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上有长生世家的家主倏然变色,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挚一眼,有些后悔先前对她的态度如此不逊了。
红山书院中藏有五州万族的珍贵典籍,传说其中甚至还遗散着神祇的功法神通,价值极高,连人皇也不得随意进入查阅,但孟颜深今天竟将这样的权力许给了一个小孩子!
有九轮圣人的保驾护航,这几乎就是将谢挚的道途完全钉在了实处,她绝不会白费天资,也绝不会中途陨落!
一位不亚于瓷君子宋念瓷的新天骄要诞生了!
第115章 封号
“我……”
被两位五州之中地位最尊崇的大能者如此诚恳地邀请,谢挚也陷入了为难,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她很早之前就答应念瓷姐姐要去红山书院的,甚至已经拿了书院的入门令牌,而且和蔼可亲的孟夫子也很对她的胃口,按理说,她无论如何也都不能拒绝夫子的诚意……
但——谢挚又悄悄地看了宗主一眼,云清池正安静地凝望着她。
刚跟女人一对视,她的心不自觉又一颤,慌忙收回视线。
云清池云宗主,她开出来的条件也很诱人……
尤其是不知道为什么,云宗主身上总有一种叫她熟悉亲近的感觉,她一靠近她,心里便发慌,但又情不自禁想离她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才好。
天衍宗,她倒不甚在意;可她很想待在云宗主的身边,这是真的。
“小挚,”看出了少女的为难,孟颜深宽慰道,“不必如此为难。你怎么想,便怎么做便好,不用考虑别人。”
“不论你最终选择的是谁,红山书院的大门都永远向有德有才的少年人敞开。”老人温和地拍了拍谢挚的肩。
谢挚深受触动,“夫子……”
云清池见她面上浮现坚定之色,心中正感不安,还要再争取一二时,忽然自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
拐杖敲击金玉地面的轻响有节奏地由远及近,最终在众人面前停下。
姜既望面色一肃,躬身施礼道,“见过谢家主。”
论起来,其实她与谢惜自是平辈,但谢惜自还稍长她几岁,又眼盲已久,长年不问世间俗事,因此姜既望一直都很尊重她。
谢惜自拄着拐杖缓缓颔首,虽然看不见众人,但礼数却很周到,“渊止王上,孟夫子,云宗主。惜自来迟了,还望不要见怪。”
她的身形非常瘦削单薄,几乎到了要被身上的黑袍吞没的地步,整个人像盏名贵的瓷器一般,有一种特殊的易碎感,周身的气质却很好,是名门世家才能教养出的天然尊贵。
眼睛上蒙着一层白绸,长发乌顺,露出来的下巴苍白而又细腻,仿佛冰冷的玉石。
仗着女人眼盲看不见她,谢挚好奇地盯着她的脸看,觉得她身上长袍的式样似乎跟祭司有些相似,连身上那种玄妙抽离的感觉也很颇为接近。
祭司是卜算师,这个谢家家主好像也是卜算师,是不是卜算师之间都有些共通之处呢?
谢家主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沉默的高挑女人,一袭黑衣劲装,腰间手腕俱缠着白布,愈发衬托出了她的窈窕身段。
她的样貌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却非常不起眼,整个人仿佛融入进了周围的景物当中,若是稍不注意,甚至都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察觉到谢挚一直在悄悄看主人,女人含着警告意味地看了谢挚一眼。
这一眼极凌厉,简直像被寒彻刀锋架在了脖颈上威胁一般,谢挚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一瞬,脊背上渗出一身冷汗,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啊……这个人可真凶……!看看又能怎么样嘛……谢挚心有余悸地想。
“我听见云宗主似乎在与孟夫子争论些什么,便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好像可以看见一般,谢惜自精准地将面容转向了谢挚,轻轻地摩挲着掌下的黑木拐杖,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她思索着开了口,“既然你们二位都想收她为徒,那为什么不一起教她呢?这虽然没有先例可以依循,但我想,不论是云宗主还是孟夫子,都不是墨守成规的迂腐之人。”
“唔……”
这倒确实是个权宜之计……孟颜深捋着胡子闭目沉思,“谢家主说得似乎确实可行,但我怕,真要教起来就成了两不成,嗯?——云宗主的意思呢?”
“我并无异议。”
云清池看出了九轮圣人未说出口的忧虑,摇首表态道:“夫子不必担忧。论教书育人,自然还是您为优长,具体怎样教小挚,您来定便好,清池不会插手。”
她看向谢挚,“我只要……小挚每月都来我天衍宗一趟,检阅一番她的修行进度如何即可。”
“哦?”
孟颜深惊讶地扬眉,他想不通这种教法跟谢挚全权是他的学生有什么分别。
难道这冷心冷情的云宗主真的对谢挚有什么不为人说的心思,只要每月见她一面便心甘情愿?
都是人精,孟颜深只在心中诧异了一瞬便笑起来,“如此甚好!甚好!便依云宗主说的办吧!——小挚,这样安排,你可愿意?”
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又能不违背跟瓷姐姐的诺言,读许多书籍文献,还能常常见到……云宗主。谢挚开心地点头,“嗯!夫子,我愿意!”
姜既望也对事情的发展颇觉意外,但多一位大能者做老师,总也还是好事,没有什么坏处;再者说,既然夫子的权力更大些,有他看管教导,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样想着,她便放了心,“既如此,那既望便先代小女谢过二位了。”
几人正在笑谈客套之时,殿内的金钟忽而一响,人皇缓缓步近了皇座上。
众人在坐席上齐齐躬身,“陛下——”
他们是这当世权势最鼎盛、最为如日中天的几个人,一句话便可以使得中州震动怖惧,可以左右千万人的命运,任何一个人放在外界都可安享无数人恭敬拜伏,连人皇也要礼让三分,并不用行叩首的大礼。
人皇颔首一笑,道:“免礼。”
这是一个美艳威严的女人,凤眸上挑,红唇常常含笑,叫人捉摸不定,却自有一段不怒自威的威慑力,发髻高高挽起,其上繁复精美的金簪坠着珍珠正在微晃。
她周身隐隐有紫光涌动,眸中异象频仍,竟然是星辰起伏破碎的奇景!
人皇名曰晦之,无比聪颖早慧,是天纵奇才,三岁即可通文达艺,待年长时愈发智计深沉,手腕老练得令人意外,人们都说她是天生的帝王星,生来就要君临天下!
“西荒来的少女何在?上前听封罢。”人皇道。
谢挚走出坐席,跪伏在地,深深地叩首。
“白象氏族谢挚,拜见人皇陛下。”
听见白象氏族的谢惜自耳朵敏感地动了动,看了身后的刀灵一眼,没有说话。
谢挚感到人皇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久久也没有挪开,她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
这位人皇陛下虽然是牧首大人的侄女,可是一点都不像牧首大人……不论是容貌还是行事作风,都不像。谢挚默默地想。
还是牧首大人更好一些。牧首大人最好、最温柔了。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过了一瞬间,人皇的声音便重新在上首响了起来,“起来罢。便是你夺得了昆仑山宝?”
“是。”谢挚不愿意按中州人的话,说自己是“侥幸所得”。
“那是件什么宝物?”
“禀陛下,是株残缺不全的圣药,”人皇带给她的压迫感非常重,谢挚甚至不敢跟她那双奇异的紫眸对视,尽量将话说得冷静又清楚,“我已经将它交给渊止王上了。”
“的确如此,陛下。”姜既望适时应和。
“哦?一株圣药……”
人皇微笑着将谢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玩味品评似的,并不置可否。
直到谢挚跪在地上的膝盖开始发麻,人皇这才道:“不错。你在东夷人面前维护了我中州的尊严,大杀佛子觉知的威风,是大功,当赏!按朕之前的旨意,朕当赐你封号。”
她往皇座里倚了倚,稍偏过一点身子,捻起一枚流光溢彩的温润玉玺,在掌心中轻轻抛掷。
“你想要什么东西,一一与朕道来。”
“挚……”
谢挚抬起脸,终于跟人皇坚定地对视在一起,“谢陛下恩典,但挚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什么想要的?”
似乎有些意外,人皇笑了一声,“朕听说,越是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的,越是想要的多,你如此说,倒是让朕不知给你什么好了。”
看到下方的少女面上浮现急色,想证明自己并没有想以退为进,人皇摆手制止了谢挚的分辨,“不必着急。”
她将染着嫣红指甲的指尖抵在唇边,“你想要什么,让朕来猜一猜。”
“宫库当中,灵髓万枚,仙宝无数,你可愿取?”
“挚不愿取。”
“封号当中,以王侯最贵,封你一字外姓亲王,雍王何如?”
“挚也不求封王。”
“朕有好女,名曰姜契,额生天眼,温柔敦重,如今尚未婚配,许你为妻何如?”
坐席中的云清池神情微变,在衣袖底下握紧了手指,只是紧紧地盯着在殿中跪着的少女。
……小挚会答应吗?
谢挚再次叩首,“陛下恕罪,挚在大荒已有婚配,日夜思之,不敢有负。”
宗主握着衣袖的手松开了,很淡地笑了笑。
姜既望惊讶地看了谢挚一眼——小挚竟有婚配?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这个义母从未听说过?
话至此处,谢挚已经接连拒绝了三个无比诱人的赏赐,人皇终于敛起了笑容,在皇座上闭目沉思,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玉玺。
沉吟良久,众人几乎都以为人皇不会再开口之时,女人忽然笑道:“既都不取,便封你昆仑卿罢。你意下如何?”
满座皆惊,寂然无声。姜既望沉了脸色,孟颜深压下眉锋。
昆仑卿,原先是中州人贬损嘲笑西荒人的话,因为西荒人迷信神灵,往往信奉尊崇神族,言必称“昆仑神山”,为中州人所不屑,于是故意拿昆仑二字作贬,起了昆仑卿这样一个名号。
久而久之,中州又将倏忽陨落的少年天骄也称作昆仑卿,意即此人才高命薄,素遭天妒,不日竟被神山收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刻毒、极贬嘲的名号,人皇竟然刻意用这样的号来折辱谢挚!
姜既望当即就要起身,“陛下,这恐怕——”
不合宜三个字尚未出口,谢挚便轻快地接下人皇的话,“这称号很好,我很喜欢——就这个吧,谢陛下圣恩。”
“……”
话已至此,旨意领下,再无转圜,姜既望咬牙不甘,但也不得不颓然坐下。
小挚为什么要答应下这个封号?她真不能理解。
明明,她是有能力替她驳回这封号,让她免受羞辱的啊。
长生世家的家主对视一眼,摇着头发笑,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轻蔑——果然蛮夷,以辱为喜,没见过世面,听到有昆仑二字便喜上心头,以为是好封号,谢挚此人完全不足为虑。
连人皇也有些意外,显然她也没想到自己试探的随口一问竟然就这样被谢挚干脆利落地给答应了下来。
她原本只是*想杀杀这西荒少女的心气,让她俯首称臣,知道中州到底是谁在做主,没想到,谢挚竟还比她想象得更加出人意料一些。
真有意思……
是叫谢挚么?人皇微笑着再次深深地看了谢挚一眼,“好。改日朕会为你立府赐符。”
姑母收了个好义女啊。她心道。
“为庆祝我大周又多一卿上,今晚朕会在宫中设下大宴,届时各位都可带自家小儿辈来游玩一番,如何啊?”人皇站起身来。
众人也都起身,只有姜既望一个人仍然坐在席上没有动弹。
“谢陛下隆恩——”
第116章 赐宴
夜色已经渐浓,但皇宫仍然亮如白昼,甚至比莹莹的圆月还更加明亮几分,长明的宫灯或悬浮在空中,或顶在宝血种的头上,将黑暗驱散,只有一片人为堆砌出的光明,照亮了宫室中寻欢作乐的贵人们的面容。
人皇赐下的宫宴即将开始,恭谨的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擎着银盘来来去去,将散发着异香的珍馐摆上玉几,衣裙舞动间翻飞仿如花瓣,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这是人皇专门设宴用的宫殿,其中的布置与谢挚先前听封的正殿又别有不同,处处琼香缭绕,瑞霭缤纷,有姿态万千的仙鹤优雅踱步,还开凿有晶莹清澈的池水,在殿中弯弯曲曲地环绕一圈,客人用饭时,珍贵的金鲤便在脚下的粉莲间嬉戏,别有一番生趣盎然。
若是放在往常,谢挚见到这样的景象一定要好奇地四处张望好久才能心满意足,但今天,她却没什么心思到处看。
“牧首大人……”
轻轻地拉了拉女人的衣袖,谢挚仔细地观察着姜既望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自从她接下人皇的封号,领封昆仑卿后,牧首大人就一直没跟她说话。
虽然年长的女人还是照常照顾她,但却不肯看她,任她怎样道歉恳求也不变神色。
“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挚有些委屈地小声道:“等您回去,您想怎么罚我都行,但您不要不理我呀……”
她不怕长辈教训打骂,可她很怕亲近仰慕的人不理会她,这让她难受极了,倒宁愿姜既望罚她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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