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那并非是下水道的滔天臭气或者是工业废水的刺鼻气味,光靠捂住鼻子是没有用的。
奥德里奇还在追问:“怎么了?”
竟然恍惚间以为又遇到了那孩子……霍尔维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皱着眉屏蔽了感官,语气平淡如常:“没什么。”
紧接着,他快步走开,远离了那片被弄脏的空气。
那股本来就如丝似缕、若有若无的信息素味道被甩在身后。
让人厌恶的雄虫气息也逐渐被空气稀释,再惹不起更多情绪上的涟漪。
另一头,长相奇特的“医生”从另一边走过来,那双大而奇特的眼睛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床上的亚当,就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不同于和法布里交流时候发出的类似虫鸣的声音,医生开口,是谁都能听懂的标准通用语:“啊,是人面虫啊……”
奥德里奇凑到霍尔维斯耳边,和他咬耳朵:“我感觉医生在心里嘲笑我们呢……”
“别多想。”
霍尔维斯不耐烦地把奥德里奇的脸推开。
奥德里奇瘪了瘪嘴,但是也习惯了霍尔维斯不喜和人接触这一点。
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像是躲垃圾一样躲你亲爱的副官呢?
奥德里奇委屈:“我身上又没有病毒!”
霍尔维斯冷冷道:“白痴也是一种会传染的病毒。”
奥德里奇:“……”
他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行行行,你就这样生人熟人都不要近身,打一辈子光棍好啦!”
霍尔维斯看了他一眼。
医生这时候也从亚当身上抬起头来,关切地看了一眼霍尔维斯:“需要做个身体检查吗?”
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孤僻,说不定是生理上有什么缺陷导致的心理问题呢!
霍尔维斯:“……”
奥德里奇坏笑道:“哦,是的,亲爱的医生,我觉得是有这个必要的,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霍尔维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一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刚忙闭上了嘴。
嘲笑霍尔维斯一时爽,职场立变火葬场。
奥德里奇懂霍尔维斯,但是医生不懂。
医生把这当作了霍尔维斯的讳病忌医,很亲切地走过来,举起了自己的其中一只前肢——
从这个前肢端末坚硬、尖锐又中空的造型设计来看,估计是想要提取一些霍尔维斯的血液做体检。
“没关系的,”医生笑了,上下颚摩擦发出呲呲呲的笑声,“就当被蚂蚁扎一下,不太痛的。”
霍尔维斯后退一步,冷声拒绝:“……身高一米六六的蚂蚁也能叫蚂蚁吗?”
医生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自己的前肢,狡辩道:“……那我确实有一点蚂蚁血统嘛。”
所以才会长得像是一只大蚂蚁。
霍尔维斯看了一眼床上的亚当,问:“他怎么样。”“因为是类虫种,所以收到人面虫的影响比较大,但是好在清洗及时,等身体里残存的人面虫荷尔蒙代谢完毕,就能恢复正常了。”
医生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我建议吊个水。”
奥德里奇有些怀疑:“你不说等他自己代谢就好了嘛……”
他怀疑这家伙就是想要多收费。
医生的眼珠子开始左转右转:“嘿嘿,这个吊水,好得快嘛~”
奥德里奇还想说什么,被霍尔维斯打断。
“那就吊水。”
霍尔维斯果断道。
奥德里奇瘪了瘪嘴,没说什么。
算了,就算超过经费,霍尔维斯大少爷会自己补上的。
“奥德里奇,你守着他。”霍尔维斯说完,自己下了楼。
刚走下楼梯,就看到一个人气冲冲地走出大门,门上的铃铛被他粗鲁的动作撞击得咣当作响。
而青灯就像是所有和青春期的孩子吵完架的父母一样精疲力尽,靠在柜台上长吁短叹。
第91章
看到霍尔维斯下来,青灯有气无力地点头示意,算作打了招呼。
他勉强直起身子,嘟囔道:“天啊,少尉,千万、千万别生孩子!小孩子简直就是上辈子的债、你根本还不清……”
霍尔维斯没有什么想要和他拉家常的兴趣,只是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柜台上。
“我不会生孩子的,我也生不了,”霍尔维斯敲了敲柜台,道,“估个价,我要寄卖。”
青灯有些惊讶地看着霍尔维斯拿出来的样品,脸上有一瞬间的混乱。
“哦……这个……现在出现了一些少见的情况……”
青灯结结巴巴地说着,看了一眼霍尔维斯那张漠然的脸——似乎是想起了某个同样金发碧眸又不苟言笑的男人,青灯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地收下了这样物品,低声道:“……好的,少尉,我会认真评估,给出一个让您满意的价格的。”
大概半个小时后,霍尔维斯离开了医馆。
两个小时之后,奥德里奇带着苏醒过来的亚当也离开了医馆。
街对面的那只铁笼子里,那只人面虫冷眼旁观着他们的离去。而在笼子后方,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是的,那家的孩子,霍尔维斯,他离开了医馆……他是带着伤员进入医馆求医的……哈哈,但是谁又能肯定他没有买或者卖些什么呢……”
人面虫温顺地靠近声音发出的方向,将自己的拟人投影靠在了铁笼边缘。
一只像是干瘪的老树皮一样纹路纵横的手伸进去,轻柔地抚摸“少女”的面颊。
人面虫发出了舒爽的低声吟叫。
但是下一秒,那精致的拟人画面就被那只苍老的手捏碎——谁能捏碎光呢?
没有人能捏碎光。
那只手捏碎的是丑陋的人面虫口腔里的那盏类似灯的发光器官。
伴随着器官碎裂的声音,美丽的少女轰然倒塌,人面虫也不复存在,铁笼里只剩下一滩黄绿色的脓液似的液体。
轻盈的羽毛和闪亮的珍珠落在这摊恶心的粘液之中,美丽依旧。
而那只丑陋的手和那个沙哑的声音,就这样隐入了铁笼后的黑暗之中。
“……让我们期待月中的拍卖之夜吧,看看这位大少爷能拿出这样惊艳的拍卖品。”
帝国军校。
夜色被晨光涂抹殆尽,图安等人也终于回到了学校。
昙雅一路上都在念叨门禁的事,但是不管是进入学校还是回到宿舍——都畅通无阻。
图安都快忘记这回事。
因为古文明挖掘系实在是人丁稀少,所以其实学校内没有专门给古文明挖掘系的学生提供宿舍。
而刚好,这一届的三个学生:大胡子、昙雅和图安都是住校生。
学校特别划分了教师宿舍里的一层楼当做宿舍给他们使用。
听上去很爽,但实际上,这栋教师宿舍是在校园最偏僻处的一栋老房子,一共就只有三层楼的小洋房,面积并没有很大。
划分给古文明挖掘系的这一层楼在二楼,是一个套间设计,两个大卧室,其中一个稍微小的大卧室内嵌一个小卧室。
大卧室里住着法布里和昙雅——法布里以前也是古文明挖掘系的学生,后来毕业留校,担任助教。按理来说,法布里算作教职员工,可以住到别的单间去,但是昙雅实在是太不安分,法布里实在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住。
“总觉得她一个人住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法布里如是说。
大胡子是三年级生,据说休学了一年,不然早就该毕业了。
而昙雅,说是二年级生,但是她对大胡子没有一点尊敬,大胡子偷偷告诉图安,其实他们以前是同级生,但是昙雅没有修够学分,不得不一直留在二年级重修。
图安本来以为大胡子也住宿舍,但是大胡子直接上了三楼。
“琴主任有梦游的习惯,最近越来越严重了,”昙雅告诉他,“为了我们古文明挖掘系的声誉和存亡,他得守在琴主任门口,随时准备把琴主任架回去。”
法布里说:“三楼都是单独的房间,乔利亚住在琴主任的对门,他觉浅,很容易被对门的动静惊醒。”
“这正好,”昙雅说,“反正他本来就是睡眠周期长但是不稳定的族类,睡一个觉醒来十多次都是正常的。”
图安:“是吗。”
昙雅和法布里盯着他。
图安:“……你们非要坐在我床边聊天吗?”
他礼貌地扯起被子捂住了胸口。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天气有点凉,他有些没有安全感。
昙雅嗤笑一声:“哟,现在又遮起来了?”
她还在记恨图安没有做个清清白白好男孩这件事儿,咬牙切齿道:“你说你一开始怎么不这么贞洁烈虫呢?”
图安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法布里哎哟一声,看图安的眼神更加怜爱了。
“真可怜,就这样稀里糊涂就失去了,这个、完全没人在意的、也不是那么重要的、完全无足轻重的第一次呢!”
因为是从法布里嘴巴里说出来的,所以就算听上去是在阴阳怪气,图安还是觉得对方是真的这么想的。
“这个到底重不重要?”
图安问。
“我哪儿知道?”昙雅开始玩自己的头发,“我又不是雄虫。”
法布里略微思考过后说:“应该重要吧?我看电视剧里那些小雄虫把这个东西看得蛮重要的,要是第一次没有和自己的理想型做的话,都要死要活的……”
“那也许只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图安说。
因为他对这件事最大的感想就是没什么感想,没办法对法布里嘴里那些要死要活的小雄虫有什么共情。
法布里自己也不太确定,她属于生性迟钝的长寿虫种,对于这种东西的热情也很匮乏,身边也没有可供参考的例子。
她只能拼命回忆自己看过的电视剧或者小说,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没怀上孩子就没事吧?”
图安倒抽一口凉气:“孩子?”
“你自己还是个小崽子呢,想什么孩子?”
昙雅给了他一下。
图安:“……什么样的情况会怀孩子?”
“看运气。”
图安迟疑:“……我运气一向不好。”
“那完了,”昙雅幸灾乐祸,“你这辈子都要不了孩子了。”
图安听到前半句,心里咯噔一下,听到后半句,长舒一口气。
不过听她话里的意思,在这个地方,要运气很好才能怀上孩子?
“繁殖能够壮大族群,族群壮大就可以四处征战开扩领土,不管这么想都是好事吧?”
看来虫族是个好战的种族。
图安垂着眼,没有说法,法布里以为他困了,拉着昙雅往外走:“哎哟,你也累了吧,赶快休息吧!”
说完,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只留图安一个人待在卧室里。
这是那个大卧室里的小卧室,不超过十五平米。天蓝色的墙体,木质的上下床,看上去莫名像个儿童房。
床边的墙上,还有一盏嵌在墙壁里的星星夜灯,锤一下可以看见旋转的星星投影。
也不知道之前的住客是个什么人。
图安静默地坐在床上,没有开灯,只有星星夜灯暖黄色的微弱灯光在发亮。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
这会只有昙雅一个人。
她蹑手蹑脚地钻进来,关了门,然后和图安大眼瞪小眼。
“你为什么还不睡?”
昙雅率先发难。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我没有交电费,房东可能会停电,”图安平静地说,“冰箱里的东西会坏掉。”
昙雅愣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图安说的是原来那个世界的事情。
她忍不住摇头,道:“你真的很奇怪。”
“告诉我正常是什么样子,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做到你想要的正常。”图安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太武断,补充道,“至少看上去是正常的。”
昙雅嘲讽道:“正常的人可不会说这种话。”
“是吗,”图安没听出来,还以为她真的在教,追问,“还有呢。”
昙雅盯着他半天,好像从没见过这么荒诞的场面似的,然后突然捂着额头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怪渗人的。
她一边笑一边喃喃自语:“……我真是服了!虫母在上,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图安心想,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呢。
不过出口却是:“我们到底是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昙雅笑出眼泪,她一边拭泪一边道,“是人啊。”
“我们都是?”
“谁不是?”
“……”
所以虫族的自我认知还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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