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两样,恰恰是自己之前求而不得,最后心灰意冷要离开的理由。
程真心乱如麻,他想去摸摸沈世阳头顶那几丝白发,抬起手却又放下,僵立半晌,只低声说道:“太晚了,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走吧。”
决定原谅,并不比决定离开要容易,除了感情,现实中仍有很多需要考虑的事情,家世地位金钱种种,经过上次感情的失败,此刻程真仍然没有足够信心重新开始。
程真态度迟疑冷淡,沈世阳却已足够惊喜。
在认清自己心意后,沈世阳几乎用了全部理智克制着自己对程真的渴望,他其实从来不是守礼节制的人,每次看到程真,他都想把程真关起来,不择一切手段把这个人锁在自己身边。
可无论想法多么疯狂,内心都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样子程真不会开心,而只这一个顾虑便强大可以扑灭其他丧失理智的念头。
今晚沈世阳却感觉撑不下去了,哪怕他知道程真让他留宿只是因为他心底善良,沈世阳仍卑劣地决定再利用一次程真的善良。
程真离开后,沈世阳的世界陷入孤寂,他在黑暗中重塑自己,向程真的方向奔去,其实多久多难他都可以坚持,可没有丝毫回应却让他彷徨,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否正确,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追上他的小真。
所以,此刻哪怕只有一丝温暖光亮,哪怕是幻觉,沈世阳都无法放手。
这个宿舍只有一张单人床,两人之前同床共枕那么多次,程真也没那么矫情,打算挤一挤将就一宿。
简单洗漱后,沈世阳熟门熟路打开柜门,拿出一件大码T恤--上次在津城程真拿给他那件,程真记得这件衣服是59元包邮网购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
沈世阳侧对着程真脱下衬衫,露出精壮上身,程真一眼看到他右肩上那条刀疤,是手术留下的。
刚刚听徐兴说才知道,原来这伤口是因为沈世阳要退婚,而被爷爷生生打断了手臂。
程真有些发怔,抬了抬手,还没动作,沈世阳已经套上了T恤,程真慌张挪开视线,快步走到床边面朝外躺下来。
沈世阳也没再说话,躺在程真背后,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程真胡乱想了一会儿,渐渐睡过去。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并不担心沈世阳会做什么,原来不知不觉,这半年来沈世阳确实在点滴中慢慢重塑了信任。
凌晨时分,程真醒了一次。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转过身面对着沈世阳,而沈世阳一只手臂被自己枕着,另一只手臂则搭在自己腰间,自己竟是严丝合缝被他搂在怀里。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窗帘没有拉拢,程真看到窗外飘着纷纷扬扬雪花,屋内一片静谧,愈发显出这个怀抱的温暖。
借着外面微弱光线,程真目光仔细描绘着沈世阳面容,他睡得很沉,长眉挺鼻,双目紧闭,薄唇微抿,眉头仍微微蹙着,褪去平日强势气场,显出些脆弱和疲态。
“是不是很辛苦?”程真抬手轻轻抚上沈世阳的眉心,心中发问。
程真并没有出声,沈世阳却仿佛有感应般,鼻音很重“嗯”了一声,下意识中手臂用力,将程真抱得更紧,他偏头在程真头发上蹭了蹭,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在程真身边,沈世阳睡了这半年多最踏实的一觉,悠悠转醒时,外面天光大亮,竟已经十点多了。
身边已经空了,沈世阳有些失落,他坐起来,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我上班去了,买了早点放在书桌的保温饭盒里。”
程真的字就像他的人,工工整整,一笔一划,沈世阳都能想象他抿着唇认真写字的样子。
沈世阳勾了勾唇,仔细把纸条叠好,打算一会儿放进钱包夹层保留起来。
去卫生间洗漱,沈世阳回来坐在桌前,打开保温桶,里面是还温热的小米粥,隔层里有两个肉包,应该是在楼下小摊上买的。
沈世阳尝了一口,小米粥太稀,肉包太咸,对于食物一向很讲究的沈世阳来说,没什么味道可言,可他还是一口口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后,沈世阳端详着这个淡绿色的保温桶,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他凝神思索了片刻,想起几年前程真曾经用这个保温桶给自己送过一次甜品,是银耳雪梨汤。
沈世阳记得那天他特别忙,背对背的视频会议,有个欧洲的客户十分难缠,听陈助理说程真过来找他,其实沈世阳是有些不耐烦的,便打发陈助理下楼去处理。
没想到陈助理拎了个不伦不类的保温桶上来,沈世阳开会时分心看了几眼,到底还是打开盖子尝了一口,香甜软糯,十分可口,于是他懒散靠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吃一勺。
中间那个客户在视频中看到,打趣问是不是女朋友送来的,沈世阳漫不经心的笑,随口否认了。
追忆往事,悔意已经积成深海,如今又多了一件事。
沈世阳捏着眉心苦笑,当时否认得有多随性,此刻就有多懊恼,此刻再想起,只觉得是报应。
不过看着这个熟悉的保温桶,沈世阳又升起些慰藉心理,小真是这样长情的人,用了五年的保温桶还留着,会不会对自己也能有些旧情?
借着这点念想,沈世阳拿起手机,给程真发了条短信:
“小真,谢谢你的早餐,也为了庆祝你重新入职,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饭?”
等了十分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沈世阳倒也没气馁,小真从来没回过消息,最起码他知道程真电话号码,可以发消息给他,已经很好了。
**
程真是真的没看到这条消息,他今天本来要继续参加入职培训,只是一大早接到韩主任电话,说这几天科室里有两个医生都因为家里有事要请假,人手实在不足,已经跟院里打了招呼,让他先去科室里帮忙。
程真当然没有异议,一头扎进神外科室,昏天黑地的忙起来。
忙了一整天,傍晚时科室出了事。
急诊接了个急性脑出血的病人,谢景天和程真当时正在科室值班,被紧急叫去会诊。
那个病人是个四十多岁女性,因为高血压导致脑血管破裂,CT显示出血量已经到了病危程度,直接被送进了手术室,谢景天是手术主刀,程真做的助手。
手术前,谢景天看CT片子就觉得情况不好,果然手术还没开始,人已经不行了。
谢景天没有放弃,用尽一切办法,却还是回天无力。
这病人本来一直有高血压,只是自己从来不当回事,又正值壮年,给人感觉身强力壮的,没想到突然进了医院,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病人家属不能接受,在手术室前哭天抢地,一口咬定是医疗事故,闹到半夜,最终无奈报了警,才算是把病人家属强行疏散开。
其实程真并没怎么在意病人家属闹事,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手术失败,他心里难受得不行,一直闷闷地坐在手术室,不断复盘着整个手术过程,想着是不是在哪个环节可以把病人救回来。
凌晨时分回到宿舍,程真仍感觉不太真实。
一个前几个小时还在正常生活的人,转眼间阴阳永隔,纵使医生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和死神抗衡,这实在让人太过无力。
程真坐在椅子上,眼睛酸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急切敲门声。
程真起身去开门,刚拧开门锁,门就被从外面拉开,沈世阳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进来,微微低头打量着程真,嗓音沙哑:“小真,你没事吧?”
程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刚才听说医院的事,有些担心你,想过来看看,在楼下看你灯还亮着,就上来了。”沈世阳看着程真有些泛红的眼眶,泛起心疼,下意识便抬手抱住了程真,沉哑说道:“别难过,小真,不是你的错。”
沈世阳出来得急,没穿外套,身上只穿了件墨绿色薄羊绒衫,程真埋在他胸前,透过薄薄的绒衫感受着沈世阳灼热体温,鼻子突然发酸。
程真本来性子就清冷,跟着沈世阳这几年更是被磨炼得内敛,但今天在手术台上目睹了生死,此刻程真突然绷不住了,他理智了太久,一直在压抑,可谁又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个温暖的怀抱,五年来程真求而不得,如今想放手,沈世阳却又无孔不入地侵蚀他的决心。
沈世阳怎么能这么可恨!
程真情绪翻涌,过去几年的委屈和压抑都被翻了出来,他压不住,也不想再压抑,呜咽一声,想也没想,竟张口咬了上去。
程真咬得极为用力,沈世阳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只是沉默用力将程真按在自己怀里,手掌轻轻抚着程真后背。
不知过了过久,程真松了口,却仍继续埋在沈世阳怀里。
感受到程真在微微发抖,胸前衣服慢慢被濡湿一片,沈世阳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虽然程真什么都没说,可他明白程真所有的发泄,此刻他们心意相通。
沈世阳心里某处逐渐崩塌,喉结滚动,暗自忍了片刻,到底还是没忍住,他捧起程真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有抚慰,有心疼,可当他贴住程真柔软嘴唇时,这个时隔了半年多的吻,让沈世阳内心顿时泛起巨大渴望,掀起惊涛骇浪将他淹没。
沈世阳手指都颤抖起来,弓着腰偏头更深吻下去,辗转吸吮,恨不能想要将程真吞下去。
此刻他身体已经起了反应,想占有怀里的人,特别特别想。
最后还是程真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轻轻挣了挣,力道并不重,沈世阳却停了下来。
无论多么情动,不能勉强小真,这已经成为深植在沈世阳内心的准则,他退开一步,微微侧开身子。
两人都冷静了一会儿,又都有一点尴尬。
沉默片刻,程真先轻声开口,“谢谢你过来,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沈世阳眸色仍然很暗,他抬起手,想摸摸程真脸颊,手停在半空又停住,低哑说道:“好,你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朝门口慢慢走去,手摸到门把时,沈世阳听到程真在背后轻声说:“不是要一起吃饭吗?这个周五晚上,可以吗?”
沈世阳肩背明显僵住,片刻后他转过身,灼灼视线看向程真,突然大步走回来,紧紧抱住程真,微弓着腰背,声音有些发颤,“好。”
其实对于这场复合,程真感觉自己仍然没有准备好,可他也不确定什么叫准备好,而且工作忙碌,程真没有时间也不愿再多想,顺其自然吧。
转眼到了周五,一大早沈世阳便发了消息过来,说下午会来医院接程真,然后一起去订好的餐厅吃饭。
程真抿唇看了一会儿,恰好护士进来说病房有病人出了状况,他便放下手机,没有回复。
下午两点,程真被韩主任叫着上了一台手术,这是个摘除脑肿瘤的手术,做了五个多小时才结束,好在整个过程很顺利。
从手术室出来,已经快到晚上八点,程真回更衣室换衣服,看到手机上多了两条沈世阳的短信,一条是下午五点半他说已经到了医院门口,到六点多又发了一条,说知道自己上了手术,不用着急,他会一直等着。
想来之前一直在逃避,直到此刻,程真才有了些实感,不由生出几分忐忑。
正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韩主任打过来的,程真接通放在耳边,听了两句,脸色猛地大变,连衣服都没换,起身出了更衣室,朝神外科室门诊办公室那边快步跑去。
等程真到的时候,警察也已经到了,整个楼层被拉上警戒线,线外围满了人。
程真从人群中挤着穿过去的时候,听到人们互相打探着:
“这也太吓人了,刚刚那人跟疯子一样,举着刀追着人砍……”
“是啊,谁想到他是动真格的,真的砍到了人,你看那边那一大滩血……”
程真心脏砰砰跳着,挤到警戒线边上,着急对着警察说:“我是这里的大夫,让我进去!”
警察查看了程真的医生证,拉开警戒线放程真进去。
转过拐角,程真就看到地上那一大片血迹,有些已经被踩得模糊,地上满是杂乱的血脚印,可想当时场面的惊心动魄。
程真快步来到诊室,看到韩主任和谢景天都在,屋里还有三四个警察,谢景天穿着白大褂,上面满是血迹。
程真扑了上去,“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受伤。”谢景天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强作镇定拍了拍程真手臂,“你去看看那个人吧……”
“谁?”程真问道。
“就是那个姓沈……他叫沈什么来着?他来找你,正好碰那人来,是他帮我挡了一刀……”谢景天心有余悸,说得颠三倒四。
还是韩主任插话进来,补充了事情经过。
原来今天来寻事这人,是那天手术失败那个病人的丈夫,他认定是医生失职,这几天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便偷偷在背包里藏了一把水果刀,来找谢景天偿命。
谢景天本来在病房查房,忙得头都抬不起来,没想到在走廊碰到一个人,二话不说举着刀就砍下来,当时谢景天没反应过来,千钧一发的时候,旁边有个人伸手拦下那刀,又把那人制服在地。
“那个疯子是冲着小谢胸口来的,多亏……那人,要不是他中间挡下那一刀,真不知小谢会怎么样……”韩主任眼见程真脸色煞白,又说:“那人伤在手臂上,出了很多血,倒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别太担心,他现在在处置室包扎伤口,你……要去看看嘛?”
程真有些呼吸不畅,低声说:“他叫沈世阳。”顿了会儿,又说:“我去看看他。”
“去吧。”韩主任拍了拍程真的背,“晚点儿我和小谢也过去,要谢谢他。”
程真其实没太听清韩主任的话,他走出办公室,朝处置室过去。
又经过那片血迹,程真腿有些发软,他扶着墙停了会儿,用力擦了擦眼睛,才接着迈步。
处置室里很安静,只有沈世阳一个人,他闭着双眼靠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右手手臂缠着厚厚纱布,卷起的浅灰色衬衫袖口都是干涸血迹。
听到声音,沈世阳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站在门口的程真,坐直身体,露出些笑意,“小真。”
眼前的沈世阳仍然是挺鼻薄唇的英俊模样,和过往的模样重叠起来,仍然让人怦然心动,可还是不同了,他的笑容少了过往的漫不经心,多了沉稳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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