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发,但忍住了,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自己得照顾好自己,上天庭有公务等我去办。”
“啊?好……”王重五以为他只去去就回那种,说:“方才得了我爹的许可我可以搬回来了,那个,我在王家给你腾间屋子出来可好?”
“我睡我剑鞘里,你随便找个架子放我就好。”启明说着,把他随身携带的剑鞘给拿了出来,然后就变成了剑钻回去连带着壳一起飞走了。
走得很急,王重五以为他晚上还会回来睡觉。
而后他先找刘管家兑了五十两银子,雇了打手,叫了马车,回了张家,准备收拾行李并带他娘离开这里。
王重五处理完事,正好在门口碰上了张氏母女,她俩都失魂落魄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
他正想视若无睹,张巧兰却箭步冲了过来摇着他肩膀怒喝质声:“你都跟爹说了什么?你说啊!牛屎!我爹不要我了,我爹他不要我了!都怪你!”
张氏眼睛也红红的,四下一望,没看着他身边的启明,于是咬牙一狠也过了来想打死这个下贱东西,不料有人更快!王重五花钱雇的那个打手跳了出来,见机行事地保护小老板。
打手一把反制了张氏的手腕,把她制得不能动弹。张巧兰还犯了浑想上来继续跟王重五缠斗,却被张氏的惨叫给吓得愣住了。
“别别别别别!哥,我错了!好痛,我手要断了。重五,王重五。小娘错了,你别怪小娘了好不好?你让他放了我一切都好说!咱们不是一家人吗重五?搞得这么难看多不好是吧。”
“张巧兰,我娘的卖身契在哪里?去拿出来。”王重五目光冷寒,示意打手别真废了她娘,只是恰到好处的警戒。
打手照做了,但是这孩子才多少岁,遇事这般临危不乱的,心说以后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去吧巧兰!你知道的。哈哈,现在人家重五不一样了,鲤鱼翻身了,我们现在得冲他给讨生活了。”张氏咯咯尖笑,听起来令人隔应。
张巧兰呵了声,表情难看得很,回去找到了拿了来递给王重五。王重五扫了两眼,将它撕了个粉碎,心里总算是了了个大石头。
王重五说放人,同时从兜里掏出二十两银子丢给张巧兰,哼声:“还你们俩的房钱。从今天开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他再不搭理张氏母女一眼,上了马车离开。
一路颠簸,王重五却心潮澎湃,不曾料到自己命运的转折竟来得这么快,就是这么一个很平静且普通的下午,他终于逃离了张家魔窟。
曾经躺在厨房里,无数次淌着泪恨自己软弱,放不下那点孝道狠下不了黑心一走了之。
今天,终于德孝两全,尽善尽美。
既没抛弃他娘,也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王重五泪眼汪汪笑了,然后一抹眼角,又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得好好买点吃的犒劳自己,接着给娘好好洗个热澡,最后再等师父回来一起睡觉。
当晚,他住进了王家,虽然只是一间偏屋,但比厨房好,也比跟张家母女朝夕相处地好。屋子前还有一间小院坝。
他收拾妥当,把一切都安顿好后,搁屋里摆了个剑架子,还接了一盆水映着月亮,眼巴巴地等着他天上的师父下凡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夜,王重五睁着睡眼朦胧醒过来,发觉启明没有回来。
他是真没料到,神仙师父这一走,一直一直一直都没有回来。
整整五年,杳无音信。
王重五都已经十四岁了。
偶尔想起,他都会觉得像梦一样。
说出去也没人信,我师父是柄剑,偶尔还会变成人逗我玩儿,谁信?没人相信。
时间久到,王重五自己都快不信了。
自己真的有遇到过这么脱俗的一个人吗?会不会只是做梦,又或者是听别人讲了个故事,记茬了恍惚了。
沈裴二位功成身退,大今如愿以偿没能打起仗来。两位前辈也确实对他倾囊相助,王重五如今也是文兴书院的小红人了,偶尔还会去平云沙野跟萧四公子射兔子玩儿。
可谓是十足的富商少爷模样。
正当王重五都快忘了启明的时候……某天一大早爬墙回家,正头脑很不清醒,昨夜里跟萧四公子去了香楼吃酒鬼混,醉醺醺地回来,见着院里杵着清风明月一人。
“谁?”萧四公子骑墙上,撞了撞眯眼睛的王五少爷,他读了书长了见识,现在把自个名儿都给改了,要叫人家王景瑞。
萧四公子也吃醉了酒,“打哪儿来的美娘子?五弟你不厚道,搁这儿金屋藏娇来着,连你兄弟我都给瞒得这般辛苦。嚯——这好模样,跟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似的。”
启明回头,王景瑞彻底直了眼睛。
气质如旧,却仿佛更远了,像蒙了层冬雾的雪松,容貌一点变化也没有。
“哎不是,咋的不是个姑娘。”萧则豫好失望。
神仙师父指尖一抬,萧四公子被他给掀了阵风吹了出去,啪嗒掉了墙外头,哎呦捂着屁股直叫唤。
王景瑞颤着嘴唇,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就是很意外。
苦小孩对安全感的那点依赖绝对算不上爱,外加上他在渐渐变好,所以启明消失后,心里难过一阵,也就被好日子抛到了脑后去。
王景瑞勾唇,神仙师父还是那么好看。
五年未见,年少时那点悸动,再次蠢蠢欲动。
他笑了一声道:“师父回来啦~”
而今改头换面,小时候的怯懦柔软气没了,多了些贵公子的油嘴滑舌,但撒娇卖乖的厚脸皮反而变本加厉。
下一秒,启明扯嘴,表情依然平静,一阵风把他也掀了墙脚,不过是在院坝里头。
王景瑞被砸得脑子懵懵的。
直到看他变成了剑,泡去院坝里一种莲的水缸,这才意识到他的神仙师父是真的回来了。
他莫名后怕,主要他还没摸清启明的性子。
——太淡了这人,忽远忽近,时暖时热,自己就跟吹了阵风似的。
吹过了就没了,甚至像是除了自己,以前的张氏母女和黄家夫妇都说记不清了。
太扯了,要不是那张相,王景瑞就得忘了他长什么样。
他其实都接受了。神仙嘛,救苦救难后就回天上去了,多半再也不会回来的,自己偶尔肖想一下也就算了。
屋里罪证满满,他还真去学了画,捣鼓了一堆当年临摹师父唯一那张相,心说得藏起来……
王景瑞一骨碌爬起来,看去水里一动不动的剑,连泡都没冒一个出来,心叫正好!连忙冲去了屋里把一堆画给收了起来塞了箱子里。
“嘶……怎么就回来了呢。”王景瑞叹了口气,莫名开始紧张,但是心里还是相当甜滋滋的。
第9章
启明去了下地界。
虽说他想慢慢奶大孩子,但实则也对太白的话尤其在意,于是去了下地界视监敖泽他儿子敖逸的进度。
天资惊人,比王重五好了不知哪儿去。
“唉……”老剑心神疲惫,身上业火灼灼地痛,他吐气冒了个泡泡出来,心里开始后悔当年是不是不应该选他陈年年。
百年前还修真的时候,他就是最差劲的。
次到什么地步,那时候人间灵气充盈,除却部分的天姿异禀,为了成仙,鼎炉遍地,就连最次的鼎炉都看不上陈年年不愿跟他双.修。
而今上天庭的人仙,多是来自于当年的人间,没几个人胆敢说自己从未用过鼎炉修行。
启明星君欠陈年年一条命,还有那一缕不受自己控制的神魂,为了救陈年年冲去了修罗海,把他近三千年的心境给坏了,险些陨落。
而后,陈年年就觉醒了帝星。
没这一出,启明压根不会搭理陈年年。
同样的,按启明的资历和话语权,他压根不需要参与上天庭的封神之争。
他选陈年年,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几乎从不参加封神之争的太白金星也选陈年年。
太白资历五千年,是离天道最近的神仙,每一任天庭帝君都得敬他三分,启明也不例外。
三千年修道如一,老剑非常不想陨落,于是跟着太白混也想领悟天道。
斗转星移,启明也有直觉,总感觉自己的仙途到头了,他选择当人,也是对未来不知所措,万一真陨落了好歹也先来熟悉人间不是。
泡好了,他变成人出了来,看到王重五坐得端端正正,给自己斟上一杯茶乖乖巧巧地候着自己。
“师父……好久不见。”小孩个子是高了很多,五官也俊气,眼眸似剑,对自己眉眼弯弯笑:“我改名字了,我现在叫王景瑞。”
启明也落了座,哦了一声说好,一时间有点语塞,不知道说点什么缓和僵硬的氛围。
心想他跟陈年年那木鱼脑袋还是不太像。脸皮更厚,这孩子个性更强,也要外露些。
当陈年年那一辈子,他活得太憋屈了。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来过得不错。”启明开口。他知道自己走了五年,差不多吧,他没在意,其实他本来也就不大喜欢带小孩。
下地界一天人间十年,他只去了下地界半天。
他正想要不要带孩子去下地界抓鬼练练。
“你走了五年,不向我解释一下么?”王景瑞看着他,眼神不明,手上把玩着茶盏的盖子,动作慢条斯理,简单手法却流露着小小的怨气。
“我是你师父。按理说我无需向你汇报行踪,应该是你向我解释这五年来你做了什么?”启明端着茶抿了一口,孩子大了,不需要宠了,应该得拿出点架子来压一压他。
“你把我扔给沈先生裴将军五年,然后走了连个人影都找不着,现在又想起是我师父了?”王景瑞歪着头喃喃,话题很像宣泄情绪,但口吻却很戏谑调侃,听不出任何责怪的意思。
启明僵了僵,心说徒儿居然在调笑自己,我这师父当得怎么一点威严都没有。
可王景瑞眼里,启明才不是师父。
说来也怪,恐怕就连启明也没料到,他这五年的缺失反而还让这段关系变了味儿,若是他真手把手地教孩子,朝夕相处还不会。
得不到,让小王八蛋更容易脑补。
甚至就连过去很天真的亲亲抱抱,也在记忆里被反复咀嚼,变得津津有味起来。
简直越品越有。
现在王景瑞心里,他就是惊鸿一面,天上掉神仙,还是特地为了自己而下凡来的。
气个屁,高兴惨了。
“你傻乐什么呢?”启明没明白,还以为他会埋怨自己的,但却从他的姿态里读出了窃喜。他心说人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越大越难猜。
王景瑞轻咳了声,敛了表情说:“对不起,师父。徒儿知道没有师父就没有今日的自己,久别重逢,我高兴。”
师父一称,来得也太过轻巧。
其实启明也知道,他根本没教过王景瑞什么,但是曾经的东华帝君也是这么当他师父的。
指了路,然后就自己闯去吧。
“沈先生裴将军老了,不日将死,你对他们感情如何,可否割舍?”启明不带感情地,说:“我的意思是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历练。回来后人间可能过了百年,一切沧海桑田。”
王景瑞抬眼,又窥得了他无情无义的一面。他百思不得解,流露出对现有生活的不舍,道:“所以你离开这时间,就是去了那个地方吗?”
“嗯。天地分三界,上天庭,人间,下地界。”启明起身,负手而立迎风,郑重道:“年年。我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位列仙班,掌掴天庭统帅三界,我会成为你最锋利的剑。”
他懒得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了。
为什么叫年年?只是因为这两个字好念,就懒得再记第二第三个名字了。
王景瑞不是滋味,他摩挲着手上的茶盏杯盖,没生出有望成仙的荣幸雀跃来,既有对人世间的依恋不舍,还有对启明目的性太强的沮丧。
就知道神仙上门想必也是为了大道。
儿女情长什么的,只我们凡人才惦念吧。
“我不想。”王景瑞其实很分得清孰轻孰重,至少在目前,神仙师父的份量在心里不足以让他放弃人间。
“百年之后我熟悉的人都变了。师父你心淡,对你们神仙来说弹指一挥间,可我却做不到就这么斩断了对人间事的羁绊。”
他骤地起身,将手里茶盏一搁,走去伫立在启明身边并肩,却压根不看他说:“师父。得你赏识,得你指正改命,王重五感激不尽。但可惜,我实在没有修道成仙的愿望,我当下所拥有的便是我最想要的,请恕我难从你命。”
而后他说“师父请自便”,头也不回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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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乐意的事死活不干,还是很像陈年年那头倔驴的嘛。”启明回首,看到艮仪星君从地上冒了出来。
小老头胡子又白又长,手上杵着根木拐杖,个子很矮,几乎才启明星君小腿那么高的个。
同时这也是土地公公。
“哎呦哎呦,浑身痛兮兮的。地界那些个怨鬼也太烦人了,又不能直接劈,咬得小老头我险些给陨落,还得多谢了启明星君出手相助。”
艮仪揉胳膊,粗喘着气叫疼,同时喃喃嘀咕道:“帝星势微,下地界那些个怨气冲天的,连判官都调去镇压他们了,人手不足已经严重影响了轮回,长此以往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既如此,我直接把陈年年绑了去得了。到了下地界那等妖邪之地,说不定他就能二次领悟紫气东来。”启明听罢,手上幻化出柄剑来,就要冲过去追上王景瑞把他给绑票。
“别别——”艮仪赶忙拦了下来,知道他是见了敖逸,跟自己家孩子一对比心里着急,但还是不想陈年年再遭一次罪,劝阻他道:
“上次阴差阳错他都魂飞魄散了,启明星君,难不成你还真为了他再淌一次修罗海不成?”
“你们真是的……我是不得以,碰巧撞上了那孩子涅槃重生觉醒帝星。”启明实在不明白,他压根不是为了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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