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喜欢,他眼中却带着戏谑,又在存心捉弄。
郁安冷漠地看着他,“闭嘴。”
对他的要求,薛无折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听不听全凭心情。
眼下薛无折就没听,自顾自换了个话题:“除去恢复灵力促使伤势痊愈,从而加快脚程外,弟子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赶路。”
郁安直觉不妙,但还是问出一句:“什么?”
薛无折眸光清浅,抚着储物戒的青色玉石,并不言语。
接收到暗示,郁安无言,只当做看不懂。
不论他答不答应,次日上路时,薛无折还是将他丢进了芥子空间。
笑容温和,下手却毫不留情。
寄人篱下,郁安忍了,进到芥子空间安静待着,偶尔才出来放风。
安置好这个麻烦,薛无折轻松多了,暗叹早该如此。
与其每日里看着羸弱的郁安仙君晃动眼前,还不如将对方丢进储物戒来得自在。
不必再顾及郁安,薛无折召出佩剑,御空而行,不出几日就彻底离开了大陆腹地。
被关在收纳法器里,郁安心情没那么轻松。
储物戒中空间有限,并非供人起居之所,未备床榻,想要休憩就只能撑在案上。
此间不知昼夜,久居觉寒,郁安活动着冷凉的指尖,翻完了架上的藏书,原以为又是宗门内的手册典籍,发现并不尽然。
书册内容庞杂,文字不一。
那些古老卷轴记载精妙,卷末带着“薛”字样,应该是薛无折这些年天南地北寻回的祖中藏书。
当阅览到阵法卷轴时,郁安目光一凝,定在那几张格外相似的阵法图解上。
书至此处,纂书者特意批注,这些阵法相克,绘制需慎之又慎,不得误错。
时隔多日,郁安回忆起在薛家祠堂石堆中看到的灵纹。
连主干关窍都消失无踪的阵法,真的是安抚仙灵的净魂阵么?
卷中所云,净魂阵与封元阵图解类似,但尾首倒置,细枝末节处可见区分,若是不用心观察灵纹走向就难以发现。
这也提醒了郁安,当年天骄如云的薛氏一夜寂灭,是否也有蹊跷?
那些人利用阵法漏洞,悄无声息改阵画符,绘就出一道封元大阵,让祭拜者们被封住元力压制修为,战力大损。
因而在山庄被攻破时,薛家人即使奋力一战,也寡不敌众,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用不出来,就被大火吞噬殆尽。
想清楚这一茬,郁安再又一次被薛无折放出来疗伤时,向对方提及此事。
薛无折沉默了很久,叹出一句:“手段好生阴损啊……”
他半掀眼帘,目光冷嘲地看向郁安,“几大仙门自诩正道,我看连邪魔外道都望尘莫及。”
彼时他们已经依循罗盘指引,一路北上,临近冥霜谷的管辖地界。
罗盘灵气一路掠过众多小仙派,直指北方,那道最清晰的灵脉最终只会流入冥霜谷。
五大仙派涉事有二,其他几个也难保干净。
事实摆在眼前,郁安无可辩白,但事情又不是他做的,自然不会生出羞愧。
所以他一言不发,顿了几秒,伸手去掰薛无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他本意是和对方拉开距离,可薛无折却猛然箍住他的腰,将人往自己身前一扯。
“师尊要去哪?”青年沉冷。
一直受制于人的感觉很不好,郁安蹙眉,“放手。”
薛无折置若罔闻,五指压在他的脊背上,沉眸与他对视。
郁安咬牙,“薛无折——”
薛无折唇角微扬,回叫他:“郁安仙君。”
“郁安仙君,”他嗓音悦耳,贴上郁安的眉心,“你们仙门正道,都爱藏形匿影?”
分明这人自己也是修道者,可口中所言都是划清界限的意思。
郁安没理会他的话,更在意这过于越界的距离,“你先放开我。”
偏生薛无折不是听话的人,见他反感,脸上的冷色一褪,忽的绽开一抹浅笑。
下一刻,郁安被抵在窗台上,身前是青年灼热的胸膛,身后是半开的窗扇。
“薛无折!”
薛无折掐着那节细的腰,唇边笑弧扩大。
上身悬空,郁安抓住窗沿,察觉到这人还有闲心在他腰上剐蹭立即就动了怒。
“你就不能不要动手动脚?逗弄人很有意思么?薛无折,在外的君子之礼全被你吃了?”
闻言,薛无折只是叹气:“守礼、守礼……自幼族人便让我守礼,家中长辈温文尔雅,要我习为准则。”
忆起往事,他眉眼蒙上一层阴翳,“可他们最终死在屠刀之下。”
“若是克制端方、乐善好施换来的不是感恩之心,那我又何须做君子?”
察觉郁安挣扎力度减小,薛无折垂下眼眸,又淡淡笑了。
“师尊说的君子之礼,我也略知皮毛。可师尊并非女子,也碰不得吗?怎么就算失礼了呢?”
郁安攥住薛无折的手腕,“你说呢?”
薛无折无辜抬眼,“扶着师尊,也不行吗?”
郁安冷漠道:“别再越界。”
薛无折摇头,“我不明白,师尊。”
他反攥住郁安的手,将对方背手拢进怀里,力道奇大让对方难以闪躲。
摩挲着眼前人微凉的手腕,薛无折温柔一笑,“如果这就算失礼,那我该将师尊当作女子了?”
一手被反按在腰后,另一只则扶着窗沿,郁安进退两难,只能冷眼看着薛无折。
“说来也对,”薛无折单手将人抱在怀里,空出的那只手在对方腰上不带情欲地抚了一把,“腰身确实比女子还细些。”
郁安扶在窗沿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薛无折视线上移,落在郁安的五官上,目光穿巡,似在打量。
晚天的寒风刮过脊骨,半身露在窗外的郁安身体发寒,但对上薛无折的眼神就觉得心火尤盛。
“师尊生了一副好样貌,”薛无折像是看不出他的恼怒,掐着他的下巴直视那张容颜,“很美,就算与百花争妍也难掩芳华。”
这听上去不算好话,郁安又挣了几下手,无果。
他冷着脸开口:“可惜我不是女子,让你失望了。”
“不是女子,也没关系……”
薛无折轻轻摇头,古怪地扬起唇角,“就算师尊不是女子,若是愿意放低身段,有的是人前仆后继博你一笑。”
他苦恼地蹙眉,“师尊身段模样都这样好,不好好利用才是可惜了。”
“曾听闻沙华门的少门主对您有意,被您打了回去也痴心不改。此外还有很多心思腌臜之人,若是您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会怎么做呢?”
郁安目光如冰,“你想说什么?”
“只是好奇师尊的下场,”薛无折弯起眼睛,“那些伪君子没有我这样好心,你修为尽废,只能为人鱼肉。”
“这些好色之徒,他们会肆意撕去你的衣衫,不顾场合与您交欢,触碰您的每一片肌肤,亲吻您的唇瓣,让您呜咽不已,无法辱骂求饶。”
“厌恶么?”薛无折脸上笑容愈大,“那才是真正的越界失礼,有辱斯文,败坏仙门。还是说,师尊只愿意让我……”
“啪——”
郁安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第150章
这一巴掌用了狠力,郁安实在忍无可忍,冒着摔出窗的风险也要动手。
这人言行太过放浪,他已忍让多时,但架不住对方存心刁难,顶着一张君子面说些有意激怒人的荒唐话。
郁安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即使是那个人也不能这样无礼。
薛无折被打得偏过脸去,可勒着郁安腰身的手却不动如山,这也避免了怀中人摔下窗的惨案。
他缓缓转回脸。
对上郁安戒备的目光,薛无折薄唇微颤,突然大笑起来。
“哈、郁安,哈哈哈……”
郁安眼神如冰,不明白这人因何发笑,可也懒得去探究。
薛无折笑够了,哑声问:“原来真的生气了啊?”
上身前倾靠近郁安,他又压低声线:“是不愿意让别人碰?还是不愿意让我碰?”
郁安警告他:“薛无折,你适可而止。”
可眼前人不知分寸,唇边笑意不减。
那双凤眸宛如冷湖池水,倒映出暗夜星辰。
郁安身体后仰,却被按住脊骨不能退让半寸。
夜风将两人垂落的长发微微扬起,墨发交织在一处,难舍难分。
将郁安更紧密地拢进怀里,薛无折语调轻柔:“师尊身上好冷。”
郁安手肘抵住他的胸口,“我看你也没有龙阳之好,何必故作自然与我拉扯?说的混账话,自己不觉得难以入耳?”
薛无折一笑,“因为有趣。”
“有趣?”
“很有趣,”薛无折眼帘轻垂,目光落在郁安脸上,“师尊抵触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很有趣。”
“为此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自然。可以折磨到师尊,我就觉得欢喜。”
这样只会两败俱伤,难为薛无折不是断袖,还能这样面不改色与他呼吸交缠。
郁安低骂:“疯子。”
薛无折低眸浅笑,“师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后,我就已经疯了。”
他眸光带着几分森冷,“不要预估疯子的言行,郁安,你知道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郁安别开脸,旧事重提:“所以能放开了吗?”
薛无折莞尔,手指蹭过他的侧脸,将他从窗台上拉了下来。
重获自由,郁安立即拉开距离。
薛无折没和他计较,只说:“还未疗伤。”
郁安淡声道:“伤快好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
薛无折眼眉一动,嗓音轻柔:“是么?”
郁安移开目光,“嗯。”
青年身形单薄,肌肤苍白,微微偏过的脸庞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被厌恶了。
这就是薛无折一直想要的,揭穿这人的伪善,打碎两人间相安无事的平和假象。
让一切回归正轨。
逗弄也好,折磨也罢,恨就该是恨。
不是一方不知出何原因的无限包容,而是相互敌视,相互憎恨。
本该如此,肮脏仙门和寻仇遗孤,不该有憎恶之外的感情,尽管对方只是单纯的怜悯。
薛无折的目的达到了。
他赢到了郁安的抵触,凭着相互的恨意,可以抛却良知将对方任意折辱。
可这人是颗裂痕斑驳的脆弱明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碾成尘埃。
薛无折不想脏了手,对郁安生死也漠不关心。
但这颗珠子既已到了他手中,就应该遵循他的意愿。
郁安本是在盯着暗色地板走神,忽觉下颌一痛,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和薛无折四目相对。
对方眼眸沉黑,几乎与他鼻尖相抵。
“师尊不愿看我?”
问出这句,他兀自笑了一下,“也对,师尊不愿看我也是应该的。”
郁安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视线一花,已经被丢进了储物戒里。
“……”
说是丢,其实落地并不疼。
郁安望了一眼入口的方向,顷刻后撤回视线,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薛无折总是随心而动,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不管郁安表现得亲和还是抵触,对方似乎都不满意。
可眼下,郁安也不想花心思去管对方是否满意,毕竟应付这人的喜怒无常已经够让人疲惫了。
或许晾一晾也好。
如是想着,郁安拢了一下衣襟,分明无风,却打了个寒颤。
掐了把微冷的指尖,他眉头微微一紧。
进入了北地,好像连芥子空间的温度也降低了。
总觉得身体莫名发冷。
他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直到几个时辰后,无力地撑在书案边唯一的太师椅上,心中的迷雾才越来越重。
冷。
好冷。
为何越来越冷了?
不是外界的冷,是身体内部散发的冷。
为什么?
郁安抱住僵硬的手臂,一面忍耐着遍体寒意,一面思考着缘由。
记忆不断向前回撤,回到那阴暗潮湿的地牢。
漫过脚踝的溪水,穿过躯体上的尖锥,深入骨髓的痛楚,以及微不可闻的嘶哑嗓音。
视线模糊,分不清刑罚的种类,冷热交加时,痛呼都发不出来。
郁安剥丝抽茧,回忆起某一瞬间遍布全身的森寒触感,想出了原因。
是西门长老的本命法器,霜天锥。
此锥附带神咒,即使伤者伤口愈合,也会复发,直至耗尽精血,身体僵直活活冻死。
那些人真是下了死手。
郁安在心底暗骂,咬了一口发麻的唇瓣,鲜血渗出,比肌肤烫了不止一度。
他很快就没有精力再骂人,被细细密密如同千百寒针刺扎的触觉折磨得头疼。
寒凉太甚,身体逐渐失去知觉。
郁安支撑不住,只好靠在椅背上,四肢躯干像是灌铅一般。
身体溢满了一池寒水,冰冷的丝线交织,将躯体密不透风的包裹。
僵冷太过,以至于呼吸困难。
郁安喉结滚动几下,视线抬起,无言地落到了入口处。
处理完郁安的事,薛无折没有立即启程,而是靠在窗边静静地吹了会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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