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羽心里同时想着:且不说这是两码事,而且,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对一个男人上心,作为长辈的方前会是一副很想牵线撮合的样子?就算能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人,也不用这么态度积极吧……
方前见他尴尬起来,唯有笑笑说:“行吧,那我就不管他的事了。”话锋一转,态度颇认真回来,“对了,你跟波客公司的官司,是上面有什么指示吗?”
说到“上面”两个字时,方前手指还往上指了指。
“上面?”边羽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摇头说,“没有。”
方前淡淡一笑,笑得讳莫如深。
方前心想,自己是问得唐突了。但是波客公司就是太平洋对岸的国企,边羽跟波客公司的这场官司,岂止是普通人对抗资本那么简单?背后的政治角逐,若没有强大的背景支持,根本连登台的机会都没有。
大抵是边羽并不知道自己背后有多少力量在支撑他。总之,方前很清楚,这事儿决计不是他那个小小的儿子能搞得定的。
方前没更细说什么。正在这时,玄关的门被人刷开,方白漾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方前,眉头就皱在了一起:“爸爸。您来干什么?”
方前不紧不慢地喝水:“我听说你交了朋友,来看看。”
方白漾低声抱怨:“这是我的事,您来管什么啊……”
方前说:“我怕你交不好,来帮帮你。”
“我多大了,需要你帮吗?我跟他的事也不需要你看……你能不能回去?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
方前笑道:“那不一定。我瞧人家未必看得上你。”
他们俩父子互相抱怨和揶揄,小江劝边羽先把桌上的文件签好,边羽一一签了。
方白漾突然才意识到边羽的动作,出声道:“您是在让他签什么?”
小江把签好的文件收进公文包里,跟方白漾解释了文件内容。方前人已经站起来,神态大抵是不愿再掺和晚辈私事的样子,大步走了。
方前离开后,方白漾问边羽,自家父亲到底都来干什么了,生怕父亲给边羽不痛快一样。边羽再三说没给他任何不痛快,方白漾才松下一口气来。
这日晚,边羽跟堂伯电话联系沟通,讲了方前来的事情。
边至政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方白漾是方前的儿子,难怪我初见他时,有点眼熟。”他本来应该一来申海就打听到的,但是因为他最近也只顾忙着询问庭审的事,竟没仔细问清楚方白漾的来头。
边至政大概讲述了方前和边羽父母当年的往事。方前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方白漾的生母很早便过世了。方前寡着的那段时间,遇到了柳德米拉和边至晖。他的确爱慕过柳德米拉,爱得很不君子,明知对方是有夫之妇,仍明着追求。
不过柳德米拉那时心里只有边羽的父亲,且由于她是宗教家庭长大,对道德方面很在意,所以狠狠地拒绝了方前。
后来,方前的堂弟方新和边至晖成了“朋友”,带边至晖玩了p2p,两个人都亏惨了。边至政初见方白漾时,正是想起这个叫方新的人,所以神态不是很友善。再后来,那个叫方新的在争他们方家家产的时候,被狠狠地踢出局,前两年在海外病死了。
边至政说这个世界真是小,想不到边羽交上的朋友竟然是故人的儿子。他感叹着世界奇妙的安排。
若他知道,方家父子爱慕着同样的血脉,怕是更要感叹世界的玄幻。
过两日,申海航空的人再度找人联系上边羽,问和解之事。
边羽本来想坚定走到庭审为止。但因为近来种种事情改变了他的想法,加上研究了跟波客那场官司的难度,召觅和尧争都分别客观地给他提供了建议,他想了一个更好的方案。
边羽和申航的人谈判,倘若要他撤诉,那就必须得在网络平台公开发布道歉声明,并在线下举办道歉会,且道歉态度需明确,不能使用模棱两可的用语。最重要的,是要将当年波客跟他们合作散布舆论谣言的证据交给他。
申航的人听了之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说回去跟自己的上级汇报一下。
没几日,申航的执行总裁通过方白漾,亲自上门拜访。
他态度十分尊敬,表示集团同意边羽提的要求——申海航空对于侮辱边至晖名誉一事,会采取线上和线下的形式,公开发表道歉声明。并对边至晖的家人给予赔偿。
边羽正式撤销对申海航空诉讼的这一天,申海航空的道歉声明在全网炸了开来。尘封多年的旧案被再度揭开,立即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而道歉会上,集团董事长亲自出席道歉的视频,更是被公家大媒体转发。
一时间,网络上对这桩旧案的议论无比沸腾。“波客公司”也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
道歉会当夜,一整个晚上,边羽收到无数电话。有曾经的媒体的,有太平洋彼岸来的陌生的号码,边羽通通不接。只打电话给四叔公,问了四叔公的情况怎么样。四叔公说来了好多人在他家门口保护,边羽以为是方白漾请的安保队,一时没多问,结束通话后就把电话彻底关机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边羽才打开手机。
在一堆聊天消息中,边羽看到了召觅的信息。
最新的一条是。
召觅:边羽,看到了给我一个电话。
边羽打了电话过去。
召觅很快接起来了。他“喂”了一声,先是问:“你这几天怎么样?网上的消息,我都看到了。”
“昨晚手机关机了,就接到几个骚扰电话,没什么事。”边羽说,“不过很奇怪……这件事,我看到几个公家媒体都转发。他们没人联系过我,怎么会关注这件事?”
召觅倒没对此感到很惊讶。沉默了几秒,问:“边羽,你后天有没有空?”
“嗯。对申航的诉讼撤掉了。在正式起诉波客公司前,很有时间。怎么了?”边羽说。
“来一趟北京吧。”召觅说,“我爷爷想见你。”
第80章
这班国航航班的公务舱没坐满, 拢共就5个乘客。
边羽坐在第一排靠窗的座位。
舷窗外,浓厚的云浪堆积在一起,裹着一个巨大的太阳, 仿佛要将机翼都融化了。
边羽戴着口罩和帽子,斜靠在窗户上。日光的直射,将他青棕色的眼睛照得清透,如同碰一下就会碎掉的玻璃珠子。
整夜未能好眠,他现在脑袋发涨,耳朵被气体堵住似的,听什么声音都像隔着块海绵。
机舱内广播声响起:“您好!这里是客舱广播。我们的飞机预计即将经过气流区域, 可能会遇到短暂颠簸。请您立即回到座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
飞机剧烈地颠簸起来, 边羽的脑袋被震得更加昏昏沉沉,唯有闭上眼, 仰头靠在椅背上, 尽量能好受一些。
边羽有小睡个三十分钟。
下午两点,飞机抵达首都机场,不靠廊桥。
空乘来到边羽面前, 弯下腰低声说:“先生, 您的接机车辆已经到了, 您可以下机了。”
“好,谢谢。”边羽站起身,在空乘的引领下到机舱出口。
其他人好奇地盯着边羽,揣测他是什么人物。跟着,他们透过舷窗,看到一辆车从绿色通道开进来。见到车牌号, 大家心里都有了数。
下楼梯时,边羽头发着晕。他本是从不晕机的,但最近晕颠簸晕得有点严重,不知是不是睡眠不好的缘故。
天上的太阳有够大的,把他整个人都照滚烫了,这里跟申海完全是两个气候,一点湿润的气息也没有。但是天却比申海蓝得多。
边羽下到地面,摘下口罩,用力地呼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气,尽量想驱散眩晕感。
远远一辆黑色的奥迪A6开进停机坪。这辆奥迪A6的车牌号只有两位数,在偌大的停机坪内异常醒目地驶向这架航班附近停下。
奥迪A6后座的车门打开,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向边羽招了下手:“边羽!”
边羽视野里带着刺目的光晕,似乎很看不清那个人。那个人向他走过来。
是召觅。
当边羽看清召觅的脸时,召觅已走到他面前。来不及抒发见到边羽的喜悦,召觅将他揽进怀中,亲了他额头一口:“走吧。”
边羽额头感受到柔软的触感时,身体微颤了下,随即便被他揽着走向了那辆车。
虽然此前召觅就在电话里给边羽说过他爷爷的情况,也说今天会来机场接他,但边羽可能是头晕的缘故,走路时还是有点懵。
到车后座坐下后,边羽摘下帽子,眩晕感才轻了一点。不过,皮肤缺水般的干热,仍叫他有点不自在。
召觅跟司机说开车,转头看向身旁的边羽,问:“空气太干了,受不了?”
“有一点。”边羽声音不大。
召觅拿出早准备好的保湿喷雾,给边羽手臂上、脸上都喷了好几下。
边羽闭上眼,任水雾冰冰凉凉地喷洒在脸上。水雾渗进肌肤里,边羽短暂地感到滋润了一些。
召觅看边羽有点累的样子:“到地方要半个小时,你休息一下。我就不找你说话了。”说着,轻轻将手盖在边羽的手背上握住。
“……好。”
边羽虽然很累,但却睡不着。他的心像正在被什么人推动,用力地跃动着,呼吸微热,掺杂着夏至北京空气的炎热与干燥。
车辆从机场的绿色通道开出去,行驶到公路上。不一样的街景映入边羽的眼帘。庄严对称的京派建筑,翠绿的侧柏和国槐像一幅滚动的画,在边羽窗边慢慢向后滚去。
北京的路又宽又大,边羽恍惚间感觉自己像跑在一片柏油面的草原上。当然没大到那么夸张,只是边羽暂时未能适应过这个感觉,加上疲惫的缘故,所以一瞬间有这样的体感。
看了一会儿街景,边羽的目光右转,落回召觅身上。
召觅有感应似地,将视线移过来,对上边羽那双漂亮明媚的眼眸:“怎么了?”召觅把他的手抓紧了,微笑着问。
“有点闷。”边羽吸了吸鼻子。
召觅打开他那边的窗户,开了一缝左右:“通会儿风,待会儿得关上了。”
风灌进来,像是把边羽瞬间吹清醒了,从机上带下来的眩晕感一下子消散无迹似的。
二十分钟后,车辆平稳地拐到新的街道。
透过车前窗,边羽看见前方的路口有两名警察和一排锥桶。车辆还没行驶到锥桶前,就让警察的手势示意分流到另外的街道行驶。
车外,其他司机细碎的议论声被风吹进来。
“怎么又封路了?”
“二级管控了。”
“又什么大事啊……”
这时,召觅帮边羽将车窗升起来了:“接下来先不开窗了。快到地方了。”
边羽的呼吸仿佛变得有些轻缓,心紧紧地绷起来,虽说他并不知道将发生什么。
他们坐的这辆车没有调头,也没有绕道,径直往前开着。距离封路锥桶三四米的时候,两名警察将中间的锥桶拿开,让他们的车开过去。
人行道上被示意绕道的行人们,不约而同好奇地看向他们乘坐的能驶入封路段的车辆。边羽透过这扇被召觅关起来的车窗,见到一双双要将车窗看穿了似的眼睛。
渐渐地,那一双双眼睛都离他远去。
车辆驶进长安街。那些在周围喧闹的声响忽地都空了,抽离出他们的世界一般。
边羽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长安街,那时候长安街的人很多,车辆、骑行者、旅客,拥挤得能让人感受到呼吸上的不顺畅。后来他在网上也会看到长安街的视频介绍,人流依然是从未少过的。
但是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在这条宽阔的大马路上,竟只有他们这辆车在行驶。
刹那间,边羽有了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独的感觉。而这种孤独,和他平时感受到的孤独,全然是不同的。
紧接着,边羽感觉车辆微微加速,不一会儿,他看到前方有一队红旗车队。他们乘坐的车辆追上了车队,最后随车队驶进一栋低调建筑的院内。
“到了。”车子停下后,召觅提醒边羽。
车外,红旗车队的第二辆车上下来一位老人,跟秘书站在车旁等着什么。
召觅跟边羽下了车,那老人远远看了边羽两眼,随后转身往建筑内走去。
召觅带着边羽,步伐极快地跟上了他。
边羽这才意识到,那老人家就是召觅的爷爷。
办公室内。
召觅很有眼力见地倒了三杯茶水到办公桌上。
边羽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杯茶时,道了一声谢。将茶轻轻放在桌上,并没立即喝。他本来是很渴的,但现在,莫名的拘谨令他没有任何动作,把头低了半晌之后,才抬起头看坐在眼前的老人。
眼前的老人已是满鬓白发,然而一双眼睛却还十分炯炯有神,正在打量着他。
“你是边卫民的孙子?”见边羽抬头望过来,老人家问道。他的声音还十分有中气。
边羽点了一下头:“是。”眼神中略有疑惑,在想,老人家怎么知道他爷爷的名字?是召觅告诉他的吗?
老人家看出边羽的疑惑,说:“边卫民是我老部下。在朝鲜的时候,他还是我的僚机。”
边羽有些恍然:“我好像在爷爷的相册里见过您。”
老人家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看到你我也很高兴。”停顿了一下,“说说你父亲的事情吧。”
边羽张张嘴,一时有些局促,不知该怎么讲,下意识看向坐在身旁的召觅。召觅用嘴型跟他说别紧张。
老人家捕捉到他的眼神,语气颇和善地说:“你不用紧张。”手拿过案头一沓厚厚的资料,“你父亲的事情,我们都详细了解过了。我们认为人为操作导致的空难可能性极低。而波客公司在事后有很多的非常规动作,让我们意识到,他们自身产品有问题。”
边羽双手接过老人家递来的文件,翻开来,只简单看了一眼,就被文件内无比详细的案情介绍分析、清晰的内部图片给小小地吃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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