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心软的大鸟……谢挚正伏在它背上偷笑,忽然眼尖地看见它背上乌黑的羽毛里透出来一点白,好奇地捻出来看了看,忽然愣住了:
“……这是什么?”
那是一枚制作精美的纸鹤,苍白的纸色勾着金线,谢挚下意识将它拿在手里转了个圈,正对上了它画出来的两点漆黑眼睛,“纸鹤?”
“这是你的吗,火鸦?我不会折这东西……而且——”
忽然,那两点漆黑的眼睛对着她眨了眨。
谢挚的脸色像纸鹤的颜色一般,骤然白了下去。
——而且大荒之中写字都是用青石刻字,根本没有纸。
她心中知道大事不妙,在想通的一刹那就尽力地扬起手臂,想将纸鹤远远地扔出去,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第32章 傲慢
纸鹤在谢挚手中悄无声息地炸开,分裂成数条细条,骤然贯穿了她的手掌!
从中传来一股诡异的巨力,牵扯着她往地面落去——它竟似乎是要硬生生地将她从火鸦背上扯将下来!
好歹毒的心肠!
火鸦此刻已经飞得颇高了,骑在它背上甚至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傍晚寒气擦过耳畔脸颊,地面上的事物都化作小点,恐高的人若自这个高度壮起胆子投目望去,一定会猛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如若谢挚真被这纸鹤扯得翻落火鸦脊背,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唔……!”
鲜血自手掌上不断淌下,剧痛令谢挚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她极快地冷静下来,双腿夹紧火鸦的肚腹免得自己在争斗之中掉落下去,攥紧贯穿手掌的纸条与其不断抗衡。
察觉到背上的不对劲,火鸦匆忙扭头去看:“小挚,怎么了?!”
“有敌袭!快降低高度!!”
纸条之中蕴含着一股怪异的巨大力量,竟然一时之间与谢挚的力气打了个不相上下,隐隐还有加强之势,谢挚心惊不已,当即不再与它硬抗,自腰间抽出漆黑小剑斩断了纸条——
那仿若活物的纸条在被她斩断的一瞬间僵直了一下,随即软下去,扑簌簌地翻飞至风里去了。
“好险!我差点就被它扯得掉下去了……”
谢挚刚想歇一口气,将手心上还残余的短短一截纸鹤拔出来,谁知惊魂尚未安定,这诡异的纸鹤忽然又自她手中鼓起来,它如同被灌注了灵魂一般,像一只真正的鸟一样轻轻地歪头“咕?”了一声,随即埋首又朝谢挚的掌心啄去——
纸鹤的长喙在触及谢挚皮肉的一刻,如烟花般猛然迸散出无数细如丝线的条状碎片,轻而易举地再次穿透了谢挚的手掌,带出无数玛瑙珠串般的绚烂血花,在暮色渐浓的半空中猛地看去,竟有一分诡异奇谲的美;
仔细一看才能发觉,那哪里是什么珠串,万千丝线上凝的红珠子……分明是人族少女的血滴!
这一下极其阴狠,似乎是专门预备在敌人放松警惕时要骤然取人性命,威力与刚开始的那一击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竟将谢挚手掌中的骨骼血肉在转瞬之间都完全穿透击碎,饶是谢挚格外擅长忍耐疼痛也不由得弯着腰闷哼了一声,听在火鸦耳里真如滚油煎心一般:
“小挚!你怎么样了!?”
火鸦扭头急急吐出一串火焰,试图将那只纸鹤烧毁,可是它的火焰却毫无效用!
它在惊怒交加之下连眼睛都变得通红,浑身流淌赤红符文,不断举目在地面寻找可疑之人,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发现。
这种空有力气却无处可发泄的无力感令它窝心而又愤怒,几欲裂心长鸣:
“是谁?!站出来!哪个卑鄙小人?!”
“是那个中州人……”
谢挚记性极好,她已在被攻击的电光火石间记起来:这纸鹤上勾勒着的金线与王煜靴子上的纹路一般无二。
手掌上的无数细丝还要再刺,又被谢挚用漆黑小剑斩断,但它居然再次细分了一次——
这次的纸丝更加细密,简直看起来如朦胧的雾气一般,再次涌上来贯穿了谢挚的手臂!
糟糕!谢挚心中大惊——要是任由纸鹤这样无限细分下去,她非得在火鸦背上化作一团血雾不可!
但是这纸鹤是个死物,并且似乎水火不侵,还能不断细分,即便刀斩火烧也没有效用,她该怎么办才好?
“火鸦,照顾好小狮子!”
顷刻之间谢挚已下必死的决心,她自火鸦背上匆匆瞥了一眼地面——此刻的高度虽然不低,但从此处跃下也不至于会摔死,她在眨眼间已经心中默默地估算了一遍落地地点,将小狮子从怀中捞出来塞进火鸦翅膀,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决绝翻身而下:
“记住,没我的话不许靠近地面!”
这只纸鹤原本是放在火鸦背上的,如果不是被谢挚中途发现,纸鹤贯穿的就不是谢挚的手掌了——而是火鸦的身体!
而那时谢挚正身在高空之中,火鸦被万道纸丝贯穿而死,骑在火鸦背上的她也难逃一死!
好算计!那中州人真是计谋深沉而又心肠狠毒……
她这一遭犯了大错,错在不该尚未完全确认敌人死亡就贸然前行——何况还是如此阴毒的敌人!
谢挚不由得心中忌惮,但同时也坚定了必定要将王煜击杀在此的决心——即便是与他同归于尽,她今日也再留他不得!
倘若他当真活着逃出万兽山脉,死的就绝非再限于一人两人而已……遭殃的会是整个白象氏族!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谢挚估算的一般,她落在一丛浓密的灌木丛当中,替她缓冲了不少;所幸并未受多少伤,她从灌木丛里一滚便警觉地翻身而起,压低身子巡视四周。
在观察周围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将已经被完全穿透的右手试探着放到胸前,一边在心中焦急祈祷,一边半威胁半恳求地低声道:
“争点气啊……要是你再挑嘴不吃这个,咱们俩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在被魔莲种子寄居的这些年月里,她隐约地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可以模模糊糊地感知到它的一些情绪;这颗种子的心智似乎并不像人族一般精致成熟,大多数时候都沉在一片寂静的混沌之中,只有极少时间才会流露出一些非常基础的情感,还基本都是与吃东西有关的——
譬如在见到玉牙白象的魂魄时,它就极其少见地流露出一股混合着畏惧的狂喜,头一次探出金光,试图吞噬她。
谢挚的右小臂此刻已经不能称得上是手臂了,它几乎完全失去了形状,若不是被纸鹤散出的无数纸丝勉强撑着筋骨,一定会扑簌簌地散成一堆血泥。
纸丝已经完全被谢挚的血浸透了,从苍白转为鲜红,而这正是谢挚敢于放手一搏的原因——魔莲种子寄居于她的身体,也以她的血肉为食,对她的血液十分贪婪,在玉牙白象没来之前,它就常常将她吸血吸得头晕目眩。
“快点!不要磨蹭!”谢挚威胁道,“你要是不吃,拼着一死我也要把你硬生生地挖出来——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终于,不知是受谢挚的威胁还是被她的鲜血所吸引,魔莲种子不情不愿地在她胸口缓缓显现出一团神秘的漩涡,伸出一道浅淡的金光,将谢挚的手臂连带着纸鹤一齐包裹住,片刻之后再飞快吐出来——
纸鹤化作的无数丝线软趴趴地垂落下去,其上沾染的鲜血种子半点没放过,已经被舔舐得一干二净,那纸丝重又化作一片惨然的雪白,半点再无重起的迹象。
谢挚竟从那道金光迫不及待抽身而退的速度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嫌弃,她厚着脸皮夸了它一句,“谢了!”
“救我就是救你,你也别不情愿……”
纸丝已经深入她的血肉之中,现在再往出拔只会加重她的伤势,谢挚干脆放着它们不管,任由它在手臂上飘来飘去。
现在想来,族长所说的中州人放在灵兽尸体上的机关八成就是这只纸鹤了——它既可以悄无声息地贴附于人体之上,还可以突然暴起发动攻击,又极难除去,甚至或许还有追踪窥视之能……谢挚想起了纸鹤那两点漆黑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发怵。
因为这个念头,她忽然腾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倘若这纸鹤真的可以附在火鸦身上从旁窥视,那也就是说——
“你如何从肥遗巢穴中盗取宝物,已全然被我看见了。”
一个漆黑的人形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谢挚只能勉强从他嘶哑粗戛的声音之中寻得一丝熟悉——来人正是王煜。
他再不复先前的翩翩公子模样,原本俊美的面容此刻已经被完全烧毁了,五官化作一团模糊,甚至裸露着几颗牙齿与面部的肌肉筋络,看起来极为可怖,仿佛从十八层地狱之下爬出来的鬼魅,浑身结满了漆黑暗红的血痂,全身都找不到几块完整的布料。
青年的眼球在眼眶里滚动了一下,随即紧紧地盯住对面的西荒少女;谢挚从那颗仅存的眼睛里看到,里面闪烁着一种仇恨酷烈的光,令她不寒而栗。
王煜缓缓地抬起手,说话间自脸上的烧伤裂隙中不断喷出焦糊的黑气,牙齿咯吱作响,但他的语调却非常柔缓。
“你听着……”
他一字一顿地柔声道:
“……我要杀了你,将那只乌鸦剥皮抽筋,折断它每一寸骨头,吃光它每一丝血肉,再将你活生生地做成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似乎是看到了谢挚露出的惊惧厌恶神情,往日的俊美青年忽然又轻笑了一下,但他此刻的微笑却能够让最大胆的少年连续做数月噩梦:
“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再满意不过了……”
谢挚自他脸上移开眼,再抬起脸来时,面上的神情已经化作了一片纯粹的坚定坦然。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低声说。
伴随着她的这句话音落下,谢挚已骤然飞身跃出——
自她双臂上腾起金色辉光,白象宝术化形昂首怒鸣,仿佛能够塌裂天地,伴随着她一齐朝王煜冲撞而去!
王煜冷冷地哼了一声:“这等宝术落入你手,当真是暴殄天物……”
“今日我便叫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完美的宝术!”
他大吼一声,浑身燃烧起青蓝曦光,自他身后飞出了一头巨大无比的冰蓝隼鸟,它扬首长唳,鸣叫声几乎划破天际,每一根羽毛上都覆盖着浓浓白霜,拖着长长的尾巴飞旋而出,谢挚这才看见这只巨隼竟然生着三只金黄的脚爪!
宝术化形!谢挚心中惊讶——他竟然也将宝术修到了大成境界!
“重要的并不是宝术,而是使宝术的人!神兽宝术在你手中,连万一功力也发挥不出!”
王煜看谢挚的目光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他知道她还在炼体境。
隼鸟携着重重冰霜自空中俯冲而下,张开金黄巨爪就要将白象抓起撕碎,但那爪子却在接触白象身体的一瞬间,就被它身上无数不断静谧旋转的漩涡吞了进去,隼鸟哀鸣一声急急回退,但一双金黄脚爪已经好像被骤然抽干了生机一般,变作灰白色,软软地枯萎下去。
“你这宝术越来越叫我好奇了……”王煜因为隼鸟的失败而勃然变色,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轻快地微笑起来,“真不知道我将它带回去时,家主会给我何等奖励。”
如此傲慢!——他话语之间竟已将自己视作了他的囊中之物!
象隼化形尚在缠斗,借着白象化形掩护,谢挚顷刻之间已经奔行到了王煜面前,自她拳头上燃烧起一股极其耀眼刺目的洁白曦光,同时空中升起无数水波一般柔软的万千碧波,柔和地笼罩住了王煜的身体——那是碧尾狮的宝术,虽然她还未将它也修到化形境,但它也同样威力惊人!
“你恐怕不知道,我真正的依仗并不是什么神兽宝术,而是我的身体。”
青年那张已经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上显出惊讶至极的神色,谢挚低喝一声,宝术和肉身一起发动,要将王煜在这一击之下彻底击杀,让他骨碎神消——
她的拳头率先接触到了王煜的头骨,但那块骨骼却并如她预想之中一样凹陷下去,而是在一瞬间软塌塌地瘪了下去——
等等,瘪了下去……?
不,不对劲!这不是王煜的真身,这是——
在察觉到手下触感不对的那一刹那,谢挚心中警铃大作,她急急回身欲寻王煜的真身,但却已经晚了——
她面前的假王煜像被抽了气一样飞速地塌陷,变作了一只被砸扁的纸人,脸上扭曲的神情仿佛在嘲笑着面前人族少女的天真可笑。
不知何时,谢挚头顶上笼罩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黄铜大钟,其上流转着无数青色符文,散发出一股庄严肃穆的古朴气息,钟面上铭刻着的各式神祗灵兽不断怒吼唱吟,竟好像活了一般!
“当!”
黄钟被不知名的器物撞响,发出一声清越的钟鸣,含着无尽的苍凉悲悯,哀伤无比。
伴随着这声厚重的钟声,谢挚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口鼻中淌出汩汩鲜血,那道钟鸣竟仿佛在她的脑中敲响,将她的五脏六腑都震出血来。
她在一片血色中勉强抬起头,又在眼前看到了那双雪白的靴子——真正的王煜竟然毫发无伤。
“你……”
谢挚聪慧,此刻已经明白了一切,在说话间她又咳出一大口血,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原来……你先前在被投入火焰的时候躲进了这枚黄钟之中,之前你说的宝物也是它……”
“你这西荒鬼奴倒是有几分聪明……”
青年轻蔑地笑了一声,将那雪白的靴子踩在西荒少女的手背上,谢挚本就被纸鹤伤得血肉模糊的右手几乎彻底被他踩碎:
“你猜得不错。”
他用脚尖抬起谢挚的下巴:“可是你现在才猜出来,不觉得有一些太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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