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要求,不要对我用敬语,也不要再叫我秦医生了,我叫秦风,上次给你的卡片上有的。”男人的语气微微不满。
这时停好车,楚非昀看向对方。
不得不说,这精英男长得真有点戳他的审美点,是他最喜欢去画的那种眼型;两道剑眉凌厉却不霸道;唇也薄而有力,虽然话不多,但却很有份量的感觉。
这从刚才在医院里,同僚和护士们对他的态度就可知。
男孩扑哧一笑:“好啦,知道您气我上次把你当骗子。那我可以叫你风哥吗?正式自我介绍下,我的真名楚非昀,和’绯云’同音,但非是非常的非,昀是日字加均匀的匀字。”
秦风默念着他早就暗暗打探到的这个名字。
其实他知道男孩的很多资料,男孩发在叭站上的视频,他也反反复复观看。
只是很难把病历里的命薄如纸的男孩,与网上才华横溢的天才画师联系在一起:一个遭受风雨摧残的薄弱生命,竟在淤泥里破土而出,开出大朵的花。
但这一切都不及眼前真实而鲜活的他那么美妙。
下车时,秦风把轮椅推到驾驶座旁。
男孩熄了火,正要再次费劲儿巴拉地往外爬时,某高挑男人的半个身子突然钻了车里,右手轻巧地托住他的背,左臂迅速伸向他的膝盖窝后。
看着高瘦文雅的男人,只稍稍一用力,就把他抱了起来。
男孩单薄的身体微微蜷在秦风怀里,一双亮亮的双眼,带着湿漉漉的不解。
秦风又悄悄地在怀里拢了一小下,怕举止太过,只好半带着不舍地把他放回轮椅中。
又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做?”带着试探。
坐在轮椅上,楚非昀抻了抻腰,眉间露出些许疲态,却大大方方:“怎么会,你可帮了大忙。其实我最讨厌费劲巴拉的。”
秦风推着他往里走去,两人挑了个角落的卡座并排坐着,还专门为他要来几个靠枕,让腰部无力支撑的他能坐稳些,但男孩仍偶尔不自觉地皱眉。
秦风轻轻地给他按揉着后腰,刚才男孩无意抱怨一句“腰疼”,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甚至想把这男孩拢在怀里。
又几经克制才没在公众场合有这样的非分之举。
隔着冬日的半厚衣料,也能感受到男孩单薄的身体瘦骨嶙峋。
刚才抱起他时,就觉得轻得不像话。双腿的骨骼直接硌在自己臂弯里,生涩得很。
肌肉僵硬且流失严重,专业人氏忍不住暗下判断。
作为医生,他气这男孩没有好好复健;作为他本人,他只觉得心疼无比。
也不知道这个病弱的躯体是如何支撑这男孩敢于自己独自生活。
秦风微微侧目,其实刚扶着他转移到卡座时,才发现男孩其实身高不矮。
是近一米九的自己,刚好亲吻到眼睛的高度。
但坐着时幼态十足,应是身长较短,身高都长到一双长腿上了。
可以想象以前这男孩跑跳时,有多鲜衣怒马。
秦风忍不住又揉揉男孩微卷的头发,刚才拂开男孩耳旁的碎发,左耳上的小痣露出来,让男人猛地一个心跳,又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别碰。
专注于在手机上点餐的楚非昀毫不知情,抬头看向秦风,扑哧一笑。
男孩自胸部以下没有感觉,除了肌肉酸疼与神经异常引起的灼烧与电击感。感到腰部肌肉酸疼略略缓解,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这位医生一直在给自己按摩。
不由得双手撑着桌子向秦风靠过去一点,让人家不必一直举着上臂。
看见男孩的眉眼弯了起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再次发问:“你喜欢我这样做?”
男孩抿嘴偷笑:“我是想起以前小学,常要写作文’我的理想’,一般不是都写长大后想做什么什么职业啊工作之类嘛。
但我同桌却写道,她的理想是’当医生的老婆’,被老师当成了反面教材,说她不能光想着享受便利。
但现在突然觉得她挺有远见的呢!你看啊,生病时有老公可以给看病,要是老公不会治的还能带她马上找到别的医生,然后当医生的还很懂怎么照顾她,这样想想果然很幸福。”
“那你的理想,该不会也是当医生的家人?”
“主要是她把我带歪了!本来我想写’当个超级英雄’的,但和她一说小话,我就改写成’我要当厨师的家人’。结果——老师批评完她就开始批评我。”男孩一脸愤愤。
厨师……吗?秦风暗想,现在努力学做饭,应该不迟。
说着,菜上齐了。秦风看着这满桌食物,又看了看举起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的男孩,疑惑道:“你点的?”
医学常识里,截瘫患者由于基础代谢偏低,通常食欲不振。但眼前的男孩似乎是个例外,胃口超级好。
楚非昀努力地把已送进嘴里的食物嚼完、咽下去,又一边叉起另一块肉肉:
“对啊,我快饿死了,昨晚卡了鱼骨头便吃不下什么东西,今早也只是喝了粥。要不是风哥你帮了大忙,估计我就成为今年第一个被饿死的现代城市人,说不定还得上新闻呢。哎这顿我请客,不够再加,你可别给我省钱。”
秦风一边忍着笑,一边轻巧地为他把盘子里的牛扒切得小块一点,别噎着。
就连这也被男孩大大赞扬了一番:“看这齐整的纹路!你们拿手术刀的,连切个牛排都得这么正规吗?太厉害了。”
“下次让你见识我切文思豆腐。”
秦风轻笑。
幼时被逼迫着、后来是习惯成自然的练习,到现在的职业技能而成为义务——少年时代一切的静默、隐忍和磨练,在向楚非昀开屏、看见男孩眼里露出惊艳时,获得了最高满足。
第9章
“楚先生,您看看啊,这位于一楼的小套间,光线不强,平时白天您要想小休一下,还不用拉窗帘呢。上次您不是说常日夜颠倒,这简直是为您量身订做的!”中介笑着数着这待出租房子的好处。
“照您这么说,我直接挖口井就好了。”楚非昀笑笑。
“你可别小看,我们当时为了老人家住得舒服,加装了多少无障碍设施,你看看这扶手,这防滑,你进来这房,看看这床,还是电动护理床呢!”房东阿姨也插话了。
但房门并不宽,连使用只有48厘米宽生活轮椅的楚非昀,出入都得倒一次。更别说使用电动护理轮椅的老人。估计之前这位老人家甚少有机会出去活动。
秦风便先走进房间查看,但一进去,一股子浓浓的老人长住的味道,连这位当医生的也有些受不了,赶紧大步出门,顺便把刚刚对准了方向、准备进房门的楚非昀也顶了出去。
站在大厅,开门透了透气,秦风才问:“我多句嘴,当时您家老人,是在哪去世?在这个家里吗?”
房东和中介对视一眼。中介便解释道:“两位,是这样的,按规定,房子是发生过案件,就是非自然去世的事件,才需要对租户公示。”
秦风又追问:“那就是说,老人家的确是在这儿自然去世的,还是在阿姨您说的那张护理床上,没错吧?”
房东阿姨一听,立即激动:“这怎么了?我一万多买来的护理床,说扔就扔?爱用不用!还说你是个医生,医院病床每天死多少人?病人不敢睡?不租赶紧走,等下还有别人来看房。”
秦风轻轻拍拍楚非昀的肩膀,推上他准备离开:“阿姨,我们不租了。”
转身出了大门,两人还听见她在厨房里和中介说着:“什么人,这个样子,还挑三选四的!”
秦风一听,就想转身回去与那人理论。
楚非昀紧紧拉住他,又大声朝里叫道:“我是怎么样的人,轮不到您来评价!给您个建议:人在做,天在看。我看您对老人家也没多好,别到时他晚上回来找您!”
也不管人家再说什么,扯扯秦风的袖子,就自己把轮椅转着飞快,先溜为敬。
秦风在他的车旁追上他,楚非昀已打开车门,刚爬进车内。秦风连忙帮他放好轮椅,又坐回副驾驶位置时,却发现男孩脸色不太好。
他轻轻握着男孩的略为冰冷的手:“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别放在心上。”
男孩摇摇头:“不,我当然不在意那人说啥。只是有点同情那家里的老人,看那样子,他离去前并未得到很好照顾。”
又轻轻叹气:“觉得自己还挺幸运。刚受伤时,也没一下子学会自理。风哥你也知道,像我这种程度的损伤,根本控制不了排泄,所以……我妈总会在第一时间为我清理得干干净净,不会让我觉得哪怕有一丝臭味或不舒服。刚开始我只能一直躺在床上,但房间里也一丝怪味儿都没有,亮亮堂堂的。”
秦风一边轻轻摸着男孩柔软的黑发,又默默点了头:一般年轻患者,大多都由父母亲自照顾,比护工还细心。
楚非昀又说:“我家经济条件不算很好,就普普通通三线小城市工薪收入。请不起护工,都是我妈亲自照料,还有我外公外婆……外公以前当过兵,三十多岁才生下我妈,我受伤那时他都七十多,本来都该是颐养天年,却要帮着我妈一起照顾我这个都快成年的人。”
可能有感而发,男孩的眼圈微微发着红。
作为医生,秦风从来只会冷静客观地告知实情,为病人和家属分析几率,当然不止听见一个家属这样说过“只要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但此时他只觉得心疼到极点,想把男孩抱在怀里好好安抚,告诉他不要再担心,不要害怕;自己有能力照顾好他,一定不会让他哪怕一点不舒服。
以后见到非昀妈妈的第一面,一定会对她表示最衷心的感激之情,感谢她长久以来把男孩照顾得这么好;想让男孩不要内疚,自己会与他一同孝敬他的家人。
可现在他还没这个权力。
他轻声问:“对了,你说当时是车祸的话,照理来说应该有保险赔款?”
男孩沉默了一阵子:“各人有各人的故事。那个货车司机,上有老下有小。为省钱不买保险、疲劳驾驶、出事后怕赔款会连累家人,上吊自尽。”
有时,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
原来这就是楚非昀当时未能及时复健、而拖成了更重伤的原因。
秦风只恨自己没能回到那个时代。
照他受伤是16岁来算,当年自己都22了,就算是临床八年制还没毕业,自己就算完全不靠家里人,就算怎么想办法,也要让他获得最好的治疗。
当然现在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你搬来我家住吧。我有套房,就在华瑞那附近不远,有三个房间,不是快过年了么,你的妈妈和外公外婆过来过年,都能住下。”
这句话,瞬间打破了忧伤的气氛。
男孩一双眼睛,亮星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带着不解。
秦风又急急说道:“走廊很宽,你不会觉得不方便。原来装修时就用了防滑建材。”
洗手间的无障碍设施?简单,他只需要让人打个电话,一两天内就安装好。
不说别的普通复健器材,本行业只要开口没有办不到的。
他再次补充:“我让人搞搞卫生,这两三天你就可以搬过来,家具什么都有。”
楚非昀笑笑说:“那我向您租下来呗,租金多少?那地段三房,不低于一万吧?”
毕竟他最近也了解了很多,那地段几个公寓或公馆,基本一百来平售价都一两千万,买得起的都不差钱,放租1万块都叫房东发慈悲。也就对秦风这位医生的经济实力有了一定了解。
他居然跟我谈钱!
秦风脱口而出:“不用,真的,我平时不怎么住,房子丢空在那儿也是放着。你帮我看房子我还得谢你呢。
楚非昀看着面前,算是第二、还是第三次见面的男人,试探着说:“秦医生……”见男人脸色微变,又连忙改口:“风哥……呃,这不太好吧?”
秦风已管不上计较他的称呼,再三宣称:“平时医院值班我都住在值班室,只是偶尔回来,很少住,你把它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
男孩又问:“风哥,你家有宠物什么的,需要喂养吗?”
“我没养狗,你怕狗毛是吧?”见他还在犹豫,秦风继续宣称:“平时有扫地机,清洁阿姨两天来一次,搞好了就走,不会麻烦你。”
楚非昀疑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0元合租?”
见秦风不懂这词,男孩稍稍迟疑,便随口解释道,像ACE这样的大公司,很多员工提早买了婚房但还没有伴侣,便把次卧租给同事,收比较低廉的租金,四舍五入约等于0。
主打分工做饭、轮流搞卫生、或喂个狗养个猫轮流照顾,休息时有个伴一起打游戏。
反正一是搞IT的人都忙,大家回去也就睡个觉;二是知根知底的同事,也不会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行为,要不多社死呀。
秦风虽然不打游戏,但反正他就想看见楚非昀好好的,只要他愿意来,管什么零不零的,他不差这点零钱。
这会儿男孩称,刚好接到同事通知说让他回一趟公司。
本身高新区道路畅通,没几分钟就开到ACE公司旁边的地铁口,说着“抱歉”、把秦风往地铁口一放,约好了过几天去秦风家看看。
秦风下了车,来到车后正想帮他把轮椅放回前排,炫彩红金色的小车已经一溜烟消失在秦风面前,车尾那只大大的小哪吒,鬼脸也越来越小。
“怎么回事,这么急着走?!”
从地铁口走回自家的路上,秦风已让康复科的同事,把他们那边严选的复健器械提供商的介绍发给自己,又仔细筛选了一番:
卫生间无障碍改造,选一个现在还未放春节假期、保证能明天上门的,亲自打了电话过去联系。
那边的销售总监一听说秦风的身份,立即马上主动把所有的安排得妥妥贴贴,当即从邻市开车过来,傍晚不到七点就带上了施工师傅上门量度,又拍着胸脯保证今晚备好材料,明天一定上门安装。
送走了他们,又按复健科的同事推荐,订购了一张专业电动双人护理床,打算把主卧室这张双人床换掉,又订购了个按摩椅,还看好了几款帅气的电动站立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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