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兽的时代已经过去,总有一天,神圣种族也会彻底成为历史。”
谈起这个,姬宴雪心中并没有什么悲凉感伤,只是有点淡淡的感慨。
不论曾经多么光辉,终究也会被历史的尘沙掩埋的。
神圣种族如此,太一神如此;她,当然也不例外。
谢挚道:“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相伴。”
“是啊,”姬宴雪柔和地注视着她,“希望我剩余的生命,能尽可能多地花在你身上。”
走过万兽山脉,来到西荒的荒原上,此时正是繁春,也是大荒最美丽的季节,绿草长而柔软,鸟儿乱鸣,走兽发。情,空气干燥,弥漫着青草的味道。
谢挚张开手,让和暖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
五州之中,大荒地势最高,也最接近天穹,属大荒的光线最为强烈,晒出了大荒人小麦色的皮肤。
这样独属于大荒的阳光,她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感受过了……
落在身上,谢挚几乎觉得有些陌生。
她走得很慢,像第一次被引到野外的孩童一般小心而又好奇,对什么都想摸摸看,姬宴雪明白她的心情,也不催她,只是默默陪在她旁边,看着她一点点生疏地习惯故乡的景物。
不知发现了什么,谢挚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她弯下腰去,再抬起头来时,手里已捧了一朵蓬大的花,满脸惊喜。
“这是‘猫耳朵’!小时候我和大家玩儿,就喜欢把它别在耳朵上,没想到现在还有,真不容易啊。”
过去了五百年,但这朵猫儿耳朵一般的野花,还坚强平静地开放在大荒的原野上,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又分明已经什么都改变了。
在心潮起伏中,神帝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谢挚手中的话,嗓音是出奇的温和。
“可以给我戴上吗?”
“你想试试吗?”
谢挚有点惊讶——这花只是不知名的野花,其实不是很好看,更加比不上神族花园里那些珍贵的名葩。
但姬宴雪只是点头道:“想。”
“我想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也想知道,你小时候是多么可爱。”
“我小时候才不可爱呢,特别淘,整天闯祸,族长看见我就头疼……”
这样说着,谢挚心里却很柔软。
她抬起手为姬宴雪别花,姬宴雪也很配合地低下头让她戴。
“戴好啦。”
这也是她第一次戴花,不知到底如何,姬宴雪有点担心地问:“看起来怎么样?好看吗?”
她的长发在日光下愈发灿烂,反着淡淡的金色,整个人都似在发光,那花朵在她发间,竟不如她容色一分动人,让人几乎发现不了她戴了花,只顾着被她的脸摄去心神。
谢挚自认为已经看惯姬宴雪的美貌了,此时却也冷不丁被晃了一下眼睛,怔怔地望了她好久,才回过神来。
她故意沉吟半天,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花好看……”
姬宴雪“嗯?”了一声,沉下脸,假装不高兴。
谢挚一下子笑出声,见过姬宴雪融化后的万般体贴柔情,她哪还会再被神帝的威严吓住,只让她觉得姬宴雪可爱。
“……但不及你万一。”她补完后半句话。
“这是实话,还是哄我开心?”
姬宴雪此前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容貌,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美得很客观,哪怕有人厌恶她,也不能否认她好看,她也一直对自己的外表和魅力很有信心。
喜欢上谢挚之后,姬宴雪才头一次开始在意容貌,她希望,谢挚眼里只有她才好。
“当然是实话,我都移不开眼啦。”
“在我没见到你的时候,很多人同我说,摇光大帝就像太阳一样美,我当时年纪小,还不相信,现在我才知道,他们说的不对——太阳也比不过你。”谢挚真心实意地道。
姬宴雪笑了,低下头亲亲她,故作奇怪道:“明明没有吃糖,但嘴巴怎么这么甜?嗯?”
“狡猾的小人族,甜言蜜语,诱骗本尊。”
姬宴雪摸了摸耳边的“猫耳朵”,“这个花我不能戴到白象氏族去,傻乎乎的。”
太丢脸了,有失神帝的身份。
她只愿意戴给谢挚看看,才不想被别人看见,更别提白象氏族还是谢挚的家乡了。
谢挚赶忙央求她:“别摘嘛,很好看的!哪里傻了?明明就很可爱啊。”
就是因为看起来可爱才不戴的——姬宴雪最禁不住谢挚求她,心狠了又狠,最终勉强板起脸道:“……顶多再戴一刻钟。”
一刻钟也很好,谢挚心满意足地挽住神帝的手臂,因为她的让步,心中满是快乐。
一边说,谢挚一边往前走。
“前面就是白象氏族的旧村子了,不过那里现在应该没人住,自此我们遇到白银甲虫之后,便一直住在它们的背上,跟着它们四处迁徙不定……”
“……咦?”
谢挚忽然停住脚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第370章 氏族
在谢挚的想象里,前方应当是一片空空荡荡的荒地,但却建筑着许多房屋,俨然是一座齐整的庄园,从隐约传来的人声也能听出来十分热闹。
“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姬宴雪笑着牵起她的手朝前走去。
直到走到那庄园近前,谢挚还有些茫然,几乎以为是过去太久,自己记错了白象氏族的位置。
庄园前立着一根非常古旧的石柱,上刻“白象氏族”四字,跟整座庄园颇为格格不入。
这个谢挚终于认得了,惊喜地抚了抚:“这是我们村口的石柱……”
“我小时候觉得它高极了,现在一看,原来也并不是很高。”
“白象氏族,现在是定居在这里了吗?”谢挚问姬宴雪。
“是,裂州之战后,白象氏族便不必再四处迁徙避难了,他们放走了白银甲虫,回到了故土居住。”
“五百年过去,昔日的小村落已经发展成了这样一个大庄园,你是不是都认不出来了?”
“是……”谢挚很感慨地点点头:“真的变化很大,和我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
她们走进庄园去,但见其中道路整齐,屋舍俨然,石屋砌得很是精细,比她记忆中的房屋,不论工艺还是原料都好多了,足见白象氏族早已脱离了从前的贫穷。
一进去就有人发现了姬宴雪,惊喜地迎上前来:“神帝陛下!您今日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哎呀,我们这都没有好好准备……”
往日,陛下都是在过年时才来的,现在是春日,没成想神帝陛下也会光临,身边还陪着一个陌生女子,这女子——定睛一看,真是十分漂亮,和神帝陛下居然手牵着手呢。
但是,陛下不是丧妻已久了么……?
大家都知道,她的妻子,正是出自他们氏族的昆仑卿谢挚,因为这层关系,白象氏族心里都觉与她亲近。
族人心里有些遗憾,而又有些欣慰地想,大概神帝陛下终于走出了丧妻的悲痛,愿意为自己觅一位新道侣了。
神帝介绍道:“这位是昆仑卿上,她并未死去,近日才苏醒,劳烦你告诉象族长一声,就说——”
她看向谢挚,谢挚接着轻声续道:“就说,小挚回来了。”
白象氏族的族长其实早已不是象翠微,她卸任已有百年,但姬宴雪还是照常叫她“象族长”。
其实最开始,姬宴雪很是犹豫了一阵到底该怎样称呼象翠微:
若是叫名字,似乎不大好,象翠微毕竟是小挚的养母;但若是要她叫尊称,她也绝叫不出口——象翠微不知小她多少岁呢。
最终姬宴雪取了个折中的叫法,跟着其他族人一道,称象翠微为族长,这也足够象翠微受惊吓了。
“……什么、什么?昆仑卿上竟然没有死吗?”
听到神帝的介绍,族人立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这才一点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神帝陛下是不会骗人的,她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了!他喜悦得满脸都涨红,毕恭毕敬地对谢挚鞠了一躬,说:“欢迎您回家!”便飞也似的跑去跟象翠微传信了,整座庄园里都能听到他一路快乐的喊声。
“族长,族长,昆仑卿上回来了!昆仑卿回来了!”
今日象英终于得了闲,从定西城回到氏族里来看望象翠微,她刚在屋子里与年长的女人相对坐定,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隐约嘈杂声。
“怎么这样吵?”
象英皱了皱眉,而象翠微同样茫然:“我也不知道。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
“要出去看看吗?刚好,您也晒晒太阳,今天天气很好呢,定西城里开了好多杏花。”
象英想搀扶象翠微起身,手刚伸出去,便被姑姑打了一下手背。
象翠微笑道:“得啦,阿英,知道你关心我,但我还没老到要人扶呢。你要扶我,还要再等个百八十年才行。”说着便在象英前面率先走了出去。
看着女人的背影,象英也笑了,摇摇头,跟了上去。
姑姑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可她的心并不服老,她的背仍然像她记忆里一般笔直。
走到石屋外面,叫喊声愈发清晰,也愈发近,两人这才听清楚来人在欢喜地大喊什么。
“——老族长,昆仑卿回来了!”
因为这三个字,象英与象翠微同时脸色大变。
象英连忙看向象翠微,姑姑已经垂下了脸庞,看不清楚神色。
“大概是小孩子在胡闹吧……”象英勉强笑了笑,想要安慰姑姑。
可是话说出一半,她自己喉咙也涩得厉害,只能半路止住。
那大喊的人终于跑了过来,是个很年轻的青年,流汗的脸上满带喜悦,两眼亮晶晶的,象英不认识——自从担任雍部牧首之后,她如今也很少回白象氏族了,自然不熟悉族里的小辈。
象英快步迎上去,严厉地低喝道:“你在乱讲什么!快住口,别说了!”这人竟敢拿小挚胡言乱语!
小挚是姑姑心中一块难愈的伤痛,又何尝不是她的呢?
青年却没有被她吓住,瞪大了眼睛道:“牧首大人,我没有乱讲,这是神帝陛下说的!”
“您看,”他指向身后,“她们来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一群族人簇拥着两个女子朝这边走来,一个金发碧眸,容光照人,当然是摇光大帝;
象英的目光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时,却是猛地怔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象英好像什么都听不清,她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动弹不得,所有的人、所有的景物在她眼里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轻女子。
象英连思绪都转得极为艰难缓慢。
那是……
她听到姑姑发颤地叫了一声:“小挚……”
上次见到小挚时,还是在定西城里,她还只有十六岁,朝气蓬勃,满眼天真,抱着她的手臂,一叠声叫她“阿英阿英”;
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小挚在她脑中的印象甚至都模糊了,象英有时夜间回想起来,都记不起来她到底长什么模样,她又心痛,又自责,可还是阻拦不住记忆的流逝,如同无望地试图握紧流沙,却只能让这沙子流走得更快。
但是现在,当那个年轻女人含着眼泪朝她走来,过往的记忆一下子全都回来了,穿过尘封已久的遥远时光,将象英当胸击中。
她好像哪里都没有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她和摇光大帝走在一起,是那么般配,好像天造地设。
谢挚也远远地望到了她们,在看到族长和象英的第一面,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咬着唇,竭力试图走快一点,却走不快——她浑身都在发抖。
神帝的手搀住她,谢挚这才觉得力气和理智回来了一点。
姬宴雪为她温柔地擦了擦泪,松开她,道:“去吧。”
谢挚用力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下,控制着步伐,朝两人径直走过去。
短短的一段距离,走得如同跨过天堑。她终于走到象翠微面前。
女人定定地盯着她,像认不出她一般,嘴唇颤抖,满眼含泪。
族长变老了许多,不再精神抖擞,不再充满活力,眼角都是皱纹,头发也灰白了,但却仍然美丽,目光也没有变得浑浊,仍如壮年时清醒睿智。
在谢挚眼里,族长与年轻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族长……”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谢挚回来了……”
她预想过很多象翠微的反应,她想过象翠微会失声痛哭,会紧紧抱住她,会后悔,会责骂。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
女人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像谢挚还是依偎在她身边的小孩子。
“……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啊。”
她好像错过了很多小挚的人生,一转眼,她就长大了。
谢挚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抱住象翠微哭了起来,哽咽着道:“族长,族长,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当年不该走的,对不起……”
她哭得压抑而又无措,像一个漂泊许久、终于得已归家的孩子,闻之令人心碎,连周围的族人也忍不住纷纷拭泪。
姬宴雪安静地凝望着她,默默地感受着心间随着谢挚的哭声而一点点加深的疼痛。
听说世间曾有一种秘法,可以使得两人五感相连,分明,她并没有被施加这种秘法,但却也能感同身受谢挚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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