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关于离别的歌,但安室透手里的那把吉他却似乎是在像倒拧时钟齿轮一样拨弦,偏偏要把希望拧回来,重重叩击下,带着温度的音符像是香灰那样从弦上剥脱,生生融入小遥落雪般的吐字。贝斯的沉静毫无作用,键盘的铺垫毫无作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小遥愈发悲怆的歌声与那把和缓的木吉他较劲。
这是一场拔河。有人要从绣面上硬生生挑起扯出金线,如同拽断一根筋骨拉出一根血管。小遥有点缺氧,有点对歌唱陌生。她突然忘记了、她理不明白了。在歌曲最后,到底应该唱什么?
——在离别面前,到底该说什么?
更强劲的节奏落下来。鼓棒砸下来。审判落下来。钟声响起来。小遥奇异地发现自己找准了节拍:像是更粗硬的针带着勾边的黑线落进绣布,限制住了那些不安躁动的毛边。她细流般的歌声涌入河道,顺畅地流淌出来。
……看啊,很美丽吧?
这短暂的一生。要在最后说——它也算是很美丽的吧?我带给了你……美丽的感受吧?我有给你足够的陪伴吧?
所有的灯尽数熄灭,然后爆炸一样亮起来。台上的四人向台下像是敲下重锤那样用力鞠躬,再站直身体。
掌声震耳欲聋,而安室遥只是抬头看向观众席的方向。传来口琴声、传来鼓点响的,拉动开幕、敲定结局的方向。
她看见琴酒拿着一只小小的手鼓。传说中俄罗斯婚礼上必备的手鼓。陪伴每一场重要仪式的手鼓。
第109章
今天的试唱只需要演奏一首歌, 接下来没有他们的表演,因此退到后台的所有人都已经放松了下来。虽然好像其实也没有人紧张,他们只是在表演紧张。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苏格兰确定了一下身上和面前的麦克风都已经关得像外守一洗衣店一样彻底, 才向着身边的队友们发问, “我不知道还有台下演奏环节啊!”
[台下演奏可比台上难多了, ]系统一副被感动到的口气, [俗话说得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萩原:“……虽然我感觉, 我也不一定会比中国产的人工智能更懂中文, 但这句话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嘿嘿。话说回来,当时琴酒敲人脑壳用的不会是鼓槌吧?]
尽管中之人对琴酒的代号心知肚明, 但安室遥仍然是一副茫然的表情,“他——是谁?嗯,是那个手里拿着皮鼓的人吗?”
[手鼓, 是手鼓!]电子音震怒,[琴酒怎么会光天化日下拍皮鼓!谣言,绝对的谣言!]
“又不是露天演出, 哪来的光天化日, ”萩原在心底反驳, “最多就只是在地下偷偷拍皮鼓。话说回来,皮鼓这个词是怎么了吗?”
系统:[……这么说吧,皮鼓是ass,但乐队只有bass。您不用担心。]
波本对苏格兰摇头, “别问了。是贝尔摩德的杰作。”
“贝尔摩德?”莱伊偏偏还要再追问一句,“难道是她变装成了琴酒的样子吗?”
明知故问。波本真懒得理他——话说回来他竟然还要特地把琴酒的代号透露给小遥,真是莫名其妙。看在小遥一副等着情报嗷嗷待哺的份上, 他还是多说了两句,“当然不是。只是贝尔摩德威胁琴酒说,如果他不来现场帮忙,就把我们的乐队命名为‘马天尼’。所以琴酒就过来了。”
反应了片刻的萩原:“……”
“什么意思?”小遥天真无邪地问,“马天尼怎么了?”
在未成年人的提问面前,所有人悲伤地哽住了。片刻后,还是声乐老师绿川唯先生担任起了为未成年人传道受业解惑的重任,“马天尼是一种鸡尾酒。烟酒都属于成年人话题,禁止讨论。”
安室遥茫然地点头,“哦——所以,我们的乐队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声乐老师和蔼地回答她,“等到正式演出的时候再取吧。你有什么想法吗?”
[要不要本系统提供AI取名服务?]电子音热情道,[可以输出二十个给您选!只要锚定一个特点就可以针对性输出很多名字,比如说你们没有固定鼓手,所以可以取名为“柔弱无鼓”或者“无鼓鸡爪”!文艺一点的话,“鼓浪屿”或者“退堂鼓”也行啊!]
萩原无比坚决地推拒了它的提议。而安室遥盯着面前的三人许久,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如果她的目光能穿透幕布、越过舞台,就能看到,方才发出鼓声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琴酒相当没有礼貌地在下一支乐队演奏的中途离席,这也是不难猜到的:他很忙,而且他并不喜欢音乐、并不喜欢乐队、并不喜欢吉他、并不喜欢地下演出。当然了,尤其不喜欢马天尼。
他只是不讨厌口琴,不讨厌手鼓,也并不讨厌今晚的歌声。至于那女孩反复歌唱着的离别,作为一个工作就是批量生产离别的杀手,他很有职业精神地并不讨厌。就更不要对他提什么姐姐了——
教他理解离别的人不能用“姐姐”定义。她像老师、像母亲、像战士、像诗人,唯独很不像个姐姐。
虽说在更小、更小一些的时候,他会在心里那样喊她。
-
为姓安室的朋友而来的观众之中,还有一位相当尊重舞台的同学没有提前离席。他一直等到了最后一支乐队下场,因此等到了安室遥最后的歌唱。
没有伴奏,没有任何乐器的声音。但歌唱本就是将全部身体作为乐器的艺术,清唱也带着某种单调的神圣。他听到女孩循着《绿袖子》的曲调,让声音慢慢流淌——
*再见了,我的声音。她已经向着山那头平静深远的湖泊流去。
*我的声音消失了,大家都获得了快乐。
*因为大家都厌恶我的话语,于是在阵阵哭声之中,我的歌声离我而去,只余无法悲泣的自己。
带着对她处境的某种理解,黑羽快斗站起身来,向着出口走去。而台上的安室透慢慢皱起眉,用眼神无声向幼驯染发起询问。
她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吗?她预料到了,自己终将失去声音吗?
虽说绿川唯沉重地点了点头,但这一次,他们实在是想多了。因为当事人歌唱时,只是快乐地想着——
“嘿嘿,和研二酱的歌声说再见吧!”萩原难掩幸灾乐祸之情,“连一秒都没有为大家的耳膜哀悼,立刻赶到现场的是,小阵平版·小遥!”
系统:[……]
-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宫野明美并没有如约到现场看他们的演出。
“明美小姐去了哪里?”安室透彬彬有礼地问,“诸星大,你有什么头绪吗?”
[哎呦,恋人给自己画了个一定到场听的饼,结果没兑现,]系统跟着看好戏,[是老婆饼。]
萩原:“……”
看系统亲的反应,明美小姐应该没有出什么事。也好,这是一首关于一位悲伤的姐姐的歌,并不是很适合她。
于是安室遥也跟上自己的本家,一同发问,“明美姐姐呢?她怎么没有来,你惹她生气了?”
诸星大一耸肩,“有事耽搁了。”
“有事?”安室透不相信地看了一眼时间,“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诸星大不为所动,仍然维持着他的惜字如金,“是工作。”
“工作?”这下连绿川唯也有些感兴趣了,“明美小姐还有工作吗?”
——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某种为明美辩护的心情。虽然她在组织只能做个被排挤到边缘的冗余人员,可是这也意味着,她有几乎一整段灿烂的生命露在黑暗外面。你们这些啄食腐肉的乌鸦,懂什么是工作,什么是价值?为什么露出那么诧异的表情?
诸星大自己都觉得诧异。他压下那份心情,语气平静地回答,“只是实习。临时有点事要她去处理。”
“实习工作就这样压榨?”安室透再次看了一眼时间,“真是可怕的资本家。明美小姐是在哪里实习?”
意识到谁是那个狗资本家的萩原:“……”
“软银集团,”诸星大肯定道,“真是很过分的企业。明明总裁也是白手起家,成为了上位者之后却连一刻都不肯停下对劳动者的剥削。”
安室透:“……”
[胡说八道!]不愧是最忠实的系统,在宿主和宿主的继子都低下头之后,电子音仍然情绪激昂地为降谷先生辩护,[怎么是白手起家呢?降谷先生的手明明是黑的!千真万确,这可是祖传的!]
萩原语气微弱地反驳,“我觉得……重点不是这个……”
“总之,明美现在很忙,”诸星大摇头,“不必再等她。我们准备返程吧。”
小遥刚坐上车,被批评为资本家的萩原就迫不及待地呼叫系统,“小初,不能再等了!立刻准备意识转移,我要去帮降谷先生洗净污名!”
[好,]系统顺从道,[本系统立刻开始读条——等等?!]
“怎么了,小初?”萩原被它弄得有点紧张,“降谷先生那一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宿主,本系统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你说吧,”萩原快速在脑内回想了一遍近期发生过的事,“有什么问题都坦率告诉研二酱,我来解决。”
系统发出了天崩地裂般的声音,[不是……就是……本系统之前忽略了一个大问题。天啊,真是太抱歉了!]
萩原听得有点好笑,“什么?小初就尽管说吧,我又不会怪你。”
[宿主,您看,因为大脑接收记忆会对身体产生负担,所以您从自己的身体转移到降谷先生那里会痛,对吧?]
“是啊。”
[但是名为‘安室遥’的身体是本系统制造的,所以转移到小遥那里、或者是从小遥那里转移回去就都不会痛,对不对?]
“对……所以——”
系统简直要大喊大叫了,幸亏初音未来不必困扰音域问题和用嗓健康,[没错!所以您只要让小遥当意识转移的中转站,就完全可以避免疼痛问题啊!本系统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么简单的处理方法,真是、真是……]
萩原也有点无奈。只是中转多一环读条步骤的话,他也并没有那种必须要一次性直达的执念。意识转移的痛楚能避免当然更好,不过……
“没想到的话也没关系吧,小初?”他挺满意地笑,“说明我们都没有把小初当成一个中转站,是有在把她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
[……是啊。连本系统都被您骗了,有时候会感觉小遥是一个真真切切活着的人。真是成功的扮演。]
“也不止是研二酱在扮演嘛。也有小阵平的参与——好啦,准备转移吧。就让研二酱看看……明美小姐,到底在忙一些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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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少女主唱。她一定会成为最闪亮的偶像!当然,不是完美且撒谎的那种。
娜塔莉将海报珍惜地拿在手中,带着雀跃走出会场。她低下头去,回复结束巡逻的伊达航发来的消息——
【演出结束了!我遇见了一支非常令人喜欢的乐队!等下给你看我拍的演出照片!】
第110章
这辆车的使命只包括送未成年人回去休息, 并不包括把成年人各自送回家中:犯罪分子们还有各自的刑法条目要去触犯,因此最多只能和平地同行到送小遥到医院为止。
……颇有种离异夫妻达成“离婚不离家”合约过后,接孩子回家放假时在孩子面前表演模范家庭、一直到把孩子送回学校才终于分道扬镳的风味。
可惜, 大人们默契的努力终究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另一位中之人戴墨镜也可以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瞎子吧——到他们在医院附近停下车子的时候, 小遥已经在后排缩成一团睡熟了。
“年轻就是好啊, 倒头就睡……”莱伊嘴角抽搐着回头看过去, 并没有解开安全带的意思,“你们把她抬上去?”
想都不用想,这四个人同时在车上, 坐在副驾驶的绝对是苏格兰。此刻他回过头去, 看向的却并不是小遥,而是波本的脸, “要不要再确认一下……真的只是睡着了吗?”
“没事,”波本点头,“不用担心, 应该只是睡得很熟。也用不着两个人,我自己带她上去吧。”
这么说着,他干脆地打开车门, 把小遥像个麻袋一样搭在肩膀上, 干脆利落地扛走了。至于小遥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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