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正坐在审讯上玩手机的初中女孩抬起头, 扫了一眼面前的四位警察,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视线放回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王远在安置房忙了一晚上, 刚在车上眯着了一会, 就又接到了张局连环夺命call。此刻他坐在这里, 已经连轴转了将近70个小时, 整个人走起路来头重脚轻, 又对上这么个“小太妹”,自然心情好不到哪去。
王远敲了敲桌面,严肃地说道:“我们是沙湖区公安局的民警,现在找你了解有关案情,请你如实提供证据证言。”
李雪在手机屏幕上啪啪啪按了几下,头也不抬地说道:“警察叔叔,我知道的都说了, 丁玉菲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我跟去天台就是想劝她下来,谁想到她自己那么想不开?现在做好人也太难了吧?”
王远慢慢皱起眉头,将想抽烟的冲动按了下去:“这是在公安局,我们找你来是配合我们调查, 虽然你年纪小,但我希望你可以有一个严肃的态度,最起码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你应该把手机放下来。”
李雪耸了耸肩,将手机按灭,反扣在审讯椅的小桌板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你问吧,反正我又没有推她,就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柳安木抱着手臂,视线在李雪身上打了个转。
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刚刚目睹了一场跳楼自杀的案件,又面对四个警察的讯问,在她的身上却丝毫看不出半点害怕。更重要的是,这姑娘两腮无肉,牙骨凸露,颧骨低陷,本就是一个福薄的面相,而此时在她的左右肩膀上各压了一团黑气,这黑气中隐隐夹杂着怨气,几乎快要将她两间上的火气压灭,这通常是小鬼寻仇的征兆,若不抓紧时间处理,恐怕很快就会被小鬼缠身。
王远懒得跟一个孩子计较,他朝旁边的刘鹏使了个眼神,后者很快心领神会,将丁玉菲手机里的微信聊天记录投影到身后的屏幕上。
刘鹏刀子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李雪的眼睛:“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丁玉菲曾多次向你转账,总金额高达2万块,你能向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吗?”
“我给她跑腿,她付钱给我,这不是很正常吗?”李雪靠在审讯椅上,翻了个白眼:“像她这种千金大小姐,钱对她来说连屁都不是,她乐意付给我多少钱那是她的事情,你们警察管得着吗?”
刘鹏冷笑道:“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的画面闪烁了一下,换成了另外一张图,上面是一段很短的聊天记录:“这个月生活费妈妈还没给我,这三百本来是我留着冲饭卡的,我都转给你了,剩下的钱我再想想办法,你可千万要保守秘密啊!”
“丁玉菲宁肯自己不吃饭,都要把钱转给你,这难道也是你的‘跑腿费’?她让你保守的秘密又是什么?”这种死鸭子嘴硬的嫌疑人,刘鹏见得太多了,应付一个小孩根本不在话下。
他向后靠在椅靠上,张嘴便吓唬道:“小朋友,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我们审讯室的监控摄像都是24小时打开的,如果后期我们的调查结果和你现在的说法不符,你可是要为自己的话承担法律责任的。”
李雪抬头看向天花板上闪着红光的摄像头,脸上明显闪过一抹不自然,却还在嘴硬:“我哪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钱是她自己转给我的,我又没有逼着她给我。”
柳安木抬了一下眉梢:“我懂了,你是说她每个月追在你屁股后面,非要往你兜里塞一笔钱?”
“当然不是!”李雪看了一眼这个长得像明星一样的警察,用手托着下巴,眨巴了一下眼睛:“她给我这笔钱,是让我保守秘密,她管这个叫封口费。”
王远坐直了身体,说:“什么秘密?”
“她和老男人谈恋爱,那男的大她二十岁,当她爹都行了。”李雪向后靠在审讯椅上,手指把玩着手机吊坠:“我有一次在学校后面撞见他们在亲嘴,所以丁玉菲才拿钱收买我,让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们不知道,她妈妈管她很严的,要让她妈妈知道她和老男人谈恋爱,非得打死她不可。”
柳安木扫过屏幕上二人的聊天记录:“丁玉菲的男朋友你认识吗?”
“不认识,他们好像是网上认识的。丁玉菲对她这个男朋友痴情的很,不过她男朋友老是PUA她,还花她一个学生的钱,也不知道她到底图什么。”
王远提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本子上敲了两下:“丁玉菲在天台上跟你说了什么?她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和她的这个男朋友有关系吗?”
李雪托着下巴,轻嗤一声说道:“不是,她是被笔仙报复了,是笔仙叫她去死的。”
刘鹏记录的笔一顿,又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笔仙?”
“我知道你们这些大人肯定不相信笔仙,但它是真实存在的,我们都亲眼见过!”李雪说话的时候眼神很认真,似乎并不像是在说谎。
不过刘鹏根本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即使亲眼见到了一些东西,人心中的信念也是无法在一时半刻改变的:“不要跟我们瞎扯什么鬼故事,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编故事的地方。”
李雪翻了个白眼:“不信就算了,我正好还不想说呢!”
“哦?”柳安木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听着还挺有趣的,给我们展开讲一讲笔仙的事情呗。”
“不巧了,我现在不想说了。”李雪轻轻哼了一声,视线又落在柳安木的身上,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除非一会让你送我回……”
没等李雪的话说完,王远的耐心已经被消磨了个干净,“我们现在不是在跟你谈条件,公安机关传唤你配合调查,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可以依法实施拘传或者拘留。”他转头对着旁边的刘鹏说:“去填一份拘留报告书,什么时候她愿意配合调查了再来找我。”
“喂!喂!”李雪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我说还不行吗!”
王远抬了一半的屁股又稳稳坐了回去,也许是他落座的动作太过顺畅,程名挠了挠头,心说队长其实根本没想走吧?
李雪嘟了嘟嘴,本就紧凑的五官显得更拥挤了起来:“刚开学的那几天丁玉菲在网上看到了笔仙游戏,她说笔仙什么都知道,寒假里她刚谈了一个男朋友,她说想问问笔仙那个男的到底是不是她的真命天子。”
“她在我们宿舍里人缘很好,她说想玩这个游戏,大家就都陪她一起玩。当天晚上下课以后,我们就用丁玉菲准备好的东西准备开始玩笔仙游戏,一开始我们都有点害怕,但丁玉菲跟我们说只要我们不松开笔,就绝对不会出事情。”
柳安木摸着下巴:“你们有几个人参与了这个游戏?”笔仙名为笔仙,实则为鬼也。请笔仙,名义为招魂也,招魂者损阴德,如果仪轨不对,没有及时送走笔仙,还可能被招惹来的东西缠上。
“六个人。”李雪强调道:“我们宿舍关系很好的,大家都是好朋友,所以丁玉菲想玩这个游戏,我们肯定都要陪她一起玩。而且大家都看得出来,丁玉菲很喜欢她的男朋友,我们也想帮她问问这个‘男生’到底是不是她的真爱。”
“在游戏开始之前,丁玉菲又神神秘秘拿出了一块红色的佛牌,压在招笔仙的那张纸上,我们问她这是什么东西,她说是她从一个大师手里买来的,据说可以让我们请来最厉害的笔仙。”
“游戏开始以后,我们六个人一起握着笔,所有人一起念招笔仙的口诀,最开始的时候笔根本没有动,我们都以为游戏失败了,笔仙也不会来,但丁玉菲坚持要一直念,她好像真的很想招来笔仙问一些事情,我们也只好陪她一起念,大概念了快十分钟吧,我突然就感觉手上的笔动了一下。”
“不止是我,所有人都都感觉都笔动了,我们当时感觉既害怕,又兴奋。丁玉菲是我们中间最激动的,她立刻就问了笔仙,她男朋友是不是她的真命天子。”
“笔仙的回答是什么?”
“笔仙不能发出声音,我们的手里的笔自己就动了起来,然后竟然移到了‘yes’的方向,真的在‘yes’上画了个圈!没想到她的真命天子,竟然是那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李雪眼里闪过一抹幸灾乐祸,声音微微拔高,非但没有惋惜,反而是显得很高兴。
“这个时候我们也很好奇,于是我们所有人都问了笔仙一些问题,笔仙也一一为我们回答了,我们原本还很庆幸,这次请来的笔仙脾气很好。可就在我们准备把笔仙送走的时候,刘欢欢哮喘突然发作了,因为笔仙游戏只能点一根蜡烛,宿舍里很黑,我们都被她的喘气声吓了一跳,结果谁也没有握住那只笔,所以笔就掉在了地上。”
程名毕竟也是学生时代过来的,他自己在高中的时候也和几个同学玩过笔仙游戏,虽然并没有成功,但也算对笔仙游戏比较熟悉,他下意识问道:“所以你们没有送走笔仙?”
“我也不知道我们最后到底有没有送走笔仙。”李雪摇了摇头:“笔掉在地上以后,我们背后都发毛了,丁玉菲第一个把笔捡起来,大喊让我们一起把笔仙送走,不过刘欢欢哮喘发作,她根本没有没办法跟我们一起送走笔仙,我们把她的喷剂翻出来拿给她,让她吸着喷剂缓解痛苦。”
“刘欢欢根本说不出话来,所以送走笔仙的时候也只有我们五个人,我们念完送走笔仙的口诀,松开手,没想到那只笔还是笔直地立在佛牌上。这一下我们所有人都害怕了,李佳悦胆子比较大,她就直接把笔给推倒了,然后连着笔和纸张还有那块佛牌,都一起从洗手间的窗户丢出去。”
第49章
李雪的证词里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证物——佛牌。
按照她的说法, 佛牌是丁玉菲从一个所谓的“大师”手里买来的,这也证明了丁玉菲生前与这位大师也有过接触,而且大师既然能向丁玉菲推销佛牌, 就说明丁玉菲比较信任这位大师。
李雪说完事情的经过,特意朝几人看了一眼,想要观察几人的表情。可惜让她感到失望的是, 在几个人的脸上她都没有看见吃惊或者害怕,除了刘鹏对她的说法从始至终都嗤之以鼻以外, 剩下的三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似乎有些失望,撇了撇嘴,又继续说道:“自从我们玩完笔仙游戏以后, 丁玉菲就经常跟我们说, 感觉宿舍里好像多了一个人。有一次她一个人在卫生间里洗澡, 洗到一半突然尖叫着从卫生间里跑出来, 她说我们卫生间外面有一张女人脸, 可我们明明就住在五楼,窗户外面怎么可能有人?”
“再后来她就更夸张了,半夜睡觉也会尖叫着醒过来,醒来之后就跟我们说看见一个浑身长满牙齿和眼睛的女人,说她的命格很特殊,在梦里不断催促她去死。”李雪托着下巴,眼睛里浮现出一股幸灾乐祸的神情:“为了这件事, 她还打电话给她妈妈,想要回家去住几天,结果她妈妈非说她是想逃课,不仅没给她请假,还把她臭骂了一顿。”
柳安木抱着手臂, 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画面,白沙雕刻成的神像微微垂着头,神像的下半身被张开的嘴巴所取代,每一颗牙齿都雕刻的惟妙惟肖:“她有没有把梦里这个女人的模样画下来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有一个专门用来画画的本子,平时课间她就在画画。”
“这个本子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在她课桌里吧,她不敢带回家的,她妈妈看见会骂她没出息。”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王远立刻接着问道:“丁玉菲拿来的佛牌你还记得吗?上面有什么?”
李雪回忆了一下:“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红色佛牌,上面只写了一个‘佛’字。”她攥着手机吊坠,犹豫半天才开口说道:“不过那个佛牌里面是空的,我们摇了一下,里面有东西,丁玉菲说里面是一颗牙,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
半个小时后,王远站在审讯室的门外,打电话差了两个人去丁玉菲的学校找被丢掉的佛牌,还有在丁玉菲课桌里的速写本。丁玉菲的手机已经被当作证物送去了技术科,再加上丁母之前的调查,丁玉菲这个男朋友的信息已经被送到了王远的手里。
挂了电话,王远将烟屁股夹在手中,把手里的报道递给旁边的柳安木。审讯室里传来李雪愤怒的吼声,青春期的少年声音本就尖锐,扯着嗓子大喊的时候就更尖锐刺耳:“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学校?你们这是非法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刘鹏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看样子被折磨得不轻:“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我们现在是依法对你进行拘留,二十四小时以后就会把你送回学校。”
一门之隔,柳安木扫了一眼手上的报告。报告上有一张彩色照片,应该是偷拍镜头下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灯光昏暗,上面有一个男人的正脸,两颊发腮,眼下的青灰很严重,就像是很久没有睡好觉一样。与此同时,男人胸前的领口外翻,上面像是沾了一层油,说不清到底是黄色还是黑色。
柳安木抬起一侧的眉梢,有些不可思议:“长成这副模样,也敢出来泡小姑娘?”
“这是丁玉菲母亲托私家侦探找到的资料,这个男人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几乎每天都泡在不用身份证的黑网吧,私家侦探跟踪过他一段时间,每隔三四天他就会在网吧厕所换上一套崭新的西服,然后离开网吧去和一些明显未成年的女生约会。”王远把烟屁股凑到嘴边,又抽了口:“丁玉菲的母亲怕真相会打击到女儿,所以选择把整件事的真相隐瞒了下来,只是勒令女儿马上跟这个男人分开。”
报告里夹杂着大量的图片,有男人蹲在黑网吧门口吃泡面的照片,也有他衣冠楚楚揽着未成年女生从小旅馆里走出来的照片。继续往下翻,是几张他微信界面的照片,里面用大量性化的文字备注着那些和他亲密喊着“老婆”的女生。
“就这?”柳安木一挑眉毛,懒洋洋道:“我玩他只需要一个女生头像。”
王远叼着烟,闻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古怪地笑了一声:“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
柳安木动作顿了一下,总觉得王远这句话的走势不太对劲,果然下一秒王远就说道:“我们把这个人的照片输进公安系统里检索过了,这个人是一个在逃罪犯,二十年前他入室抢劫,进屋后见主人家只有一个女儿在家,于是起了歹心,强|奸受害人后又抢走所有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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