唔,是的,就……发消息,打电话这样,”宁珏含混其辞,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形容完了,我们换下一个问题吧。”
  下午三点。
  翠源大厦,三楼臻郎男装店。
  导购员:“这件非常适合您呢,显得身材修长,沉稳有力,整个人气场都提升了!”
  身着深灰色西装的宁珏,在称赞之中迷失自我,对镜左右转动:“真的吗?”
  “这能有假,”导购员又取来一条黑绸领带,“再搭配这件,气场全开!全套只要2499,再送两双羊毛袜子,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价格让宁珏清醒,他矜持表示要再多逛逛。
  出门后,导购3D环绕的声音消失,商场中音乐舒缓,宁珏看着手机中的14号日期,忽然发觉,自己对即将到来的笔面试,没有那么紧张,相应也没有那么期待了。
  因为没有得到宋烁的祝福。
  宋烁是豁住他河口的石,是浑浊扬起但又沉淀的河床,因为宋烁不快乐的眼睛,宁珏没有办法流动了。
  为什么自己选择,也没有变得自由?
  宁珏透过商场宽大、透明的玻璃,向外看时,突然产生很强烈的预感——未来,自己会面临很多这样的选择。
  而这些选择,很难保证,宋烁会完整参与他未来,如同他会错过发布会,错过宋烁熠熠闪亮的时刻一样,“永远”也会遥不可及。
  可是,在宋烁这里,宁珏一直都是默认选项。饭菜里最大的一片肉留给宁珏,办公室里阳光最好的位置留给宁珏,学会的爱先实践给宁珏。但宁珏学着长大,第一件事居然却先要学着舍掉宋烁吗?
  这未免太没道理。
  宁珏坐扶梯下楼,双手空空,没有购买正装。
  他终于发现,古来今往所称颂的爱情,原来落到个体身上,一点都不光明伟岸。爱情是不公正、偏心,是理智之内的减分,理智之外的回头与赋分。
  他还是很想留在宋烁身边,像他选择自己一样,选择对方,不想规划里剔除宋烁的名字,不想让永远太远。
  登登下楼后,正想打车去写字楼,忽然,一辆车停在面前,宁珏睁大眼睛,短暂茫然后喜上眉梢,拉开车门:“哥!你怎么来了!”
  习惯性看了眼副驾驶座——没有玫瑰花,没有抹茶白玉卷。他坐了进去,宋烁却不与他对视:“来商场买什么的?”
  “想买身西装,但没有合适的,”宁珏叹了口气,“都太贵了,我刚看的那一件的都要四位数,而且只送两双袜子!”
  宋烁一言不发,沉默开车。
  原以为开往写字楼,或是公寓。然而宁珏很快发觉,宋烁拐得极其随意,不开导航,全然凭借心情,好像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宁珏正想出声,忽然听见宋烁问:“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来这儿接你吗?”
  好像宋烁在问很笨的问题,宁珏说:“你路过了呀,不是吗?”又问,“你也来这儿买东西吗?”
  正在等待红灯,因此宋烁没有错过他眼神中,短暂的闪烁。红灯倒数到3时,宋烁重新看向前方,同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你手机里装了定位程序的?”
  宁珏愣住,本能否认:“我不知道!”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明显变得慌张,眼睛也左右乱瞄,“有吗?什么定、定位程序……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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