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布尔我爱你!”
奥德里奇悲壮地留下了一句遗言。
顷刻间,这辆小小的四轮车被火焰吞没,再没了踪迹。
第52章
医院。
护士站在一个因为火宅吸入大量灰尘而导致窒息昏迷的患者床前。
一旁的仪器上的数字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很快就会醒来。
他睁开眼,表情茫然,花了好一会儿,双眼才重新聚焦,将视线锁定在面前微笑的护士脸上。
护士对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开始尝试和他对话。
他嗓子很疼,一开始说话有些困难,但是几句过后,他开始能够比较流畅地和人交谈。
护士觉得他已经恢复意识,开始和他核对一些基础信息。
“姓名?”
“李……不,”他摇头,似乎有点记不清自己的名字,轻声道,“图安珀尔。”
护士没有听清楚:“什么?”
“图安·珀尔·李。”
一个人代为回答。
他掀开帘子走进来。
在整体色调基本上只有灰与白、偶尔点缀蓝色的病房,金发的青年像是一道罕见的阳光,给这个清冷的地方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暖色。
病床上的人见了他,立即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缓慢而宁静地、平和地打量他,细致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就像是X光仪器一样全面。
然后微微地皱眉,似乎对这张脸很陌生似的。
护士有些脸红,低声道:“霍尔维斯殿下。”
啊,是霍尔维斯。
某个人被高温烘得有些迷糊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护士离开了,他很贴心心地关上门,留给两个人独处空间。
“我以为我就叫图安珀尔呢。”
“珀尔是你的中间名,在这里,人们一般不把中间名挂在嘴边,甚至,这个名字都不会被记录在官方文件里。”
霍尔维斯在他床边坐下,道。
“是吗?”图安闭上眼,“那好吧,我现在是图安了。”
就像是他对玻瑞阿斯说的一样,名字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代号,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后面是否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连缀——
既然霍尔维斯说是那样,那就是那样吧。
不对,他突然睁开眼。
“可是你叫我图安珀尔。”
并非正式的团·珀尔·李,而是省略了姓氏之后,将名与中间名轻巧地连读。
如果不是霍尔维斯这样叫他,他也不会习惯性地把这当做自己的名字。
霍尔维斯:“是吗。”
他伸手,从床头取过一枚新鲜的橙,然后又掏出一把刀。
“你用它削水果?”
那好像是他的牙刀。
霍尔维斯并不说话,只是挽起袖子,橙子在手心旋转,另一只手握着牙刀,食指抵着刀刃一侧,轻松地为整颗橙子去皮。
色彩鲜妍的橙子皮像是节日彩带一样旋转下落,空气里开始逐渐弥漫清新的橙子香气。
图安看着他削皮——霍尔维斯看上去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穿着修身的便装,身上的颜色只有黑灰银三色,垂眸的时候睫毛下垂的弧度让人想起檐下的飘雨,嘴唇微抿,侧脸线条分明,像是用硬而薄的卡纸塑性过。
这是一种怎样的人?
不知道,但是不应该弓着腰,坐在略显拥挤的单人病床的床沿,低着头,认真地削一颗橙子。
李途安,不,图安。
面对霍尔维斯的时候,那套名字只是代号的说法似乎不管用了,也许是因为霍尔维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
但是知道有什么用,他们都很默契地弃用了那个古怪的名字,一致同意一个假名来作为他新的身份。
图安·珀尔·李。
图安开口,语气随意:“你不适合做这种事。”
“是吗?”
橙子皮一截未断,甚至连每一圈的宽度都大差不离
图安的视线从那颗完美脱衣的橙子身上转移,落到那用力时会轻微凸起血管的瘦削修长的手。
霍尔维斯的手不算很大。他莫名想。
与此同时,看着那颗完美的橙子,他也不得不承认,再不合适,也做得很好——他深感世界的不公。
怎么有人削水果皮不断的?做人这么完美?可恶。
“不得不说,你削得很完美。”
说着,他伸出手,想要接过那颗橙子,但是霍尔维斯只是松开手。
那颗完美的橙子咚的一声,精准落入垃圾机器人的集物盒里。
“已回收。”
这个机器人有些智障地发出播报音。
图安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滑稽,还没等他质疑霍尔维斯是否有玩弄病人之嫌,手心往下一落。
是霍尔维斯把橙子皮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闻一闻,你会好得快一些,”霍尔维斯随手抽了两张湿巾清理牙刀,道,“你需要更自然的味道。”
然后他把清理完毕的牙刀放回皮鞘,再把整把刀放在了图安手边。
霍尔维斯慢条斯理地说:“图安,你得再把你的名字记牢一些。”
“你怎么不叫我图安珀尔了?”
图安捧起那一大把橙子皮,俯首嗅闻,橙子皮带有一丝苦涩和辛辣,味道直冲鼻腔,确实让人精神了些。
他开玩笑道:“你现在也觉得那个中间名多余了是不是?”
图安·李就图安·李,何必再画蛇添足地加一个珀尔?
“那是你这个名字当中最美好的部分。”
但显然,霍尔维斯并不这么觉得。
图安不置可否,只是瘪了瘪嘴,然后仔细地闻橙子皮上的味道。
霍尔维斯就单手撑着床单,歪着身子在一旁看着他。
这个安静祥和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有人重重地敲门。
但是从门口的探视玻璃窗上却看不到人——哦,因为那个人的高度不够。
玻瑞阿斯不算是太有礼貌的人,他敲了几下门,甚至不等人问是谁,就气冲冲地推门进了病房。
图安看着他,略有些惊讶:“哦,你没死。”
“多亏你足够绅士,把他背出了大火中心,然后晕倒在了花园的水池旁边,足够等到救援。”
霍尔维斯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
“图安珀尔!”
玻瑞阿斯总算是放弃称呼他为「李途安」了,这是一个进步,但是没等他高兴,霍尔维斯转过脸来,语气微妙:“他叫你什么?”
图安立马纠正玻瑞阿斯:
“叫我图安。”
他不知道霍尔维斯为什么那么喜欢珀尔这个中间名,又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停顿,将图安和珀尔连读,但是很显然,霍尔维斯因为玻瑞阿斯这么叫他不高兴。
那么就让玻瑞阿斯不那么叫。
在不知不觉间,图安已经拥有一套针对霍尔维斯的良好的预警机制,他能察觉到霍尔维斯微妙的情绪变化,并且及时做出应对。
霍尔维斯满意了。
玻瑞阿斯不高兴了。
他闻到了这其中的微妙情绪变化,也意识到了存在于这两个人之间独特的氛围。
但是如果他问图安,图安会说那是一种拥有秘密的共犯之间才有的惺惺相惜。
要是换霍尔维斯来解释,他会说这是他与自己的正确选项之间的特殊感应。
而在玻瑞阿斯眼里,啊,没有人在乎这在玻瑞阿斯眼里是什么样,严格意义上来讲,玻瑞阿斯甚至没有眼睛、没有健全的眼睛。
他驾驶轮椅向前,轮椅上前突的脚架碰到了霍尔维斯的小腿之后才停止前进。
霍尔维斯垂眼,他没有什么动作,但却无端给图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他下意识想要阻止——
玻瑞阿斯仰起脸,用白色的眼睛“打量”霍尔维斯,然后用嘲讽的语气道:“你的品味一如既往地糟糕。”
霍尔维斯皱了皱眉。
图安:“那个、博瑞、什么北风。”
他有些结巴,因为他有些记不清那个拗口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好像是取自神话中的某个神明。
霍尔维斯慢悠悠道:“说起北风,就是因为风向突变,由东西转南北,连带着火势转向,为救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图安有些迟钝地点头,然后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霍尔维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左手,屈起食指,虚敲了敲自己的侧颈。
图安抚上自己的脖子。
第一反应是诶我围脖呢。
第二反应是这个硬硬的是什么?
他疑惑地看向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其实我有些意外。”
图安:“?”
霍尔维斯:“你收到礼物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直接使用,而不是先拆除包装?”
图安恍然大悟:“那原来是一个礼物?”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电击圈或者微型定时炸弹,如果我不听你的话就会完蛋。”
霍尔维斯挑了挑眉,看上去不太满意这个揣测,但这并不出人意料,毕竟眼前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对他抱有戒心。
这对一个战士、准确来说,是对一个即将成为战士的人来说,是一个美德。
毕竟你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是战友,什么时候又是敌人。
但是信任同伴、服从上级同样也是一个战士所必备的重要素质。
图安好奇地研究者脖子上的抑制器。
去掉那层臃肿的包装布之后,完全体的抑制器十分轻薄,白色,材质是部分高密度树胶混合金属,约两指宽,刚刚好地贴合颈部,护住了动脉。
他抬手触碰这个抑制器,能感觉到外壳下微弱电流带来的温度。
“别担心,它的作用只有保护。”
图安不信:“你没有在里面放一个定位器之类的东西吗?”
“……大部分私人房产都会安转信号屏蔽器,以防止被定位。”
啊,这个意思就是他的确在这个抑制器里安了定位器。
图安短促地笑了一下,道:“蛮好的,这样下次你能更快找到我。”
霍尔维斯正色道:“这很危险,没有下次了。”
“在危险来临之前,谁又能百分百预知危险呢?”
图安不以为意,拿起了霍尔维斯带过来的牙刀,在手上掂了掂。
熟悉的重量和触感让他感到安心——真是奇怪,这把刀仿佛跟了他很久似的,但其实他拥有这把刀也不过几天的时间。
“你都把它给我了,那么应该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
图安盯着霍尔维斯,道。
霍尔维斯不语——
是的,他明知道牙刀会和千年虫产生共鸣,而图安对有关于千年虫和王茧的东西十分敏感,他当然会以身试险。
这是霍尔维斯希望看到的,他可不指望一个万事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人能够成为被他选中的战士,也不觉得这样的人能够创造奇迹,完满他的期待。
按理来说,他该欣赏图安这个只要抓到一点蛛丝马迹就敢无畏向前的性格。
但实际上,他对图安有跟高的要求。
无畏向前的勇气和果断是要有的,但是对危险的警觉也不能少。
霍尔维斯想要他更完美,既能保证自己的安危,又能所向披靡。
图安还不知道霍尔维斯在想什么,如果让他知道霍尔维斯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他教导成一个完美的虫族战士,那他一定会觉得麻烦死了,立马拔了输液管就逃跑。
但是他不知道。
所以他只是用牙刀敲了敲颈部的抑制器,想要试试强度。
牙刀又发出了微弱的嗡鸣——图安震惊。
霍尔维斯回过神来,见图安的表情,道:“它的感应不是万能的,很多东西都会影响它的共振,距离、大小、甚至温度、湿度,都可能造成牙刀的误颤。”
图安低着头,把玩着牙刀,嘴里低估:“那我这回是感觉错了吗?”
“不,你的感觉没有错,在朝日歌剧院里确实有一只千年虫存在。”
霍尔维斯说着,斜眼一瞥,将目光落在被晾了半天的玻瑞阿斯身上。
“准确来说,是半只。”
玻瑞阿斯闻言,冷哼了一声。
图安不大喜欢他这个态度:“喂,对你救命恩人能不能有点好脸色?”
玻瑞阿斯:“是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要对他有好脸色?”
图安头一次觉得玻瑞阿斯看上去不聪明:“你看不出来、不,你闻不出来我和他是一伙儿的吗?”
说完,又有些惴惴不安,用眼角余光偷瞄霍尔维斯一眼。
霍尔维斯笑了。
“当然,”他慢悠悠地站起来,道,“你可不要想着始乱终弃。”
他弯腰附身,一只手揽过图安的后脑勺,然后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图安的,一字一顿道,“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而共享秘密的人之间的关系,是坚不可摧的。”
他姿态亲昵地呼噜了一把图安有些炸毛的头发,然后直起身,道,“我去给你拿药,你可以和……这位,聊会儿天。”
霍尔维斯转身,轻轻踢了两下玻瑞阿斯的轮椅,后者不情不愿地挪动轮椅,给他让了路。
霍尔维斯走了。
图安还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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