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运蹲下身子,去抱朱允胤。
怀里的人愣了愣,好似受宠若惊。
“相父。”
鼻尖都是梅香,是树上飘来的,还是相父身上的?
谢承运嗓子嘶哑,绞着眉,同样流着泪:“朱允胤,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跪一蹲,月色洒满地。
朱允胤捧着谢承运的脸,睫毛湿漉漉的。
“相父,为什么你就不能尝试接受我呢。”
拉着谢承运的手去摸自己的心口:“我好痛啊,你可怜可怜我。你不把我当大人,你不依靠我。可你也不把我当小孩,就算我哭你也不疼我。”
“我好恨你,可我又好爱你。我爱你爱的好痛苦,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你,可是你却不要。阿云,你可怜可怜我吧。”
谢承运流着泪,却一言不发。
“谢承运,你是在乎世俗,还是你真的不爱我。”
空荡的夜,将一切吞噬。
片刻后,谢承运突然道:“我爱你。”
朱允胤还未来得及露出笑容,谢承运又道:“可我对你是家人的爱。”
家人的爱。
仅仅四个字,便把一切都定死。你我只能是家人,不能是爱人。
“我尊重你,我爱你,所以我无法欺骗你。”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谢承运抬起脸:“你还小,我得对你负责。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只是害怕我不要你。”
“我不小了,我已经及冠,我明白什么是爱。”
朱允胤的倔强和谢承运一模一样。
他拉起谢承运的手去摸自己的心:“你摸摸看,它是因你而跳动。”
“四季变化,草木枯荣,兴衰成败。一切都会变化,可我对你的爱永远都不会变。”
谢承运看着他,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十三岁的少年。
躲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睁着大眼问他:相父,我们还能回家吗?
回家,谢承运的泪水又从脸颊滑落。
被系统带来后,自己为什么执着要回家,因为家里有他啊。
先帝驾崩,长姐移情,避疾久呆边疆。
他得回来,回来为他遮风挡雨,替他支起这个破碎的国家。
既然长姐不要你了,那我要。
我们都是没有爹娘的孩子,我用我的头颅为踏板助你成为圣世明君。
你流芳百世,我来替你背千古骂名。
朱允胤拉着谢承运的手,看着谢承运流泪的眼:“相父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看看我。承认吧,你也爱我。”
谢承运看着朱允胤执着的脸,爱与不爱重要吗。
他们注定会在一起一辈子,不管以什么身份。
朱允胤离不开他,他又何尝离得开朱允胤呢?
青山隐隐路漫漫,他远道而来寻他。
谢承运想,自己应该也是被他感动过的吧?
雪中相依偎,朱允胤不停重复:“相父,我只有你了。”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有他了呢?
朱允胤抱着谢承运回了宫,讨好似的跪在地上,揽着相父的腰。
半垂着脑袋,只微抬眸子悄悄观察。
朱允胤知道他这个姿势最可怜,最能让谢承运心软。
“你,”“陛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谢承运闭上嘴,示意他先处理外面的事。
朱允胤冷声道:“什么事?”
“定远侯进宫了,求见陛下。”
“把他给朕赶……”
朱允胤悄悄瞧了眼谢承运的表情,马上改口道:“把舅舅请回去,就说朕还未起。”
“陛下。”外面的小太监声音里好似带着哭腔:“定远侯已经往这里来了。”
“放肆!”
朱允胤顾不上装可怜,迅速从地上站起,开始给相父裹衣服。
“禁卫军呢,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能让外臣闯入内宫!”
重重的脚步声传来,走动中带着风声。
来人越过小太监,跪在地上:“臣周避疾,请陛下安。”
半天没人回应,周避疾又道:“想来陛下忘了,臣可不是什么外臣。陛下纳后,是不是也该让臣见见。”
朱允胤显然不想让他们二人见面,刚好谢承运也不愿让周避疾见到他这般狼狈的样子。
便起身扶着桌子往里去,示意朱允胤自己处理。
片刻后,朱允胤裹着貂裘出了承欢殿。
站在玉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周避疾。
开口道:“舅舅快快请起。”
周避疾身高八尺有余,长发高高束起。未穿甲,反而更衬得人丰神俊朗。
蓝色锦袍随风舞动,虽是武将出身,身材却不雄壮。遥遥望去,反而更像文官。
“舅舅找朕所谓何事?”
周避疾并不回答,只是道:“听说陛下纳了皇后?”
“是呀。”孝庄帝扬起笑,更像是挑衅:“皇后还未起身,舅舅你打扰我俩了。”
“你的皇后是谁家女儿?”
“舅舅不知道吗?”朱允胤挑了挑眉:“朕的皇后是男人。”
“是谁?”
“是相父呀。”
朱允胤裹着貂裘笑得开心:“这可是件喜上加喜,亲上加亲的好事。舅舅会祝福我们的吧?”
周避疾忍耐似的皱起眉,朱允胤又继续道:“就是不知道现在应该是叫您舅舅,还是兄长。”
“舅舅,大婚后应该跟着夫家叫,还是随妻家叫啊。”
周避疾再也忍耐不下去,呵道:“朱允胤你这个畜生!”
朱允胤被骂畜生骂习惯了,只可惜现在骂他的不是谢承运,不然他马上便要蹬鼻子上脸。
如今只是原地淡淡道:“请定远侯慎言。”
“谢承运呢?叫他出来见我。”
“舅舅真奇怪,你是臣,朕是君。凭什么你说什么,朕便要做什么。”
真不愧是谢承运养大的孩子,这牙尖嘴利的样子和谢承运简直一模一样。
周避疾不欲多言,起身就要往里闯。
朱允胤拦他,两人拉拉扯扯,却奇怪的没有宫人上前来拦。
混乱中周避疾被朱允胤塞了什么在手里,他也不在意,只是一味想往里去。
可下秒,朱允胤就大喊一声,凄厉至极。
面无表情的捏着周避疾的手,去捅自己。
小声道:“舅舅,你说相父是更相信你,还是更心疼我?”
宫内人听到了惨叫,摔下杯子,就匆匆往外跑来。
方推开殿门,就看见了倒在地上流着血的朱允胤,和站在一旁拿着短剑的周避疾。
顾不上自己腿上的箭口又被撕裂,蹲下身子替朱允胤压住伤口。
小皇帝惨白着一张脸,虚弱道:“相父,你不要怪舅舅,舅舅也是不小心。”
定远侯没想到朱允胤会玩这招,站在原地与谢承运解释:“不是我,是他自己……”
但这些谢承运都不在意,大声道:“太医呢,传太医!”
叫着叫着,头晕目眩,自己竟也昏倒在地。
周避疾去扶他,谁知刚一碰就看到了谢承运的衣摆上满是鲜血。
以为是沾上了朱允胤的血并不在意,可是下一秒,朱允胤就自己压着伤口从地上爬起。
嗓门比谢承运还大:“传太医,太医院的太医是都死完了吗!”
周避疾顿感不对劲,马上掀起衣摆。
果然谢承运腿上的伤口全都裂开,此时正往外溢着血,瘆人至极。
朱允胤爬到谢承运身上,哭喊道:“阿云,阿云。”
第34章 朱允胤
谢承运的病一直以来都是韩慈之照料的, 太医院不知道忌讳,不敢私自用药。
朱允胤抱着谢承运死也不松手,还是周避疾亲自出宫请来了韩慈之。
韩慈之提着药箱,看到了要死要活的朱允胤和闭着眼的谢承运, 一时竟恍如回到了三年前。
搭上脉, 表情愈发难看。
忍着怒火, 对朱允胤道:“你干了什么?”
“什么我干了什么。”
“你知道他身体不好, ”韩慈之的眉毛气得直跳:“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朱允胤有些心虚,小声道:“孕……”
话还未说完, 韩慈之就站了起来,“你疯了是不是?”
朱允胤没有说话,却并不后悔。
他无法留下相父,但若再加上个孩子呢?
一个有着朱家周家与谢家血脉的孩子。
榻上睡着谢承运,周避疾沉着脸, 扯着朱允胤的衣领就要把他拖到殿外。
陛下的伤还未包扎, 刚刚一片忙乱周避疾不曾发觉。此时再一看, 这朱允胤只是
看着血流得吓人,其实连捅哪里都算计好了。
没成想刚走一半, 谢承运就醒了。
看着韩慈之,又扭头去看朱允胤与周避疾。
脸白得几乎透明,眸子漆黑如墨。
撑着床就要坐起,朱允胤连忙去扶。
韩慈之拖了个圆凳坐下, 抱手与谢承运大眼瞪小眼。
“陛下的伤……”
谢承运方一张口,韩慈之就嘲讽道:“你瞧瞧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还管他呢。”
周避疾过来,看着谢承运道:“如何?痛不痛。”
谢承运摇摇头,“早就习惯了, 这身子就这样。”
又道:“你回京,可有与别的将军换防?”
韩慈之猛的站起身子:“谢承运,你都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事?不如先考虑考虑你自己。”
谢承运一愣:“我怎么了?”
韩慈之憋着气解释:“你被喂了孕子丹。”
谢承运去看朱允胤,小皇帝垂眸看地,一副无辜模样。
谢承运:“哦。”
“哦?”
韩慈之简直想打开谢承运的脑子,瞧瞧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谢承运知他所想,又道:“吃都吃了,还能怎么办。”
又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朱允胤与谢承运气人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韩慈之终于明白自己看朱允胤为何总有种生理性厌恶与气不打一出来。
最后是周避疾道:“你是怎么想的,若你想走,我会帮你。”
朱允胤猛的抬头,就要去抱榻上的谢承运。
周避疾站在原地并不理会:“姑母把你托付与我,我会护着你。”
看着坚定的周避疾,眼里含泪的朱允胤。
谢承运长长叹了口气。
“我不走。”
周避疾皱起眉,谢承运道:“上梁离不开我。”
“我虽多年未在朝堂,处江湖之远。但如今胡人兵强马壮,数次进攻边远小城,试探我国军力。”
“先帝虽圣明,到底夺位不正。杜鹃血打着懿仁太子的名号,扰乱内政。如今正是内忧外患之时,我如何能独善其身?”
韩慈之站起身子:“以前陛下年幼,由你代持朝政。但如今陛下及冠,也曾独自当政。谢承运,你如今应当管好自己。”
“不,我需要相父,我离不开他。”
见朱允胤又要上眼药,韩慈之皱眉道:“况且你如今打算以什么身份帮他?”
“你的名声早就被他败得一塌糊涂,是以皇后的身份垂帘听政,还是继续当你的丞相?”
“百官怎么想,百姓怎么想?”
“韩慈之!”周避疾缓缓开口:“你言重了。”
眼见气氛愈发凝重,谢承运道:“慈之,你帮我看看我的腿。”
语罢便掀起被子,拉起衣摆。
露出洁白如润玉的腿,修长笔直。
光影下,谢承运披散着长发。侧着脸,衣衫单薄。脖颈上还有若有若无的吻痕,手腕上青青紫紫。
脸庞如观音像,身体却受着苦难。
韩慈之认命似的去看他的腿,暗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当初就是被这家伙的脸骗出了山,以为是纤纤佳公子,渡劫受难的慈悲佛母。
结果是个软心肠不惜命的圣人,回回都是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然后下次还敢。
解开太医院包扎的布条,只见血肉糜烂,甚至还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韩慈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突突直跳。
“这是这么搞的?”
谢承运面色不改:“我自己摔的。”
“谁能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谢承运,你把我当傻子糊弄是不是。”
“我削水果皮然后刀掉我腿上了。”
韩慈之被气得站了起来,走到殿外叽里呱啦不知道骂了些什么,这才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回来。
周避疾也知道谢承运在糊弄人,甚至京城大乱语怜怜救人里面也有属于他的一份功劳。
但却并不拆穿。
韩慈之一面上药一面道:“谢承运,你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呢?”
谢承运露出微笑:“地下有人在等我。有我的亲人,我的兄弟,我为什么会怕死。”
“人间有你们,死后有他们。就是不知道悯生会不会怪我,我原本应该陪他黄泉同路,可我却活下来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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