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嚎叫又起,太后知道那是宋祥干儿子的声音,血腥味仿佛随风传到她鼻尖,让她喘不过气来。
南荣宸何时变得如此心狠?
从在寿康宫饮下那杯毒酒时?还是从发现她那药膳中的端倪之后?
她没有时间去问,撑着雪棠的手问出,“王上为了林氏要杀哀家?”
南荣宸说话算话,当即答她,“太后说的是。”
太后在人前戴了数年的面具全数撕烂,“林氏究竟有什么好的?先帝为了她暗夺臣妻,楚家那叛贼为了她不顾生死!”
“就连哀家那儿子,都是被她害死的!”
夺臣妻?南荣宸闻言攥紧手中剑柄,掌心被其上纹路硌得生疼,他这辈子头次恨意灼心,他只恨先帝已经死了。
先帝暴毙而亡,死得太过轻易。
在这个书中世界,禽兽也能做巫神口中的过不掩功的开国之君。
太后看出他的讶然,“王上自幼聪颖,哀家以为王上已经查清所有。”
“阿宸不敢信吗?可你敬了多年的父王就是这么个东西。”
南荣宸吮了口指尖没干的的血,腥得他恶心,好在很快就会被火烧得干净,“孤有何不敢信的?”
“倒是有一事,孤再不问就没机会了。南荣承煜那死在邺城的兄长本不该死,是被那刺客在慌乱之中活活闷死的,只因,那刺客看透太后没打算给他们留活口。”
“太后没少用死卫杀人,孤很好奇,太后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死在他们手上么?”
一句叩问把太后压得跪在地上,不可能,绝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阿宸,你不能这么骗母后…!母后在邺城历尽千辛生下你,母后帮你杀了林氏的儿子,不让他抢你的太子之位…”
“你父王又骗母后,阿宸说过不会让母后再受委屈…”
……
太后的疯癫之语南荣宸不想多听一句,他也没有丁点愤恨亦或是悲痛。
如寻常一样,俯身拾起矮桌上用来点香的烛台,烛火晃动几下,一滴蜡油落在烛台上,猩红点点。
他手蓄力掷出长剑,剑锋随即穿透层层湖绿华服,刺穿掩在其下的心脏。
血溅到雪棠脸上,终是吓得她彻底昏死过去。
南荣承煜对着烛火之下的昳美玉面看得痴了,眼里容不下其他。南荣宸说他心慈手软,说要替他出气,说要教他心狠手辣。
南荣宸没骗他,南荣宸真的做到了,为他他杀了太后。
他在现实世界当了二十多年孤儿,年少困顿时没少受白眼,哪怕被霸凌也没人在意。
就算偶尔有“领导”“老师”大发善心给他个保证,也就是个空头支票。
南荣宸是第一个真正替他出气的人,他该爱南荣宸。
可南荣宸杀的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亲生母亲,他恨南荣宸。
他分不清,也没时间去分,南荣宸正将烛台扔进祭坛,火势自其侧蔓延而来,咬上临近的薄蓝纱帐。
云铁刀片割破最后一截绳索,他踉跄着冲上前去,强行将那弯腰撑着祭台纤弱身躯揽在怀里。
南荣宸又背着他找死!他死死扣住南荣宸要挣扎的手腕,直奔奉神台之后的密道。
“南荣宸,我真是,恨透你了。”
第70章
恨他好啊, 南荣宸半点没挣扎,安心当主角手中待宰的鱼肉。
还有闲情侧目瞧着烧了一半的火油,还是没算准时候, 来不及用他的骨血皮肉做灯芯。
但雪棠和太后主仆情深,生死与共, 可歌可泣,送给巫神亲赏也合规制。
火光唤起他为数不多的良心, 这才想起这一遭下来, 奉神台被他亵渎得彻底。
谢尘最好因此多怪他几分,也算是让他完成对玩弄巫神情意的“壮志”。
南荣承煜紧箍着怀中人的腰身跃下密道,一转壁灯,石门在他身后轰然紧闭。
奉神台上愈演愈烈的祭火和朗朗天光一同隔绝在外。
四面石壁围出的窄道之内只有他与南荣宸二人。
襄王府的府兵之首吴轩守着那道“不准擅自出密道”的命令等了许久,心焦如焚, 听到声响就举着火折子走上前去, “殿下, 王上可曾…”
有了他手中的火光, 地上拉出两道颀长人影, 他看清襄王揽着的人之后,“曾”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什么情况?!殿下不是说这处的密道是为了以防万一周转逃命的安排吗?
殿下怎会带天子来此,难道要这么迎天子回宫?!
南荣承煜攥紧那只冰凉的手, 勉强缓和神色,边走边问吴轩,“外面情形如何?”
吴轩是个合格的人精,他们当侍卫的, 该瞎的时候就得瞎,不该问的千万不能问,“密道通往郊外山脚, 亲卫在那处接应殿下。”
南荣承煜还没捂暖掌心的手,心头燥意慢长,“今日这场惊变,是王兄早就算计好的,对不对?”
无人答他。
他接着道,“旁的不论,王兄先跟臣弟说说,奉神台上这遭杀戮打算如何善后,现在又在想着脱身?”
“总不能回回都让臣弟不明不白地忍下委屈。”
回答他的只有他与吴轩的脚步声,响在石壁之内,空荡阔远,叫人无端生出惶然和惊疑。
但,南荣宸现在确确实实在他掌下。
又走了一段路,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停下脚步,掰过南荣宸因低头掩在阴影里的脸时,终于得到几声轻咳作为答复。
此时已经能见者密道口透出的光亮,他还没好好看过乖顺地倚在他怀里的南荣宸,更不想让旁人在朗日之下多看一眼。
“吴轩,此处暂时安全,你先出去,本王与王兄有事要议。”
吴轩留下个没用过的火折子,拱手告退,快步离去。
别问,问就是直觉告诉他此地不能久留!
襄王和王上议的事不是他能听的,可他还是跟着紧张起来,这可关系到襄王府的生死存亡!
吴轩的背影拐出石壁之后,南荣承煜终于把人安置在石凳上,撩起衣袍,单膝跪在石凳前,“兄长又不理我?”
南荣宸耳边嗡鸣时响,实在没听清主角又在啰嗦什么,不过主角既然已经停下来,估计套完他的话,主角就会杀他为母报仇。
主角藏着的那块云铁刀片,传闻中削铁如泥,千万别让他失望。
他掩唇轻咳几下,喘气都细弱游丝,敛起凤眼盯着南荣承煜打量半天,才蓄足力气启唇,“孤说了不会罪己,今日全凭襄王处置。”
“孤杀了太后,又在奉神台纵火烧了她的尸身…襄王得要快些动手,才能赶上奉神台上的火油。”
动手?他伸手扯过南荣宸的手,找到他指头上划出的伤口,“臣弟说过不会杀王兄?兄长怎么就不信呢?”
他将那血迹未干的手指含进口中舔舐血和伤口,“王兄为何非要跟臣弟做对?臣弟为了王兄骗死应无舟,还被王兄当成杀太后的鱼饵。”
“南荣宸,你也知道我是书中主角,我不该做这些坏事。”
他用袖袍把那根指头擦干净,“南荣宸,我是因为你偏轨到这个地步的,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不过兄长别怕,只要兄长听话,我会护兄长一世平安。”
“兄长现在说说,究竟打算怎么“绝不罪己”?”
南荣宸绝不可能宁死也不朝他低头。
南荣宸贪着王权又志在大业,而这二者最后都会落在他这个主角手中。
陆揽洲既没忠心,又没光环,萧元倾南荣显之流的废物,还对南荣宸别有二心。
普天之下,无人能帮南荣宸,南荣宸只能依附于他。
南荣宸恶心欲呕,若不是太痛,他都想把那根手指砍了,主角约莫是受刺激过头还没缓过来,废话太多,“自然是用太后祭巫神,替襄王赎罪。”
他用那根脏了的手指划过南荣承煜的耳,玩够了才凑过去,“襄王再不动手,等孤脱身,太后不仅死得冤枉,还会背上襄王亲自造出的骂名。”
“死了…咳咳,也身负污名,不得安生。”
这是违心话,太后不差这一点罪业。
南荣承煜满心的燥意被耳廓后的几下点燃,咬牙笑了声,手掌覆上南荣宸的脊背替他顺气,“王兄既然不信,臣弟只好带王兄回紫宸殿好好向王兄证明,臣弟不会杀王兄。”
“臣弟既然许王兄一世平安,不会少一天一个时辰。”
“臣弟是主角,王兄是臣弟一人的反派,合该栖在臣弟掌心,赎罪。”
他没给南荣宸开口的机会,从袖中取出条精心打造的金环,其上镶着细碎血钻,“兄长喜欢赤色,臣弟特意着人从北沙寻来,一颗一颗磨出来的,王兄会喜欢的对吗?”
他早就看南荣宸手里那个赤色琉璃珠和拇指上那圈血玉不顺眼,“南荣宸,兄长,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
“登闻鼓那案子,王兄知道是臣弟做的又能如何?除了臣弟没人能帮王兄,王兄别挣扎反抗了,在紫宸殿陪臣弟下棋不好么?”
南荣宸垂眸去看手上的血玉指环,没赏南荣承煜手中那污秽玩意儿一眼,至于赎罪,争斗之下必有输赢,流血丧命皆为入局下注的代价,他赎个什么罪?
怎么说也死了这么多回,他很长教训,多有准备,奉神台那场火、主角的杀母之仇,再不济还有他的梅花镖与上次试好的毒。
他没功夫陪主角玩那囚禁折磨的戏码。
南荣承煜看着他的反派扬起袖袍阖眸往后靠去,显然是厌极倦极,多亏他一眼都嫌污糟。
手中金环扣开的“咔嚓”声抹去他的怒意,他这王兄自幼骄矜,他愿意让着供着,让南荣宸继续万万人之上。
只要这金环将南荣宸圈在他身侧。
他如对待珍宝一样将金环扣在他的反派脚腕上,于浅淡的清贵瑞脑香中。
金环之下的足腕温白细润,凸起的骨头上烙着一颗浅赤色小痣。
似云间一点朱砂,烧得他喉间连滚几下。
这是他与南荣宸的秘密,南荣宸身上每一处肌肤汗毛都独属于他。
他的反派终将属于他一人。
南荣宸分明没沾上半点太后的血,五脏六腑却被血腥味紧紧缠绕,让他莫名亢奋,这具身体越发显得不争气,这些都承受不住。
昏昏沉沉间没精力也不想管南荣承煜的动作。
启唇饮下毒药之时,他手上突然一顿,如今仇已经报了,他却还惦记着他母亲放到他手里那枚巫神玉像。
现在不知所踪,多半已经碎成玉屑,零落成泥。
他于沉重的眩晕感之间,想起一事——他母亲留那方玉像是为什么来着?
是为了求巫神护佑他…平安顺遂。
他当真不孝,唇舌触及药丸的瞬间,数道红线缠上他的手腕,紧接着他落在一袭红衣之间,轻绸柔软,比这石凳舒服得多,他爱享乐贪图舒服,循着本能贴过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奉神台上火光滔天,将太后和雪棠卷下奉神台而不吞噬分毫。
火光转而化作赤金长龙盘旋钦天殿之上,环登闻鼓盘绕三圈,长啸一声腾云上九天。
四方馆中、钦天殿外,皇城之际,百姓无不跪地叩拜!
此前质疑丁放和萧元倾的文人游民无不噤声,还不受控地自省起来——
天子蒙冤,神迹亲临。
第71章
赤金龙映得祥云曜然生辉, 绝非凡人方术术可得,又出自钦天殿,百姓无不认定此为巫神之昭示。
能引神迹亲临, 当今天子定为不世明君。
可惜,饶是赤金龙翻卷奔腾, 天下可见,灿然环日, 也无法穿透石壁, 落进天子阖着的眼中。
南荣承煜脸色黑沉,眼尾隐隐抽动几下,上一秒还在他掌中,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的南荣宸,此时正靠在旁人怀里, 脸颊贴着旁人的红衣上, 近得睫毛都被压得折起弧度。
他只知道裴濯那个狐媚玩意儿, 没想到南荣宸背着他同别的妖孽相识!
金环已然牢牢扣在他的反派腕上, 他转而攥紧南荣宸落在膝头的手腕, 都到这关头,他还能顾念着不碰到南荣宸指头上的伤口,“劫持天子是死罪, 你主子保不了你。本王不管你用了什么障眼法,现在滚出去,饶你一命。”
谢尘正看着怀中人的侧脸,眼都不舍得眨, 自然没多余的眼神分给南荣承煜,掐诀掀开南荣承煜的手,“障眼法?倒是可以学来讨王上欢心。”
“若不是王上指着你批折子, 你这双手不必再留。”
南荣承煜左手筋骨断折,一动都不能动,但没出半点血,他因此能维持面上的干净体面,利落抽出吴轩留下的佩剑,横在妖孽脖颈上,“佛弥教余孽罪加一等,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王上。”
这妖孽红衣白发,半张脸隐在赤色雾后,很不像人。
最可能跟神使一样,是旁的教派的术士。
南荣宸眼皮沉重得没法睁开,意识昏沉之间泛起燥意。
他就不该想起那枚巫神玉像,招来了谢尘,平白误他的事。
可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尽是他母亲当年搁在他手中的玉像模样,平安…顺遂。
上辈子这两样他可谓一个没占,但好在他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人真心对他有此期许。
这辈子他知道了,不是什么好事,他越想越烦躁,掺着薄怒,他母亲虔诚相求巫神。
却没料到,巫神护佑临越众生,唯独会给他下“昏君”的判词。
上辈子连他的尸体都要烧之祭天,是为让九天之上的巫神消除他的业障,以免危害临越国运。
耳边什么都听不清,只剩嘈杂连连,他抬手狠狠推开这遭烦扰的源头。
可事与愿违,他虚耗过度,余下的的力道只够蜷起手握皱谢尘红衣上的银月云纹,不仅没威慑力,还给了谢尘握住他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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