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滚烫的泪珠突兀地自泪腺中涌出,紧挨着李途安那片灰色的虹膜,因为虹膜的映衬,这滴泪显出金属一样冷硬的色泽,而随着这地泪珠垂落眼睫,化作脸颊上的一线湿痕,那抹冷灰色也随之消失。
“是从这里出来的啊……”
队长随口道,然后收回了视线。
李途安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脸颊上的水痕。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上一次掉眼泪是什么时候了。
这绝对只是一滴成分不纯的生理盐水而已。
在他还因为这滴不可思议的眼泪感到惊奇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李途安脚边落下一块土块。
土块碎裂开来,露出坑坑洼洼的内部以及筑巢在此的某种穴居昆虫。
虽然比不上刚刚那一批蚂蚁大军来得壮观,但也有个十几只,它们受了惊吓后齐刷刷飞出来的样子也还挺吓人一跳。
这些玩意儿看着可比蚂蚁杀伤力更大,
李途安下意识地想跑,但是队长看了他一眼。
李途安意识到对方是故意把这东西扔过来的。
他停住动作,收回即将迈开的腿。
李途安倒不是有多信任这个人,只是他有些好奇……果然,那些穴居的蜂类虽然第一时间想要攻击出现在眼前的“家园破坏者”,但是它们在靠近李途安的一瞬间突然齐齐悬停,然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猛然掉头折返。
只是另一边还站着一个和蚊香一样的男人,这些倒霉蛋儿左右为难,最后换了个方向,逃命似地飞远了。
“现在他们也怕你了。”
队长对李途安说。
李途安望着那些穴居蜂飞走的方向出神,喃喃自语:“这是个什么原理?”
“信息素环流,”队长说完,露出了一些觉得荒谬的神色,似乎是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回答了这么蠢的问题,他看了一眼李途安,又忍不住提醒了一次,“你真该去医院看看。”
对长的语气听上去很古怪,但是不好说明,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李途安问他刚刚吐出空气的这个行为叫什么,然后他回答呼吸的呼一样。
所以这个信息素环流应该是非常普遍的一个常识……
李途安敷衍地点点头,含糊道:“嗯,有空了就去。”
然后呢,被当做野人抓起来吗?
他才不去呢。
第74章
他们原先停留的地方其实已经距离石林的边缘很近,因此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就来到了出山口。
出山口这里有一个服务站,虽然只有一层,但也修建得挺气派。
一条长廊串起两处宅子,宅子一前一后借着山势错落有致地上下分布,正入门的地方是宽敞明亮的大厅,用的玻璃门,看上去明亮通透,和这阴冷的山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门里往里看,没有人,也没有门铃什么的装置。
门上倒是有个锁,密码的。
队长看了了一眼,然后就开始输入密码。
李途安规规矩矩地站在距离队长大概两三年米远的地方,看着鞋面上的泥土发呆。
抬头的时候,正好碰上队长的视线。
都不需要说出口,队长像是会猜心术似的,说:“我输入了一个适用于大部分公共设施的安全码。”
他看出来李途安好奇了。
那既然队长都这么大方了,李途安也不装了,大胆发问:“安全码?是为了防什么的?”
队长输入完完全码,门开了。
他斜了李途安一眼,率先迈过门槛走进去,留下一句:“防那些不知道安全码是什么的人。”
李途安被噎了一下,这不就说的是自己吗?
好在队长也没有要追究他为什么不知道安全码的意思。
李途安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前台的那面墙上,挂了工作人员的值班表,这个时间段应该是有一个工号为A37的男性亚雌在值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见踪迹。
“这个地方很偏僻,遇上突发情况,人手不足是常有的事,可能是在忙别的,等一下吧。”
队长不知道从哪里绕了一圈回来,递给李途安一杯温水。
李途安接过来,有些惊讶,小声说了声谢谢。
队长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一时无言,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排风换气的新风系统工作时发出的那种细弱的蜂鸣声。
这个声音让李途安想起了虫子。
嗡嗡的,持续不断地鸣叫着的不起眼的昆虫。
李途安捧着那杯清澈的温水,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个干净明亮的大厅。
正对着前台的一面墙上挂着员工光荣榜,附有员工照片。
看上去都是普通人,只是名字都很长,而且名和姓中间都有分割点。
但是看上去却是李途安熟悉的国人面孔,哦,也有几个长相立体的,但是基本上都是典型的亚洲面孔……难道自己是掉落到什么民族自治区里了吗?
视线下落,在那些姓名后面,都坠了括号,标注性别以做区分。
比如其中一个进步之星,就列出了两个人名,其中一个后面标注为男性亚雌,而另一个则标注为女性雌虫——
这个什么亚雌雌虫是个职位或者称呼吗?他有些纳闷。
还有那个红发说的雄虫,加在一起一共是三种区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红发嘴里,雄虫这个词不像是什么好话,但是这些表彰榜上却又大大方方地把这些雌虫亚雌什么的写了上去,看上去像是个没有褒贬含义的中性词……
男女是一种性别,他是可以理解的,雌雄是一种性别,他更是能够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加一个虫字?
他莫名又想起了队长在石洞寒潭里说的那句话:“所有人都是虫子。”
也许那不是一种修辞手法,而只是一个陈述句?
李途安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那杯水中自己的倒影。
李途安的手抖了一下,于是水面泛起波纹,他的面容模糊,唯独灰色的瞳孔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愈发澄净明亮,像是濯涟而出的某种成分纯净的矿石。
虫子,虫子,他还真是绕不开这个东西。
「李途安」也来过这里吗?他也成为了虫子中的一员吗?
虽然是李途安自己把「李途安」留下的信息翻译为虫蜕的,但是他其实没有预料过,真相会这么简单直白。
所以「李途安」的消失,就只是借着一枚茧穿越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是虫子的地方?
「李途安」是上班上得精神失常了吗?
李途安作为后继者,吐槽起自己的上一任来是毫不客气的。
他觉得「李途安」可能是疯了。
反正从少年班理出来的人,没几个正常的,因此这个论断倒也不算离奇。
那么他可以用这个答案去向院长交差吗?
还是说他要找到「李途安」才可以?
不不不,当务之急是他到底来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他要怎么回去。
李途安和院长的交易是要找到「李途安」,其中可没有条款说他要把命都搭进去。而李途安现在沦落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身体还莫名孱弱,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丢掉性命。
这时候,那枚茧就变得很重要了。
李途安觉得那可能是一种月光宝盒之类的东西。
想到这儿,他又看了一眼队长。
队长还是全副武装,黑色的防护服把他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面罩遮住他大半张脸,只能从贴合的下颌轮廓上大概看出个偏瘦削的脸型。
眼睛呢?护目镜边框盖住眉骨,也不知道那两轮深邃是自己长出来的骨相带来的,还是因为眼镜框的阴影。而且因为护目镜镜片贴有偏光的防护贴纸的原因,看不清楚具体的瞳色。
说来也是荒唐。他们是合作伪装卡姆意外身亡的共犯关系——那个什么交尾勾连什么的,李途安不是很清楚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当时意识也不太清醒,因此不纳入判断关系亲近的考虑范围——而他不仅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连对方面罩下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这整的,稀里糊涂的,真是。
说起稀里糊涂,「李途安」任职的那家公司也很可疑,施未希身上也是疑点重重。
还有院长本人的态度也让人费解。
这个「李途安」都失踪十年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让他去找?
偏偏让自己这个继承了「李途安」名字的人去找?
麻烦事总是一股脑儿地找上门来的。
李途安忍不住地冷笑了一下。
自己前几个月还觉得日子无聊,现在倒好,怪事儿一窝蜂似地来了。
“你是想留作纪念吗?”
突然地,队长开口,把李途安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李途安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说的是那枚茧衣。
队长又继续道:“它现在对你没有任何用,只是一块耗尽了养分的无生命组织,主要成分无非是蛋白质和一些纤维。”
李途安反应了一秒钟才意识到这也许是一种……劝解?
“那你拿走有什么用?”
“我总需要一些东西交差。”
李途安沉默了一瞬,然后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队长无声发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任何长眼睛的人应该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个五人小队身份不一般。
李途安竟然还能像是问天气一样问出你的任务是什么这种话。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大呢,还是天真。
不过队长还是回复了一句废话:“我们的任务保密。”
“我又没问这个!”
“……”
两双眼睛对视。
长久地沉默过后。
“哦,”队长的语气微妙,“你看出来了。”
腕上的通讯器亮黄灯,快速闪烁了两下。
意思是:「加速」。
“我该走了,”队长站起身,声音温柔,似乎带着笑意,“你能一个人在这里等工作人员来吗?”
李途安直勾勾盯着他。
他突然很好奇,那张隐藏在面具背后的脸会是什么表情。
如果这时候要求对方摘下面罩,他会答应吗?
李途安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但是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要走可以,把东西留下。”
“你还在执着那个啊……”队长似乎是有些无奈了。
他抬手打开一侧腰包,从中扯出了茧衣的一角。
李途安眼球一亮,刚要伸手去把东西拿回来,队长身子一晃,让他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
李途安捞了个空,另一只手上端着的水也啪啦一声撒了一地。
他抬头,不悦地看向队长。
这个角度下,护目镜镜片上的偏光膜失去了变色作用,呈现出了虹膜的真实色彩。
是碧波荡漾的的浅绿色,揉碎一圈落日余晖的暖金。
嘶啦一声,清脆的裂帛声让李途安变了脸色。
队长撕下了茧衣的一角,然后关合腰包。
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后,他伸手,把那一方茧衣残片递到李途安跟前:“喏。”
李途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此时门外突然狂风大作,灰尘四起,直升机制造的巨大噪音盖过了一切想说的话。
李途安张了张嘴,但是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队长抬腕,松开手,那一方茧衣残片轻飘飘落在空中,李途安下意识伸手去抓,但是随着队长转身开门,直升机造成的小风暴呼啸而来,那方残片受到气压影响,不自控地飞向半空中。
李途安跳起来,追出门外。
头顶是一架红色的直升机,在短暂的悬停尝试之后,它将自己升高到离地十米左右的位置,然后舱门打开,高高地落下一段绳梯。
绳梯距离地面大概有五米左右的位置。
队长踢翻门口的一个雕塑,脚踏其上,借为发力点,弯曲小腿起跳,轻松地攀上了那截在半空中不断摇晃的绳梯。
第75章
直升机没有立即收回绳梯。
霍尔维斯突然说:“我叫霍尔维斯·戈让,你呢?”
李途安愣了一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
“图安·李,”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字正腔圆地补充,“图安·珀尔·李。”
他仰起脸,问霍尔维斯:“这个名字很怪,是不是?”
霍尔维斯微微垂着头,因为背光的原因,图安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脸。
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隆声中,霍尔维斯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是吗?很奇怪吗?哪一部分?中间名?”
图安耸了耸肩:“是的,中间名,老实说,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名字。”
“我大概知道原因。”
“什么?”
“溪地里的灰色珍珠,就像是你的眼睛,”霍尔维斯指了指眼睛,然后说,“在我长大的地方有这样一种说法,这种珍珠藏在坚固的蚌里,传说要当地最擅长撒谎的智者,才能够诱骗蚌壳打开,取出珍珠。”
霍尔维斯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所以珀尔,意味着那些被藏在深处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吗?”
“那只是我长大的地方流传的说法,给你取名的人也许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像珍珠,没有那么多背后的故事。”
“不,”图安表情认真,“我更倾向于你的第二种解释,他一定也是那么想的。”
因为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在公共网络上查找我的名字,申请信息里填写你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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