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要他想,这点伤下一秒就可以愈合如初……
受伤的右手用力握紧,殷红的鲜血顿时像是泄洪般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原本凝固的血痂再次崩裂,地上的血液连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洼,柏止才松开血肉模糊右手,展开手心递到柳安木的面前,微笑着说道:“好。”
柳安木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落在那狰狞的血口子上,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单手拽下披在肩上的外衫,那代表丁卯一脉未来当家人身份的外衫在他手里就像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白布,被盖在柏止的右手上。血液很快渗透外衫,从另一侧浸润了出来,仿佛雪地上开出点点红梅。
隔着一层柔软的外衫,他突然张开手指,和柏止十指相叩,微微用力,湿润的感觉浸透薄薄一层布料,传到他的手心里,粘腻的触感却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
“柏教授,”他忽然压低了一点声音,嘴角却不由翘了翘,“伸手是不是在勾引我?”
柏止握紧那只手,右手上的伤口传来细密的疼痛,不痛不痒,却好像是一把刷子在他心头来回搔动。庭院中的灯火落在柏止的肩膀上,又过漫到他削尖的下巴,那好看的唇角微微弯起:
“嗯,是蓄谋已久。”
柏止的身高要略微比柳安木高上一些,也许是故意为之,毕竟妖化成人形的样子完全依照于他们的喜好,所以当年只有到他腰间的小孩,一转眼已经压了他一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当年那个被人踩在泥巴里的孩子都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
柳安木仰起头,盯着柏止看了一会。
葳蕤灯光之下,柏止的瞳孔非常接近于透明,这种透明不是说没有任何颜色,而是像成色上乘的黑水晶,没有任何的杂质,灯火映入其中也会消失无踪。可是这种透明又好像是一汪清澈的深潭,表面上一眼就能看到底,但只有走入其中,才会发现里面其实深不见底,谭下蕴含着大量危机四伏的暗流,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
柳安木收回目光,抬手把垂下去的外衫捞起,一层层包裹住柏止受伤的右手。直到将两条袖子在柏止的手心上打了个结,柳安木突然抬起手,一把抓住柏止胸前的衬衫,迫使男人俯身靠近他。
手心里血迹很快蹭脏了白色衬衫,显得有些刺目。柳安木随手将手上的血迹在柏止的衬衫上擦干,语调前所未有的温和:“你身上多了不少秘密,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
庭院里有些昏暗的灯光落在柏止的侧脸上,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微笑,可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情绪,淡漠地像是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半晌,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柳安木松开他带血的衬衫,他也没有天真到指望柏止会把所有秘密一下和盘托出,这几千年对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之间,但对于柏止却是一段无比漫长的岁月,至少如果把当年他和柏止的身份互换一下,他恐怕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柳安木伸手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把车钥匙,准备去开车。就在此刻,周围突然传来“呜——”的怪声。
原本歪着头瘫坐在地的王六突然浑身痉挛抽搐,随即猛然抬起头来。他脸上的青筋根根鼓起,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很大,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乱转,随即突然停在了右下方。
金漆神龛掉落在地上,龛壁开裂,里面的神像也掉落在地,正面朝上摔在地上。王六死死盯着神像用墨水画上去的眼睛,眼眶充血,紫黑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神像三瓣嘴唇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两侧嘴角裂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蔓延到耳根。
王六两眼发直,仿佛收到了某种蛊惑,耳边萦绕激昂的乐曲,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伴随着脸上古怪的微笑,他突然伸出手,从唐装的后封线中抽出了一把窄而短的匕首,这把匕首他藏得极好,从表面上看就像是一个装饰,就连柳安木都没看出来王六这衣服里还藏着一把匕首。
匕首出鞘,寒光幽幽。
下一秒,这把匕首便穿透血肉,插进了他的胸口。
随着匕首贯穿王六跳动的心脏,萦绕在在耳畔的乐曲仿佛也被推上了高潮,鲜血打湿了他胸前藏蓝色的唐装,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黑色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流下,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满足、幸福的笑容。
“小小别怕,哥哥有钱了,从今天起哥哥、哥哥一定会保护你……”
他的口腔、牙床上都是黑红的鲜血,一张口便咳出一口血来。王六涣散的双眼看向某一个方向,从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幸福是如此的真实,就像是真的看见朝思暮想的亲人站在他的面前。
“靠!”看见这种情况,柳安木低声骂了一句,不由分说拽起柏止,朝着车库的方向跑去。
王六只是一个普通人,放任他这么流血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得下去亲自找老头谢罪。
庭院中,白衣少年那张血管外凸的狰狞面庞也渐渐恢复了原样,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神龛和木托,又看了看吐血的王六,最终转头看向柳大,像是在等待某种指示。
柳大微微蹙着眉心,片刻后,很轻地叹息了一声,食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去帮他吧。”
话音未落,别墅外就传来一声急促的刹车声。
“好。我不在,请您务必多加小心。”白衣少年看向倒座房的方向,点了点头。他打横把脱力的王六打横抱了起来,双瞳陡然被黑色的棉絮所覆盖,朝着别墅外的方向狂奔而去。
**
“医生,医生,我丈夫怎么样啊?马上去做洗胃吗?”
“医生,先帮我把手指接上吧,万一一会接不上了怎么办?”
“医生……”
即使已经是半夜21点,医院的急症室里依旧挤满了人,有人满头是汗地捂着肚子,也有人满身是血,手里还拿着自己断掉的手指。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味道,既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有血腥味,甚至还参杂着酒精呕吐物的味道。
王六胸口插着一把腥红的刀柄,两眼翻白,浑身抽搐,脸色比死了三天还白。
刚被送进急诊,就彻底震慑住了其他患者,众人纷纷表示自己还能坚持,于是躺在担架上的王六一路绿灯被转移到了急诊手术室。柳安木原本打算跟进去,却被穿白大褂的医生严肃地挡在了门外:“病人情况很危险,家属在门外等候,有空先去把费用缴了。”
柳安木只能作罢,到缴费室一看,缴费窗口的队伍都拐弯了。
窗口护士大姐里双手都快要忙出了残影,她抽空看向外面正观望的柳安木,摆摆手喊道:“年轻人多走两步,前面挂号厅也能缴费,不要都挤在这里!”
柳安木只好收起缴费单,回头就看见柏止手上缠着白纱布,优雅地坐在等候区的塑料凳上。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柏止抬起头微笑地看了过来。
柳安木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缴费单,又指了指另一边,意思是要去前面交钱。
已经恢复了正常人模样的白衣少年抱着膝盖坐在柏止旁边,他的身形有些瘦弱,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他站起身,嘴里嘀咕了一句“我想起来了”,接着就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喂!江竹,你去哪?”柳安木愣了一下,江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惨白着一张脸,闷头朝着人群中冲了过去。在快到拐角的地方,突然有个老人慢慢推着轮椅从拐角处走出来。
看见转着轮椅的老人,江竹非但没有减速,反而闷头朝着老人冲撞过去。
就在他撞上老人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竟然像是一道虚影,径直从老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反而是转着轮椅的老头停了下来,他先是左右看了看,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似乎有些不解。刚才的一秒,他感觉有一阵风从自己的周围穿了过去,可这明明是室内啊!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会觉得细思极恐。老头摇了摇头,继续转着轮椅,顺着走廊朝着另一边走去。
眼见江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弯的尽头,柳安木暗骂了一句,果断朝着走廊尽头的拐角追了出去。
经过两段走廊,就在江竹拐进挂号大厅的时候,从两侧的走廊里突然冲出来十几个穿着白大褂、带着蓝色防护口罩的医生护士,他们行色匆匆,有人手里还拖着仪器,用一堵人墙便把紧跟在后的柳安木给隔开了。
柳安木只能停下脚步,他眼睁睁看着江竹白着一张脸,闷头穿过那些神色不定的医生和护士。
一拐弯,江竹瘦弱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急症室的楼梯间。
第133章
两米宽的走廊上拥挤着数十名医生和护士, 他们行色匆匆地朝着前方走去。
最前面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手里拿着电话, 似乎正和什么人交谈。不过隔着十几个人,距离太远,老医生说话的内容柳安木并听不见, 不过从这些“白大褂”焦急的神色来看,恐怕今晚的医院也不太平。
“能动用这么多的医疗资源, 难道是来了哪个大人物?”柳安木想了想,既然已经跟丢了江竹,那不如跟去看一看这些“白大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伸手在腰间的铜钱串上摸了一把, 再抬起手时, 他的指缝里已经多了一枚铜色钱币。黑色的烟气从铜钱表面一丝一缕的溢出, 迅速穿过一群白大褂, 粘在老医生的后背上。
深呼吸一口气, 心神凝于晴明之上,耳朵里顿时钻入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不见了?这么短时间怎么会不见了?监控查了吗?”
柳安木眨了一下眼皮,心说不见了?什么东西不见了?
“保卫处的系统正在升级,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都没开。”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的人的声音,话语间透着慌张与焦急:“院长,这事我可以解释,是病人突然出现急性喉部痉挛, 我们急症科的医生去推急救仪器,这前前后后也就不到一分钟,再回来那个病人已经不见了。”
老医生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看走道尽头的摄像头,果然没看到红光, 他得表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沉声道:“公安局的人正在赶过来,马上通知所有部门,配合警方抓紧把这个病人找出来!”
老医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到尽头,拥挤在走道里的白大褂们也跟着老医生匆忙离开,走道再次变得通畅。
“病人失踪,按理说应该先联系病人家属,为什么会第一时间联系警方?”柳安木把方才放出的阴气尽数收回,琢磨着刚才听见的对话:“难道这个病人的身份很特殊,是警方收押的犯罪分子?”
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的是保外就医,公安机关肯定有安排专人监视,不可能出现让犯罪分子的逃脱的情况。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人是在逃的犯罪分子,或者身上有枪伤,在就诊时被医生给认了出来。”柳安木随手翻着手里的铜板,大脑转得飞快,“如果他想快速离开医院,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他一定会选择从急症室的大门离开,然后快速绕到医院正大门,混入进出医院的人群。”
柳安木大脑里一边思考,一边快速把周杰从铜板放了出去。恶鬼现身,周围的温度顿时低了不少,虚空中探出一双眼睛,带着明显的讨好:“我英明神武的主人,您需要我做什么?”
“守住医院大门,如果有人离开医院,想办法把他困在医院大门。”柳安木下达指令后,周杰便应声化身为一股黑烟,消失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柳安木自言自语,他将铜板重新挂回腰间,心情不错地朝着挂号厅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接近八九点,门诊挂号厅依然有不少人进出。
柳安木登陆警局内部系统,一边刷着局里最新发布的通缉公告,一边大步流星地朝着门诊大门的方向走去。没走出几步远,肩膀突然被重重撞了一下。与此同时,鼻尖飘来阵阵难闻的味道,就像是菜场里水产区常年有的鱼腥味。
柳安木抬头看去,那是一个浑身罩着黑布的人。
明明是那人主动撞了上来,可他自己却反倒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从包裹身体的黑色斗篷下狼狈地伸出一只手,扶住一旁的墙壁。随着他身上的黑色斗篷向两边打开,空气中的鱼腥味也更加浓厚,几乎到了让人有些反胃的地步。
柳安木微微皱起眉头,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转头看向男人扶着墙壁的手,可男人却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迅速把手给收了回来。即使黑袍男的动作很快,但柳安木已经看的清清楚楚,黑袍男的左手上布满了透明的鳞片,而且这些鳞片并不是贴上去的,而是真实从他的皮肉下生长出来!
或者说,黑袍男的手上根本就没长皮肤,这些蓝色透明的鳞片是直接长在他的血肉之上。
对视的时间非常短,男人紧了紧身上的黑斗篷,露出斗篷的眼睛惊魂未定地看向对面的青年一眼。柳安木的目光下移,看向从男人的斗篷下露出一只银色的手提箱,似乎注意到了柳安木的目光,男人突然拉紧斗篷,转身快步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等等!”电光火石之间,柳安木瞬间出手扯住了男人的斗篷。男人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却又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了惊人力量,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头蛮牛,拼命朝着医院大门跑去。
柳安木被他带着跑了几步,抓住的那块斗篷竟然发出“撕拉”一声,从被抓住的地方撕裂成了两部分。黑袍男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凭借着一股蛮力闷头朝前冲,按照这种架势,周杰创造出的鬼蜮不一定能困得住他。
柳安木边追边思考,迅速对着铜板下达了第二道指令:
“计划有变,先抢他手里的箱子!”
此刻黑袍男已经跑出了门诊部大门,他慌乱地左右看了看,黑袍下的眼睛很快锁定了路边的一排白色面包车。从这些面包车摔门下来了几个人,这些人都穿着宽大的风衣,戴着帽子和深色口罩,隐约还能看见他们宽大的袖口下有什么棍状的东西露出来。
黑袍男抱紧了怀里的箱子,盯着那些人看了一会,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就朝着停车场的方向撒腿跑去。那些风衣人见状不对,也彻底撕破了表面的伪装,冷笑着朝着黑袍人追去。
黑袍人看着瘦弱,但跑起来速度倒真不慢。可就在他快要跑到路边时,突然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跌了一下,顿时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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