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属于我的人生。”
“我在活着。仅此而已。”
在过往的人生里,没有想把谢乐游扯下来的人吗?
有的。
数不胜数。
不仅要扯下来,还要碾进泥土里,好像这样,就令曾经的天之骄子抹上了不可去除的污点,拉到和扭曲的他们同一水平。
他们渴望得到拯救,将软弱而无力的自我,自以为是地寄托给他人。
如果得不到想要的回应,这份扭曲的感情,就会转化为恨意与攻讦。
有时这份恨意甚至来得没有缘由,仅仅只是因为幸福太过明亮,会灼伤躲在阴影里的老鼠。
嫉妒是没有针头的针。
最先被刺中的,是捏针的人。
因为促使针头冷不丁咬人的动力,是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不满……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啊!
梁恕把肩膀缩了起来,他的喉头有几分哽噎。
“真好,真的特别好……这才是主角说出来的话。多意气风发。”
谢乐游,谢乐游。
追逐快意,追逐自由。听起来就很主角名。真好啊——特别特别美好。能死在这样的人手中。
能说出,他一辈子都没法说出来的,超级帅气的话!这样的人,原来真的存在!
大概也不需要太过遗憾了。
梁恕的声音里是纯粹的艳羡,以及高兴。
没有嫉妒。
在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一刻,他心中莫名地平静,对过往得到或没得到的东西感到释然。
他决定宽恕自己,放过他人。
因为他叫梁恕。他的使命是救赎。
既然他活着的意义,已经被彻头彻尾地否定了……那么他能不能活下去,已经不重要了。
自从进入神庙以来,谢乐游第一次做出大的表情。
他扶住了额头。
原本离得远还好,现在离得近,密密麻麻的刷屏弹幕已经吵得他眼睛刺痛。
好烦——这人的心声!
“梁恕。谁说你的名字代表宽恕。”
谢乐游很认真地问:“你确定,你真的想就这么接受一切吗?”
梁恕的手骤然抓紧,把膝头扯出褶皱。
他才做好的心理建设,自我麻痹,被谢乐游一句话砸得粉碎。
那个“想”字,他嘴唇颤抖,牙齿打战,怎么都没办法从哽噎的喉咙里挤出来。
“我……我……”他喘着粗气,又想从当下的境地逃跑。
好可怕。高考。
好可怕,爸妈。
好可怕,失败的自己。
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我想,我想重新来过……我想拥有自己的故事,我想当一次人生的主角,哪怕一次也好。
我想……
“你不想……为自己活一次吗?”谢乐游的声音回荡在神庙。
他没有看向梁恕,但也没有看向身后的神明。
梁恕终于喊了出来:“我想!!!”
可是要怎么做?
“站起来。”谢乐游放下长剑,“我的剑下不杀没法站起来的人。”
梁恕沉默。
他按住膝盖,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见谢乐游似乎很轻地笑了下。
轻佻,肆意。
似乎和方才有什么不一样了。这个念头在梁恕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大惊,反射性接过谢乐游扔来的剑。
原本色泽如火的红色长剑,落在梁恕手里渐渐散去力量,变回原本的撬棍模样。
“请您告诉我要怎么做。”梁恕握住了撬棍把柄,他的神情也变得极其认真。
“这柄长剑里蕴含着我的力量。按照说法,也可以称之为神器。”
“帮我做件事,我就把这柄剑送给你。”谢乐游说,“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有随身老爷爷发任务的风格了?弑神的凡人主角,这个传说名号怎么样?”
注视着事态发展的神明攥紧双拳。
他没有轻举妄动。
谢乐游在想什么?谢乐游又想做什么?神明满脑子里都是谢乐游的下一步心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脑子里,心里,整个人都被“谢乐游”三个字给填满了。
他可以接受死亡……但是,杀死他的人,只能是谢乐游!
别的什么阿猫阿狗敢来,他剥了挑战者的皮!
梁恕骤然感到一阵凶神恶煞的彻骨寒意,方才鼓起的勇气又开始打退堂鼓。
“这个这个……老大。”梁恕硬着头皮,自以为悄声和谢乐游说话,“其实我不喜欢你,之前是为了做任务,装的,我也觉得那话很恶心很肉麻很装……不是那种不喜欢,也不是那种喜欢……总之,你们夫夫吵架别带上我啊!我祝你们永远幸福!”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感觉寒意散去,梁恕刚想擦把额头上的汗,又感觉掌心中的撬棍在蠢蠢欲动,似乎要飞出来。
“你废话真多。”谢乐游说,“还想不想当主角了?”
“额……想。”经过一个小插曲,梁恕答得有点没底气,声音不由得弱下去。
“真想?”
“真想!!!”
“很好。没让你真去打架。”谢乐游说,“帮我把红线断了。看见了吗,喏,就那根,我下不来手。”
“你帮我把它断了。我就能打架了。”
嚯!
神明唰地起身。
他身后的书册哗啦啦翻出响动,密密麻麻的黑字如同灵蛇狂舞。
要阻止吗?要阻止吗?理性飞快地分析出了当下形势。
他不能阻止。
谢乐游的方法是最好的方法。
当初设置登神长阶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让谢乐游断情绝欲吗?只有这样才是万无一失,他才能放心去死。
梁恕并没能注意到遥远的动静。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斩断红线,为什么斩断红线谢乐游才能打架。但不是让他这个小卡拉米去和神王对打,这真是太好了。
“我,我试试。”梁恕说。
他掂了掂沉重的撬棍,改成双手握持,表情严肃得像个冷血杀人狂——如果他额头上没有冒汗。
当主角可真不容易啊。
光是武器就够沉重,还得扛起未知的心理压力。双腿绝对不能哆哆嗦嗦,不然也太逊了!
目光逡巡了几圈,梁恕很想挠挠头,但是没有多余的手:“老大,你说的红线在哪,我啥都没看见。”
“说明你的心还不诚,不净。心诚则灵。”谢乐游老神在在说风凉话。
他笑眯眯道:“怎么,这句话也很像随身老爷爷的风格吧?是不是很谜语人?很欠打?”
拜托!
能不能不要再玩随身老爷爷的烂梗啦!
我不就是在心里多念叨了几句吗……嘶!
梁恕瞬间缩了缩脖子,试图清空大脑:“无意冒犯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谢乐游转了下手指,撬棍顿时上抬,违背重力法则地敲了下他脑袋:“晚了!”
好痛!
梁恕两眼冒金星,反射性抬手去揉脑门顶,他一只手没攥住,撬棍另一端顿时下落砸在他脚背:“哎呀我去!”
他物理意义上做到了单腿一蹦三尺高!
怎么那么疼!疼得他眼泪花都冒出来了!想满地打滚!
谢乐游!
你这个小心眼的主角!我看错你了!
到了现在,梁恕也回过味来谢乐游是故意在整他,亏他还以为……还以为总算能交上一次好运,遇见一个好人,哪怕是给他做一场梦的机会。
骗子!全是骗子!
跟那个智障垃圾系统一样!信口开河把他当猴儿耍!当工具人玩!没一个好东西!
要用到他的时候就给他上价值,讲大道理,实际上全是狗屁!说一套做一套!
我不干了!老子不干了!就算跟你们这群混蛋玩意拼了,我也不干了!
谁要原谅?我才不原谅!我不罢休!我不接受廉价的次等货!
我不是生来就为了救赎别人而存在的!我也有期待我回去的家人!我也有真正爱我护我的亲友!
我对不起他们,可我没有对不起你们!!!
谁想一次次穿越异世界,就为了用热脸去贴陌生人的冷屁股啊!!!我没有心吗!!!我不会疼吗!!!
我为什么非得要费劲去讨好你们这群心思莫测动辄变态的混蛋玩意啊!!!
就你们那点黑化理由,我都不想说!!!
啊对对对,被分手了伤心了,黑化吧。被渣男抛弃了。黑化吧。爱而不得,黑化吧。
你们黑化是黑化爽了,我还得费尽心思送温暖,那伤害全招呼着我来啊!!!我凭啥给原主背锅,我凭啥替渣男抗伤害,我做错什么了!!!
我就问你凭什么?
就因为我好欺负!!!我不还手!!!我心软!!!我被拿捏!!!
因为我当年是白痴!我信了系统的邪!
我被威胁小命,还得宽恕还得原谅还得理解!!!我苦水自己下咽!!!
用欺骗达成的虚假轻浮的救赎,我不干了!!!
滚啊!!!
全都给我去死吧!!!
莫阻挡老子回家!!!
“去!死!啊!”
梁恕疼到狂怒,在活活疼死之前,他大脑空白,挥出究极一剑!
嘭~~!!!
红线应声而断。
谢乐游用掌心,挡住了神明怒不可遏的拳头。
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他压低身子,后退了足足数十米。
神明一愣,立刻闪现在谢乐游身旁,他焦急地伸出手就要查看谢乐游的伤:“我全力一击你用手挡,什么防御都不用,你!”
他眼眶顿时红了,又气又急:“你为了他,你挡我!”
谢乐游悄悄欣赏了一下神明心疼得要命的小表情,嘴角翘了翘,抬起脸,又恢复面无表情,不冷不热道:“如你所愿,不好吗?”
神明说不出话了。
被堵得死死的。
他为什么要出手?
神明阴沉抬眼,杀气腾腾转身就走。
诶——不好!
把人气过头了!
“停!”谢乐游赶在神明一脚闪现飞踢把梁恕活活踹死之前,眼疾手快扑上去抱住了他精悍的后腰,“你是心急则乱了,看看他切断的是什么?”
忽然被熟悉的臂膀从后紧紧搂住,原本还勃然狂怒的神明大人瞬间僵立,长腿都抬到一半了,又放了回去。
“好乖啊,阮秘书长——”谢乐游把下巴搁在神明的肩膀,嘴唇不经意间擦过泛红的耳垂,心里偷笑,“不如我们把刚才没兑现的承诺,先给兑现了吧。”
“承诺……”神明的身子在谢乐游怀里僵得跟冰块似的。
谢乐游心里舒坦多了。
哼哼,让你擅作主张!让你不长嘴!给你留多少坦白机会你不中用!
抗拒从严,牢底坐穿!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事也不能全怪阮鸣谦,孽缘的开端还在谢乐游自己身上……
谢乐游思绪不着四六地漂移着,忽然听见神明开口。
“你让我先把那个电灯泡扔走。”神明声音可疑地忽高忽低,“然后……嗯……”
真的吗?
这么刺激的吗?
人家神庙逃亡,我在神庙Play?
就阮鸣谦这点自制力,还跟他玩虐恋情深。唉。可以想象这家伙吃了多少苦头,才忍到现在。
谢乐游没忍住,亲了亲他的侧脸。
两只精壮胳膊旋即抢先抱了上来,死死锁住。
火热的丰唇,强硬压下,噙住了他刚欲开口的嘴。
第145章
“呼——呼——”
梁恕再也握不住撬棍把柄, 重重跌坐在地。
方才的一斩,似乎抽空了他身体内的全部力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像个真正的凡人。
可又有一股莫名的轻盈降临。
“救赎任务”过程中所累积起来的压抑与愤怒, 一股脑儿地伴随心中嘶吼宣泄了出去。
梁恕看着自己尚在颤抖的双手, 以及身旁沉重到无法再举起的火红撬棍。
哪怕只有一次, 他也激发出了这柄神器真正的力量!
他让撬棍生出了剑尖,燃起闪电与火焰。
他刚才的确砍断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那是……
“是你与系统的灵魂契约。”谢乐游牵着神明的手肩并肩走了过来,他唇瓣殷红, “梁恕, 你自由了。”
那根红线,就是反派救赎系统与他签订的合约?
梁恕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忽然他低下头,抬起双臂抱头,发出方才没能真正喊出口的厉声长嘶,那暴烈的嘶吼漫长而凄厉,到后面他嗓子已经哑了,他却咳嗽不停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到这一刻,自从梁恕离家出走以来,他才真正感到快乐。
“我不快乐, 我一点都不快乐。我终于能够把这句话说出口。我可以不用硬撑……不再嘴硬了……”
当他能够面对这一点时,他才真正地鼓起了勇气, 去面对他曾经做出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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