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欢的心思都在一会儿他的三分半钟里, 没有精力注意同事的神情。
迟与非仔细帮谭欢挂麦克风, 整理谭欢的衣领, 指尖似有若无的碰到谭欢的皮肤,谭欢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不知道是因为快要血脉交替引起的, 还是单纯因为迟与非的碰触,他低着头, 不想让迟与非看到他红起来的脸颊。
挂完麦,迟与非很用力地揉了揉谭欢毛茸茸的脑袋。
“不要怕,我一直在,我的视线不会离开你。”
谭欢的心脏轻颤, 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同事们的节目五花八门,唱歌、跳舞、小品、魔法, 甚至还有一些很搞怪的节目,台下的观众席一直热热闹闹,整体氛围轻松,但无法带动谭欢一样轻松,谭欢无法抑制自己的紧张。
年少时第一次参加祭礼前的心情仍历历在目, 每一次练习的努力和认真,期待和激动,在台上时的紧张,失误时的惊慌,血脉交替带来的难受,下台后的难过,谭欢至今无法忘记。
他一直讨厌他乱七八糟的血脉,讨厌血脉给他的生活带来的无数麻烦,他总是在想,要是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只有一种血脉就好了,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他要这个样子呢?
谭欢垂下眼帘,一旁的喧嚣传不进他的耳朵,直到负责主持的同事念到了他的名字。
谭欢深呼吸,下意识回头看向迟与非。
迟与非仍站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谭欢忍不住说:“迟与非,求你……站得离我近一点。”
谭欢说完走向舞台,迟与非跟着他,走到了观众席的前方,距离舞台最近的位置,谭欢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他。
一束光跟随着谭欢,来到舞台中央。
没有伴奏,没有伴舞,舞台上只有谭欢和一束简单的光。
谭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身前,微微启唇,哼起亘古的曲调。
他的手指慢慢张开,只剩中指相连,比出漂亮的花形,谭欢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隐隐流动紫光,紫光又渐渐变得淡薄。
谭欢猛地摆臂,跳起祭舞的第一幕,同时唱出了圣歌的第一句歌词。
这是圣星最古老的文字,台下的观众无人能懂,但那像从时间长河飘来的曲调仍能洗涤心灵,驱散心中一切负面情绪。
压力、浮躁、难过、迷惘,在谭欢的歌声和逐渐大开大合的祭舞动作里都消失了。
会场变得鸦雀无声,没有人再分心,没有人再摆弄手机,所有人不自觉地看着舞台上的谭欢,看着在一束光下起舞歌唱的谭欢。
没有繁复的礼服,没有精美的装饰,谭欢穿着最普通的衣服起舞。
他一圈又一圈地转,一声又一声地唱,血脉在身体里沸腾,体温越来越热,呼吸越来越不稳,谭欢半敛眉眼,歌声小了下去。
又来了,又是这样,每一个他人生的重要节点里,他总是被血脉带来的麻烦狠狠拽入低谷。
这次也是一样的吧?他感觉到自己的血脉马上要开始交替了,这次会是什么血脉呢?又是什么副作用?
他的祭礼又要失败了。
他跳到了舞台最前面,舞台下一片漆黑,他看不清观众席上的任何人,但他能看清迟与非,迟与非甚至将手搭在了舞台边,就那样仰头看着他,神情认真且虔诚。
像看着一尊神。
谭欢变小的歌声差点颤抖,迟与非为什么那样看着他?
他快要失败了,他的血脉交替一来,他会再次搞砸一切。
迟与非没看出他的动作变得僵硬了吗?没发现他的歌声变小了吗?
迟与非为什么仍……那样看着他?
他不会觉得这样总是惹麻烦的他很烦人、很丢脸吗?
谭欢开始转圈,他跳到了祭舞里最重要的部分,那一次他就是在这里开始失败的。
他的气息越来越不稳,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血脉在打架,争夺着身体的主导权。
他在每一圈里努力寻找迟与非的身影,视线还是渐渐变得模糊。
血脉交替还是来了,谭欢头晕目眩,眼前出现许多画面,耳边听到了许多声音。
台下安静的观众变成了那些满脸嘲讽的子民,耳边开始响起一声声嘲笑。
他看到了笑得直不起腰的哥哥们,看到了母亲冷漠的脸,在不断地旋转里,谭欢又重新看到了迟与非。
一句话从记忆里呼啸而过,那是迟与非对他说过的话。
“只要是你,无论什么样都好看。”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给了谭欢一个锚点。
在这句话后,谭欢又想起了他的父亲,与他同样血脉驳杂的父亲。
父亲好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总是听不进去。
父亲说什么了?
谭欢在旋转里搜寻记忆。
父亲说:
“小欢,不要排斥你的血脉,那不是独立于你之外的任何东西,那就是你。”
那时年幼的谭欢问父亲:
“为什么我跟大家都不一样?大家都不喜欢我?”
父亲说:
“小欢,你喜欢自己就好啦,爸爸也喜欢你呀,妈妈也喜欢你。”
年幼的谭欢不相信:
“可是妈妈从来不说,哥哥们也不喜欢我。”
父亲说:
“妈妈只是性格不好,她不善言辞,哥哥们还没长大,还是熊孩子呢,总有一天,哥哥们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小欢,其实我们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怎么看你自己。”
父亲又说了什么,记忆却逐渐远去。
谭欢结束旋转,气喘吁吁地看着台下。
穿越黑暗,谭欢看到了迟与非。
他的双手再次合十,比出花的形状。
谭欢想,我会喜欢自己的,我很喜欢自己。
不只是我自己,还有一个人也在看着他、在意他。
迟与非像他说的那样,一直看着谭欢,一秒也没有移开视线。
谭欢看着迟与非,眸中闪烁的紫一点点覆盖上绿色,清新淡雅、灼灼生机的绿。
谭欢的指尖生长出绿色的枝丫,头顶钻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安静的观众席响起了阵阵惊呼,这样明目张胆的变化反而不会被人怀疑,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地探讨谭欢是不是准备了什么高端的魔术工具。
谭欢沸腾的血脉渐渐平缓,他僵硬的舞姿重新变得洒脱,歌声上扬清亮,他成功完成了血脉转化,第一次没有那么难受。
他接受了自己。
谭欢看着迟与非,继续完成祭舞的最后一个部分,他越跳越向前,就像只为迟与非一个人祈祷。
这次的血脉是精灵,谭欢在每一个呼吸间都能听到来自大地的声音,植物埋在雪被下等待发芽的声音。
窗外下起了绵绵小雪,在冬日里沉睡的植物突然集体洗上新绿,抽出枝条。
无数媒体都因这一奇异的现象沸腾了。
奇异现象的始作俑者终于跳完了祭礼的最后一个舞步,唱完了最后一句词。
他站在舞台最前面,低头看着迟与非,眼珠里的新绿裹住了迟与非。
谭欢情绪激动,他完成了,没有失误、没有走调,他完成了曾经带给他万分恐惧的祭礼!
观众席响起淅淅沥沥的掌声,随后掌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无数欢呼。
谭欢头顶的花苞轻轻摇晃,他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冲向迟与非,跳了下去。
观众席不断惊叫,迟与非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谭欢。
谭欢扑进迟与非怀里,凑到迟与非耳边一声声说着:
“迟与非,我完成了!我好厉害!我完成了!”
迟与非接住谭欢,下意识带着谭欢转了两圈,然后抱着谭欢隐入舞台黑暗的角落。
谭欢挂在迟与非身上,脚尖踩不到地板,踩到了迟与非的鞋面上。
迟与非毫不在意,他低下头,也在谭欢耳边说话,他毫不吝啬地夸奖谭欢,诉说着一句句赞美词。
“我看到了,欢欢很棒。”
“欢欢太厉害了,我完全移不开眼。”
“欢欢唱歌真好听,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
“欢欢……欢欢……”
谭欢不说话了,他没想到迟与非会这么热烈地夸奖他。
他脸颊热乎乎地贴着迟与非的颈窝,头顶的花苞却一点点绽放,开出一朵粉色小花,花蕊却是红艳艳的。
小粉花蹭到了迟与非的脸颊。
迟与非轻笑,放开谭欢,轻轻碰了碰谭欢头顶的小粉花,问:
“这是什么?”
谭欢有听到其他人的讨论,顺势挪用过来:
“这是……魔术道具!”
“是吗。”迟与非淡淡应道,谭欢听不出他信了没。
迟与非低头,在谭欢的视线里,一点点靠近他头顶的小粉花,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小粉花纤薄的花瓣。
谭欢小声惊呼,可怕的酥麻感从花瓣席卷全身,谭欢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迟与非揽住谭欢的腰肢,仍没放过可怜的小粉花,舌尖顺着花瓣,一点点舔到了红艳的花蕊,重重碾压。
花朵是植物的性-器官。
谭欢没想到迟与非竟然舔了他的……
他全身热得像火烧,他再也待不住了,一把揪掉头顶的小粉花扔到迟与非身上,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
迟与非接住小粉花,看着谭欢惊慌逃窜的背影,一口吃掉小粉花,齿列咀嚼,花汁溢满口腔。
“甜的。”
第48章
谭欢太慌张了, 他抓着胸口的衣服,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快跳出胸膛的心脏变得安稳一些,可每一步脚下生出的枝丫和头顶又迅速窜出来的小嫩芽都在彰显着他激动的心情。
好在迟家的员工全聚集在年会会场里,谭欢一路往楼上跑, 没被人看见, 不然他每一步出现又消失的枝丫绝对无法再用魔术道具做解释。
他跑上天台, 关上门, 背靠着铁门, 急促地呼吸着。
绵绵小雪落在他身上, 一点点的凉意无法让他红透的脸颊降温。
谭欢咬了咬唇, 有点懊恼, 他还是逃跑了,没有被年会吓跑, 却被迟与非吓跑了。
可……迟与非舔了他的花呀!他怎么能不跑呢!都是迟与非的错!
谭欢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小嫩芽, 心想可别再开花了,太丢人了。
系统在谭欢脑海里不停惊呼:[哇哦哇哦, 宿主,你这个是什么血脉呀!好神奇呀!]
谭欢努力平缓呼吸和心跳,抬头看飘飘摇摇的雪花,回答道:
[是精灵血脉, 但我控制得不好。]
系统继续惊呼:[哇!是精灵诶!也许会对之后的剧情点任务有帮助呐!过年期间主角攻和主角受可要一起参加不少商业宴会,感情进度突飞猛进!这些剧情点全都需要宿主去阻止的!接下来你会很忙哒!]
谭欢怎么都无法平复的心跳在系统提起剧情点任务后慢慢平复下来, 他垂下眼帘,掩住绿色的眼珠,伸手接飘落的雪花,看细小的雪花在掌心飞速融化消失。
系统还在说:
[宿主,迟与非对你的恨意值已经卡在50%好久了, 我们要继续努力呀!]
[不过宿主你也别灰心,我听前辈说过这种情况很常见,50%对人类来说是一个情感值的临界点,无论爱恨,一般人都无法对另一个人付出超过50%的感情,因为人类都喜欢留有余地,很少会有人真正全心全意的爱或恨另一个人,超过安全线的任何感情都会变得危险,更何况是迟与非这样的人呢。]
谭欢没怎么听进去系统的话,他正看着雪花发呆,满脑袋想的都是迟与非。
想迟与非刚才接住他的事,想迟与非抱着他转圈的事,想迟与非不停夸奖他的事,还有……迟与非舔他头顶小花的事。
在谭欢忍不住回想到这里时,他头顶刚长出来的小嫩芽又颤巍巍地开花了,这回开出来的是深粉色的小花,依旧是红艳艳的花蕊。
谭欢摸了摸头顶的花,稍稍抬起眼帘,绿色的眼珠里闪烁着希冀。
他终于与系统搭话,说的却是另外的事:
[系统,我好想告诉迟与非关于我的事……我的血脉,我来自哪里,我小时候的一切……我可以告诉他吗?我不会说书和剧情任务的,只说我自己的事。]
系统被谭欢吓到了,顿了一瞬,开始尖叫:
[不行!绝对不行!宿主你疯啦!迟与非可是主角受诶!要是他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知道了你只是个八半人,这个世界一定会受到巨大的影响!说不定会因此崩塌!到时候我们就全完啦!宿主!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谭欢眼眸中的希冀一点点淡了下去,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可谭大哥一家知道我是兔子精呀!他们知道以后,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系统说:[那是因为他们只是配角!很小很小的配角!可迟与非是主角呀!宿主,你冷静一点呀!你还想不想夺得王位啦!想不想惊艳众人啦!]
夺得王位。
谭欢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很久没有想到这件事了,他来到这里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围着迟与非转,看似是为了做任务不得不这么做,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味。
突然,谭欢身后的铁门被敲响。
“谭欢,你在里面吗?”迟与非的声音传了过来。
谭欢转身,按着门板,迟与非竟然追上来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在他心绪动摇,想要跟迟与非坦白一切的时候,迟与非追上来了!
谭欢低头,见到门把手被转动,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楼梯间的光顺着缝隙挤进来,雪地上拉出一条越来越长的光影,光影又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代替。
迟与非站在谭欢面前,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谭欢头顶深粉色的小花。
他笑道:“你又开花了?这次也是魔术道具?”
谭欢双手绞着手指,真相含在唇边,几乎下一秒就会吐露出来。
系统已经从尖叫变成了哀嚎,还发出了“砰砰砰”的声音,像在给谭欢磕头。
[宿主!不要哇!我求你啦!呜呜呜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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