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他的目光,宫无岁把长命锁递给他:“先前在六禅寺借衣裳偶然所得,说是一位道君留下的,一直未取走,青山禅师就送给我了。”
沈奉君接过来,发现长命锁上也刻着一只小狗,莫名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递给宫无岁:“适合你。”
宫无岁笑笑:“小孩子才戴这个,况且我都死过一回了,短命鬼戴什么长命锁。”
他话音刚落,就对上沈奉君怪异的目光,这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倒像是有些责备的模样。
宫无岁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他看看长命锁,又看看沈奉君,试探道:“那我……戴上?”
沈奉君脸色终于好了些:“嗯。”
看着宫无岁把长命锁戴好塞进衣领里,沈奉君终于满意了,正好外头的小厮来送热水,他没再说什么,只一个人转到偏室沐浴。
宫无岁心说沈奉君这人好生霸道,连别人戴不戴长命锁都要管,而且宫无岁一再保证给他施过好几次净尘术,身上没有鱼腥味,但沈奉君白日晕船落水,心里过不去,坚持要沐浴。
他坐在外间,百无聊赖,在船上漂了一天肚子也饿了,小厮去准备饭食,估计还要好一会儿,他记得来时这一带有夜市,遂带上沈奉君给他的钱,挽着拂尘出了门,打算买点东西回来。
磷州傍山,地势崎岖,城外有一座磷山,据说天黑之后山上处处都是青绿磷光,如百鬼夜行,所以此地还有个外号叫“鬼山城”,每逢初一十五,还有“鬼市”,据说里面什么都有,什么都卖。
甫一出门,一股凉风就灌进脖颈,没来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条街巷有很多摊贩和酒楼客栈,人流也多,只是和那小厮说得一样,大部分都是些走南闯北的修士,而且奇怪的是,这些摊贩前头有的点着红灯笼,有的点着绿灯笼,红绿交错,诡异至极。
宫无岁买了些吃的抱在怀里往回走,眼见天色越来越晚,那些摊贩纷纷把红灯笼取了下来,换成绿灯笼,宫无岁心下不解,随手抓住一个小贩:“请教一下,这些灯笼是做什么的?”
那小贩打量他一眼,知道他是外地人,还是好心道:“我们在点鬼灯。”
“鬼灯?”
那小贩道:“公子有所不知,磷州是人鬼并行之地,人要走路,鬼也要走,天黑后开鬼门,活人若想在夜里做生意,就要点鬼灯开道,为它们引路,若鬼灯灭了,就是这些鬼在索要钱财,你给它们烧了纸钱,它们就不会找你的麻烦。”
宫无岁点点头:“原来如此。”
说话间,长街上忽地刮起一阵风,那些幽绿的灯笼忽地闪烁起来,零零散散地灭去两盏,那些被灭了灯的摊贩果然恭恭敬敬地开始烧纸钱,宫无岁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觉奇怪,肚子却饿了,想着沈奉君估计已经洗完澡可以开饭了,正往回走,却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让开!都给我让开!”
“我已经警告过你们,再有不长眼的敢拦我的马,被踢伤了概不负责!”
宫无岁闻声回头,却见远处行来一匹油光水滑的大马,马上坐着个年轻的小公子,声势吓人,路人纷纷被吓得四散奔逃,黄尘飞扬。
“哎哟我的娘诶,这是哪家的孩子?夜市纵马,成何体统!”
“看这尘土乱飞的,吃食都弄脏了,我卖给谁去?”
“作孽哟——”
眼看着那大马越来越近,宫无岁忽听身后有人大喊起来:“小宝!快起来!”
他一回头,却见黑漆漆的长街上,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在地上爬,身后还跟这个四五岁的女童,正拖着小孩往边上走。
眼见马蹄已经要踏上这对姐弟的身体,宫无岁把怀里的食物往摊上一放,却不想有人动作比他更快,已然飞身一脚,那小公子措手不及被踢中,直直摔下马背,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宫无岁想也不想也跃起一脚踢中马头,那大马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去,再也爬不起来。
“谁?是谁要害我!”那小公子捂着脑袋坐起来,头晕目眩。
宫无岁一回头,却见那对姐弟已被另一人抱了起来,脱离危险。
夜市里乱哄哄一片狼藉,连马都气息奄奄,那小公子只觉额上冰凉,有什么东西顺着额头流到鼻梁上,伸手一摸,却摸到一片鲜红,随即面露惊恐。
“流……流血了……”他话才说完,竟直直躺倒下去,再没了声息。
他甫一躺倒,就有一群人追了上来,嘴里大喊着“少主!”“少主你醒醒!”
那群人说着说着忽然转过头来,直勾勾看着宫无岁和那个出手的少年:“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这样大胆,敢害我们少主!”
宫无岁一阵莫名:“是他纵马闹事,与我何干?”
“还敢嘴硬?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要是兰亭少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夜照城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宫无岁一顿,心说真是巧了,还未说话,就听那些人气势汹汹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第16章
“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别人都以为我们夜照城好欺负,给我狠狠地打!”
宫无岁目光扫过人群,轻飘飘道:“想教训我?就凭你们这群臭鱼烂虾?”
一人怒道:“你说什么?”
他态度桀骜,方才出手的少年也有些担忧道:“公子,他们不是好相与之辈……”
宫无岁笑笑:“巧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比我更难相处的人。”向来只有他找茬别人,还没人敢碰瓷他。
“狂妄之徒,今日我们便留你不得!”话音刚落,十几个修士瞬间将宫无岁和那少年围住,周边的摊贩纷纷逃窜,躲在角落里偷看他们打斗。
那少年抱着一对姐弟,不便出手,宫无岁挽着拂尘挡在他身前,眼见长剑袭来,他手腕微动,拂尘卷上来人手臂,还未看清,那人惨叫一声,顷刻就被卸了剑。
他夺过剑,随手挽了个剑花,来人被剑身击中脖颈,惨叫一声,竟身形不稳,匍匐倒在他脚边,再也不动了。
他驾轻就熟,一剑制敌,非是等闲之辈,那些修士再不多言,一齐围攻上来。
谁知不过片刻,那一个个修士就被卸了剑,饺皮似地叠成一堆,宫无岁连身形都少动,半点不费力就把人打得落花流水。
没过多久,场上只有个衣饰华贵的修士还在苦苦支撑,方才施令打人的也是他,约莫是个领头的。
才走过几招,他已然知晓不是宫无岁的对手,可夜照城是修真大派,极重声誉,如今不仅小公子被人打了,还在闹市被人这样羞辱,那人心下一横,顿起杀心,持剑刺来:“你找死!”
“叮——”他才近宫无岁的身,长剑竟被挑飞,直直插在脚边,他转手要去拾剑,却听“啪”一声脆响,宫无岁用剑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你敢打我——”
啪!又一个耳光!
他疼得脑子一空,连反应都不久,就被啪啪啪啪接连几个耳光抽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停手,他站都站不稳,直直跪在宫无岁脚边。
“你……”他恶狠狠地说出了一个字,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改了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宫无岁坐在人堆上,姿态悠闲,眉眼桀骜,却又带着点玩味笑意:“你惹不起的人。”
那修士恶狠狠道:“你今日暂时得意,可惹了我们夜照城,你以后别想好过!”
啪!啪!他话未说完,又被狠狠抽了两个耳光。
那小公子纵马闹市是事实,那些摊贩深受其害,此刻见人都被打趴下了还在嘴硬,有脾气不好的小声道:“你们夜照城蛮不讲理还了不起哦!”
“怪不得教不出好人,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宫无岁看着嘴硬的人,却道:“什么以后?我从不管以后。”
他微微倾身,一条腿踩上了对方的脊背,另一边靴尖勾着这人的下巴,连带着头颅也被带起来,他眯了眯眼:“夜照城公子纵马惊扰无辜平民,你说要怎么办?”
对方趴在地上,方才狗仗人势的嚣张气焰已然熄了火,怕又被抽耳光,只低声道:“我们道歉……我们道歉行了吧?”
宫无岁却不满意:“嘴上一句话的事,谁不会说?”
那人又道:“那我们赔钱!”
宫无岁道:“摔坏碰坏的都要赔,弄脏的食物也要赔,被你们吓坏了的大人小孩也要赔。”
“赔赔赔!我们都赔!”
宫无岁松开他的头颅:“去吧,赔完我就放人。”
那人只好爬起来,顶着通红的脸蛋去沿街赔钱,那差点被马蹄踩中的姐弟也给赔了,闻声赶来的母亲从少年手里接过孩子,忍不住大哭起来。
“谁要你们的臭钱!狗东西,要是伤了我的孩儿,老娘跟你们拼命!”
她边哭边骂,显然是后怕极了,抱着孩子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说以后再也不敢随便放姐弟两出来玩。
那陌生少年性情温和,轻声细语道:“大娘不必担忧,孩子无碍,以后好好注意就是了。”
那修士看着被扔在地上的银子,心虚地看了一眼宫无岁,只好重新拾起银子,边道歉边赔钱。
那妇人是个寡妇,生活拮据,虽然生气,但最后还是被邻里乡亲劝着收了钱,抱着孩子回了家。
宫无岁见他认错态度尚可,懒得继续追究,正打算找找自己刚买的晚饭,却听旁边有人叹道。
“哎哟,忒俊的一个郎君!这又是哪门哪派的仙君?”
“怎地还背了两把剑?怪吓人的……”
宫无岁猛地回头,果然见不远处行来一道白影,虽看不清神情,但总觉得沈奉君在盯着他。
他们今早才偷偷离开仙陵,还是因为宫无岁的缘故,如今才到磷州,宫无岁就大摇大摆在街上闯祸,他后知后觉,莫名有些心虚,眼见沈奉君已经来到身边,他立马站直身形:“…你怎么来了?”
沈奉君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夜照城修士收入眼底,见宫无岁方才把他们当凳子使,威风凛凛,很快就猜出缘由:“你和人打架?”
宫无岁一对上沈奉君就没了那副雄赳赳的气势:“是。”
他本来已经做好被骂一顿的准备,却听对方道:“何故?”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谁知周边的摊贩却七嘴八舌来给宫无岁辩驳,将事情始末细细分说一通,说他这位红衣郎君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民除害,沈奉君静静听完,却未言语。
沈奉君寡言少语,往那一站就镇得住人,明眼人都看得出宫无岁收敛了,只以为是同门师兄弟,那被扇了耳光的弟子在夜照城地位不低,比旁人知道的多。
他目光先扫到沈奉君背后双剑,又落到他额心,心下已有猜测,却未多言,只拱手道:“沈……仙君。”
沈奉君一来,连长街都安静了,了解完事情始末,他未说什么,只越过满地狼藉,先查看了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的大马,微微皱眉,又到了昏迷的越兰亭身边。
这小公子坠马,额上还有血迹,好不狼狈,沈奉君却将他翻了个身,撩开头发,果然见他脖颈上有一大片黑色指印,十分显眼。
那被抽了耳光的修士原以为他要打越兰亭,看到这一片指印,神情骇然:“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沈奉君道:“鬼手印。”
民间有说法,说是鬼要是看上了人,就会在活人身上按下手印,被按下手印的活人就相当于猎物,等到了时间,那些鬼就会顺着手印找过来,不死不休。
宫无岁也皱起眉:“怎么这么多?跟进过鬼窝似的。”
那修士一听,脸色果然难看起来:“少主他刚从鬼山城出来……”这地方连本地人都不敢提,“鬼山城”三个字一出,周围的百姓脸色都变了。
沈奉君怕吓到旁人,只起身道:“先带回去。”
那修士赶忙将人背起来,宫无岁抱着拂尘站在一边,有个小摊主突然把两个纸包递给他:“公子,这是您的东西,今晚晦气,咱们要收摊了。”
宫无岁一愣:“我只买了一个。”
那摊主道:“另一包是送的,咱们就喜欢您这种为民除害的好仙君!瞧您这师兄却是个性子古板的,回去好好和他说,反正又不是你的错。”说着指指沈奉君。
“师兄?”宫无岁没想到被误会至此,心下好笑,见沈奉君已经走到那个陌生少年面前,微微一笑,接过纸包,没解释什么,“谢谢大哥。”
沈奉君一来,闹剧顷刻散了场,宫无岁走过去,见沈奉君正和那少年说话。
方才场面太乱,不曾看清,此时定睛一看,这少年穿着黑色斗篷,面容不过十五六岁,竟和越兰亭一般大小,面目雪白,眼神清亮,只是体态有些羸弱。
宫无岁只一眼,就对这少年印象深刻,又听他对沈奉君道:“谢仙君好意。”
宫无岁不知刚才他们说了什么:“你找他做什么?”
那少年主动道:“仙君在问我是否去过鬼山城。”他顺着便取下斗篷转过手,却见他脖颈后也密密麻麻布满了鬼手印,看得人头皮一麻。
此地人多不便多说,一打听,那少年竟也住迎客楼,遂一齐往迎客楼走,宫无岁对这少年有些兴趣,不由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和那位兰亭少主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被那些东西缠上?”
那少年对他也颇有好感,不曾隐瞒:“在下闻枫月,来磷州探亲,和那位少主并不相识。”
不认识怎么都一身鬼手印?宫无岁不解,却未多问,那少年又说有事要办,等办妥了再来寻他们。
越兰亭还未醒,被一群夜照城修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领头那人求爷爷告奶奶,说醒了一定相告阙主,请他垂怜小辈,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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