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喜欢读夜书,不过现在不怎么读了——晚上她有了更要紧也更有趣的事要做,那就是陪谢挚。
“你现在读的这卷是什么呀?”谢挚凑过去看。
姬宴雪将书页分她一半,“是神族从上古时传下来的诗歌,没有具体的作者,都是佚名,口口流传下来的,写得很美。我的名字也是从里面取的。”
“是吗?是哪一句呀,我也想知道。”
“我诞生的那天,有大星坠落,后来我号摇光,剑名破军,都与星辰有关,指的都是北斗七星的第七颗星,取其字面意,即光芒闪动,剑破万军。”
“至于名字,则是我母皇为我起的。”姬宴雪慢慢地道:“‘于彼神山,以雪作宴’,取的便是这诗中的宴雪二字。”
“于彼神山,以雪作宴……”
谢挚重复轻念,“这句诗真美,很衬你。”
神山辉煌尊贵,正合姬宴雪的风姿;而雪光莹澈高寒,恰似女人的银甲。
神族的诗歌并不外传,谢挚之前没听过这句诗,也想更加了解姬宴雪,不由得感兴趣地离女人更接近了一点,枕着手臂问:“还有呢?下一句是什么?”
“你想知道?”
“想呀。”
“雪作宴兮,以俟我妻。”
“在神山上等了你几千年,我命中注定的妻子,也便到来了。”
姬宴雪拥住她,轻轻喟叹一声:“好饭不怕晚。见到你之后,我便觉得,不论之前等了多久,都是值得的。我之前一度已经放弃了寻找道侣,我也不想平白耽误一个姑娘在我身上……”
“毕竟,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注定是要为五州战死的。”
“只是没想到,我遇见了你。”她怜爱地抚摸谢挚脸颊,“你将我从命运那里夺回来了。”她绝没想到,谢挚会知道成神的真相,并去替她应战。
“我想,你就是我的命运所在。”
“你也是我的命运。”谢挚轻声道。兜兜转转,奔波半生,终于重回到西荒,回到她身边。
她最初对她有诸多误解,讨厌姬宴雪,觉得她傲慢无礼,人又风流轻佻,可是那些恶感实际上并不顽固。
现在想来,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注意并好奇摇光大帝其人了。
她潜意识里很信赖姬宴雪,当初狐君建议她去帮助姬宴雪成神,谢挚几乎没有怀疑地应下了,因为她像任何一个五州生灵一样,都相信只要有姬宴雪在,那么五州便会安全。
而且她见过两次姬宴雪,一次是她的真身,一次是她的神识,一次在昆仑山,一次在花山,其间也有不愉快,气得谢挚恨不得咬她一口,可她也不能不承认,姬宴雪即便嘴上老是逗她,气她,最后还是出手帮了她的忙,她并没有她想象和听说的那么坏。
现在和姬宴雪生活,她更是认识到了她的许多新鲜之处,每一天她都觉得她可爱,不论是她费尽心思地雕花摆盘,还是抱怨她笨——尽管姬宴雪本人拒绝她如此形容自己。
第408章 糖果
“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是关于小狮子的母亲。”
谢挚还记得那美艳的碧衣女人,凶狠却脆弱,一口咬上她的脖颈,只是为了让她带走小狮子。
她费尽心思救活了她,但刚一苏醒她便为她拦住追兵,拼尽一切赶回大荒,最终重伤而死。
“你当初赶她下山,到底是为什么?真的只是因为她打碎了太一神的留音壁么?”
她当时对此笃信不疑,本就因火鸦的话对姬宴雪印象不佳,听了碧尾狮的经历之后,简直更讨厌姬宴雪了,觉得她高高在上,把他人的命运放在脚下任意践踏。
但是现在和姬宴雪相处这么久,谢挚也很了解她了,她知道姬宴雪固然高傲,但并不会随便为难人,这其中应该另有原因,只是一直没有问过。
“你说师平?”
姬宴雪当然也记得她,碧尾狮是神族的座下宠兽,性情也与神族颇为相似,她对神山忠心耿耿,至死仍然惦念回归。
“那留音壁的确珍贵,可真要论起来,也只是个死物,死物永远也比不上活人重要。诚然神族尊崇太一神,我自幼也视太一神为我的目标,她不小心打碎那留音壁,我心里也遗憾,但也不至于赶她离开。”
“那你……”
“我当初也只是借故发作罢了。碧尾狮一族难以繁育,而神族与真龙之间必有一战,我知道这一战一旦降临,昆仑山将会被血洗,所以早就想让师平离开,一则是为了保护碧尾狮的血脉,一则是倘若大战来临,神族还要分心保护她。”
“我同她说了,但她怎么也不肯走,只是说要与昆仑山同生死共存亡——你也知道,碧尾狮是很忠诚的种族。”
“直到她打破了太一神的留音壁,我这才得以将她逐下山,她伤心痛楚,在山下徘徊许久才去,我也知道。”
碧尾狮生子时最是孱弱,姬宴雪曾派人暗中保护,直到确定她产下女儿之后,这才离开。
谢挚轻声道:“所以你是为了保护她才……”
“嗯。”姬宴雪思索片刻,才道,“但我并不否认,我让她很痛苦。”
“现在想来,我那时确实做得有些不对。”
她为了保护她,自顾自将自己安排的命运强加在碧尾狮头上,她认为这样是为她好,但是碧尾狮或许宁愿和神族一道在昆仑山上战死。
若是放在从前,她并不会如此换位思考,只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甚至也不会解释什么,任由他人误解;
但是认识谢挚之后,她慢慢学会了将心比心与体谅别人,尽管还有些生涩笨拙。
——就像她对谢挚说的那样,许多事,她也才正在一点点地学习。
“我也没想到会再见到她的女儿,说起来,还是你把小狮子带给我的……”姬宴雪笑叹了一句,摇摇头。
“我本不想要它,但你请求我了。我看着它,想,算了,我已经将它母亲赶出去一次,但它兜兜转转,竟还是回来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也便将它留了下来。”
在裂州之战中,为了保护小狮子离开,数位神族战士心甘情愿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姬宴雪极心痛,但也并不认为她们做得有哪里不对。
强者保护弱者,神族保护其他生灵,在她看来,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早在收留下小狮子的时候,姬宴雪便知道,日后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她没想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竟然不在昆仑山上,和同胞们一起奋战。这件事至今仍然让她自责内疚,难以原谅自己。
“我早说了,昆仑山很美,可它未必是个好去处。”
“我很喜欢这里,昆仑山就是我的归宿。”谢挚道,“你也是。”
“对不起,是我把小狮子带了回来,原本那些神族战士并不必牺牲的……”
姬宴雪认真道:“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只是好心,想要为它找个可托付的家园,完成师平的愿望。”
只是她不知道,昆仑山并不是五州最安全的地方,实则十分危险,它是一柄随时准备折断的尖刀,每有外敌入侵,神族便是迎战与牺牲的先锋。
“为保护其他生灵而死,本就是神族的职责所在。即便它只是一只最普通的小兽,我们也会保护它,这是理所应当的责任。”
“你也会保护我吗?”
“当然。”
姬宴雪不假思索地答,又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过对你,这不仅是我作为神族应负的责任,也是我作为妻子应负的责任。我会像……保护昆仑山那样保护你。”她想了想,拿昆仑山作比,郑重地承诺。
姬宴雪并不喜欢比较孰轻孰重,认为这是无意义的事情,她不做选择,什么都要,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姬宴雪心中无意识地掠过一个念头:或许小挚比昆仑山更重要……
她作为妻子的责任,要在作为神帝的责任之前。
小挚对她而言,就是最优先的级别。
“阿宴,你摸摸我好不好?就……摸摸我的背……”
谢挚对姬宴雪说,说完,仿佛意识到这要求的奇怪和突兀之后,她自己脸也红了,低下眼睛不敢看姬宴雪,解释似的为自己小声挽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姬宴雪说话,就忽然想让她摸摸她。
小的时候,她怕黑又怕寂寞,谢挚常常抱着被子去找族长,请求和她一起睡,象翠微便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低声哼唱些大荒歌谣,哄她睡觉,直至入眠。
方才不知怎的,像下意识一样,谢挚就将这句话说出来了,说完才觉得窘迫和慌乱。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忽然对爱人提出这种要求,总也还是很奇怪吧……?
她做好了姬宴雪会诧异的准备,但姬宴雪却并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地拥住了她。
女人的手掌落在她脑后,再划下去,慢慢地抚摸着谢挚的脊背,温柔又耐心:“是这样吗?”
“……是这样……”
谢挚梦呓般地应,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将自己完全缩到姬宴雪的怀里,头靠住她的肩,“是这样……”
女人的手指抚摸过谢挚的肩胛和腰窝,并没有什么暧昧的情欲,只有一片亲密的温存,她近乎叹息般地喃喃唤道:“阿宴……”
“怎么啦?”
姬宴雪的声音很沉静,含着些许调侃的笑意,“我在这里,你吩咐吧。还想我摸摸哪里?”
“没什么,谢谢你。”谢挚由衷地说。
她的心里好像长年有一块缝隙与缺口,此刻终于被姬宴雪满满当当地完全填住了。
好安心……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确定感,她反复地试探问询,而姬宴雪每次都回以耐心与坚定,以行动告诉她,她永远会在这里,不会忽然不要她,也不会欺骗她。
姬宴雪柔声道:“该谢谢你的是我,是你教会我,爱是什么感觉。”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最好、最出众的,我也觉得人生仿佛就该是这样,我应当是五州最出色的修士和君主,应当和天底下最好最可爱的女孩成婚;假如有需要,我便为五州万族捐躯,战死对神族来说,是一种荣耀,我也想得到这种荣耀。”
她慢慢地说,像是在捋清思绪。
“遇见你之后,我才渐渐学到了一些……我此前从未想过的东西,我觉得我似乎比以前脾气好了一些,也会一点设身处地地思考了;虽然,可能还是不够。”
“我也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我从前以为……即便我喜欢上谁,一切也应该都在我掌控之中,她应该听我的话,按我的心意办事,顺从我,跟随我,理所当然地也同样喜欢我。”
“不过我很快发现,你和我十几岁时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不乖,也不怕我,还和我顶嘴,总是会做出一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我有好几次都有点气急败坏,但又……拿你没有办法。”
“我曾以为爱是施予,或者是占有,后来才明白,爱是一种……心痛的感觉。”
姬宴雪轻轻地笑了笑,“你那天因为云清池哭,我以为我会生气,会无法接受,但其实并没有。”
“……我只是在想,你一定很难过才会哭。”
她手指摩挲着谢挚眼下,“我想,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再流泪呢?难道说,你还没有放下她吗?”
“你说想要回家,那么我会带你回家,随你去哪里都可以;最难受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思索,我到底要不要放手,让你和云清池走——如果你还喜欢她的话。”
姬宴雪自嘲般地道:“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走到这种地步。”
她凝视谢挚,仔细斟酌着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句,“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卑微或者昏了头,我只是……在跟随我的心,我只是在爱你,尽管我可能做得还不太好。爱是我学过的……最难的法术。”
“我正在从你身上学习,小挚。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我因为你,变得更完整了。”
女人牵起谢挚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浅金色的睫毛长长垂下。
“我以前是神帝,和以往任何一个神族君主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我的眼睛抬得太高,让我看不到其他人;可在你面前,我是阿宴,是只属于你的妻子,是你平凡的爱人。”
她人生第一次用“平凡”二字来形容自己,没有任何不情愿地。
“阿宴……”谢挚不自禁唤。
“嗯。”她看到女人抬眼展颜,“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怎么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光是听到她的声音都觉得欢喜?
“你少年时的愿景,如今都实现了吗?”谢挚问。
虽然知道姬宴雪会怎么答她,但她就是想听她亲口说一遍。
“实现了。”姬宴雪也笑起来,柔柔地凝视着她,“天底下最好最可爱的女孩,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哎呀……”谢挚不好意思了,嘴上在抱怨,其实心里特别甜,“你烦死了……”
她凑过去吻姬宴雪,“你好香哦……”姬宴雪身上香气馥郁,谢挚一直都很喜欢闻她的头发和锁骨,“是用了什么香料吗?”
“没有。”姬宴雪没发现自己香,低头凑到谢挚颈边轻嗅,“我倒是一直觉得你很好闻。”清新润泽,像一种淡淡的花香。
429/451 首页 上一页 427 428 429 430 431 4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