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愿意妥协,就不必面临火刑审判。”
“呵呵……”少女面对如血的夕阳,张开双臂,宛如自由的飞鸟,“我没有罪。”
“有罪的,是神。”
“是把我的家乡选为魔导具试验场的人,是暗中培育魔兽吞噬魔能矿的人,是把我的家人,朋友,我记得的不记得的村民当做魔兽养料的人。”
“他们才是真正的罪人!”
格雷默然。
他棕色的瞳仁里,似乎映照起十年前的火光。
那场大火,早就烧掉了少女所仇恨的罪魁祸首。她不应该再恨。
“神没有错。”格雷叹息,“你的仇人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你贸贸然闯入高塔上层,不听解释,肆意闯入禁区,袭击无辜魔法师,你犯了严重的罪。”
“祂当然有错!”
“十三年前,是磁水高塔改变了魔纹阵,导致水元素急速扩散,那么漫长的冬季,是被高塔人为制造出来的!”
李安妮愤怒得扯动了钉住腕骨的枷锁,扯得乓乓作响:“既然神明全知全能,为什么祂看不见祂信徒犯下的罪!”
“这儿是水之国,是祂的守护之地,我不相信祂看不懂高塔的动向。祂只是抛弃了我们……就因为我们不属于水之国,所以就可以被轻易蹂躏、欺压,就可以被当成魔兽的口粮?!”
“我!李安妮,来到这就想去问一问,我要问一问水之国的守护神,祂究竟是无能,无知,还是残忍,愚钝!”
“格雷!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楼梯口传来厉声呵斥,“黄昏结束前,必须执行审判!”
楼梯口的脚步声远去。
格雷抬起手臂,拇指摁在鸟喙的刺尖:“我最后再问一次——”
“你点火吧。”少女扬起头颅,面朝太阳,藤蔓顺着手臂、脚踝开始缠绕她的身体,“我不怕。我是对的。终有一日,我会归来,我在火焰里得到永生——”
“世人会轻贱我,唾骂我,侮辱我,最后忘记我。可我才是对的。”
夕阳残照,云层艳红得如同火烧。
十年前的夜晚,在格雷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道曾经带领他走出火海的小小身影,此时此刻,似乎与甘愿赴死的少女发生了重影。
他们的身上,有一种格雷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们这么固执有什么用?”他忍不住咬牙道,“最后只是让自己白白吃苦头,甚至枉送性命。只是一句话而已,只要低一会儿头,只要学会灵活周旋,就能活得更轻松。我不懂你们在坚持什么,在对抗什么。”
“上一个渎神者的出现,还是在两年前。也是由我亲自执行的火刑。”
“他跑到水之国宣扬不需要神明认可的魔纹,他说这叫格物学,又叫自然科学……无非是将魔能学、符文学、魔导具制造学等等诸多学科东拼西凑混搭在一起,就这,竟然敢宣称神明并不存在,魔法,所有人都能学习。”
“他真是狂妄,他就站在神明的守护之地上大放厥词,甚至给不会魔法的平民、贱民亲自演示……那个狂得连天都要踏破的小子,他真以为自己是预言之子?”
“当年是他告诉我,吃与被吃是人类也要奉行的法则。”
“他长大了,那么聪明的脑袋瓜,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人,能和神对抗吗?”
“他白死了!白死了!他被那群骗吃骗喝的吟游诗人弄出的预言,骗得来送死了!”
李安妮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我真想早点认识他,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样的忠诚鬣狗也情不自禁发出惋惜。”
格雷被嘲笑得脸色发白,他下意识往门口瞟了眼,然后恼羞成怒地咔哒拨开鸟喙。
李安妮听见了清脆的咔哒声。
她没有动摇。
藤蔓生长得更快,像当年一样,逐渐把她包裹成一个绿色的茧。
“谢乐游……小弟……对不起,没能活下去。”
“这条命,我尽力了……爸爸,妈妈,哥哥,我要去找你们啦!”
她直视太阳,即使是夕阳的余晖,眼睛也被刺得睁都睁不开。
但她还是在努力睁开。在她陷入彻底的漆黑前,她要牢牢记住太阳的感觉。
“你——你认识谢乐游?”
格雷大惊失色,失手将铁鸟砸落在地:“他就是……就是……”
李安妮还在眺望太阳,她眯着眼,眼眶酸涩:“他被行刑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格雷弯腰捡起铁鸟,拇指重新推开鸟喙:“没有。他就说了一句,说夕阳好看,他很喜欢。”
“嗯。是好看,好看得该死。”眼泪流了下来,李安妮吸吸鼻子。
最后她望着太阳开始笑:“团聚了,也不错。我也喜欢。在这看,对面密密麻麻的蚂蚁,多渺小,多壮观。”
藤蔓彻底盖住了她的脸。眼前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消失。
轰隆——
绿茧被点燃,从高塔被推下。
高塔之下是悬崖。
深深的鸿沟隔开了对面的王城。民众们倒吸冷气,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梁恕站在这。李安妮的昔日同学们也站在这。
几年前,李安妮进入一所知名的神学校封闭式就读。今年,她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作为极其稀少的木系魔法师,被磁水高塔接纳。
谁知道再见,就是处刑之日。
梁恕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掐得掌心滴血。
他不知道李安妮身上发生了什么。在他记忆里停留的,还是当初风雪中抱着冬衣、留下脚印的小女孩。
目睹死亡,尤其是目睹熟悉的人死亡,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行。剧情里她就是会死。”系统掐死了他的冲动,“梁恕,你想回家吗?想回家,就不要浪费能量,花费在无关紧要的背景板身上。”
“……嗯。”梁恕说,“知道了。”
……救赎。
呵呵。虚假的狗屁!
梁恕身后,一个戴着兜帽的颀长人影越众而出。
在前排民众不约而同的惊呼声中,他纵身一跃。
狂风呼啸。
一眨眼,他身影出现在燃烧的绿茧下。
再一眨眼,他拽住李安妮的胳膊,出现在蹬蹬后退的格雷面前。
俊美少年摘下兜帽,放开发蒙的李安妮,面对跟见了鬼似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两年了,格雷。”
“好久不见。”
第125章
“???”
系统抓狂:“发生了什么?!!!”
梁恕被系统的复读吵得脑瓜子嗡嗡:“是你抢着写下的时间点, 你不知道?”
“我没写!我不知道啊!”
梁恕离开鼎沸的人群,拿出残页道具,他指着时间点年处的“10”:“你看着这个10年, 摸着良心, 你再说一遍。”
系统摸不着头脑, 圆球降落, 落在残页上又摁了一下。
“笨蛋!这不是10,是组成电子二进制的1和0!”
“……”梁恕攥着残页的手微微颤抖, “你才是白——痴!!”
一眨眼。
他们来到了十……十天后。
由于没填地点,梁恕还在原地。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消失, 只留下与高塔隔崖相望的空地。
冬日融融。
修建得稳固陡峭的护坡下, 碧波荡漾。
碧波之上,笔直朝天的蔚蓝色高塔变成比萨斜塔。顶部被打穿,破开一个大口子。塔身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黑灰痕迹,甚至还有数条肉眼可见的龟裂。
神圣高塔秒变危房建筑。
悬崖下凭空多出一片海洋。
梁恕问:“系统,那我问你,对此你有什么头绪?”
系统:“哈哈……没有。我不道啊。”
一人一统,脑内互喷,如丧考妣。
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一不小心手贱按了快进键,直接跳过重要剧情。还根本没存档,没回放。
看了个球啊!
冷冷的风在冷冷的吹, 吹得梁恕心中也拔凉拔凉的。
一个穿着长袍的流浪汉路过,梁恕拦住他:“你好, 请问你看见对面的高塔了吗?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塔倒了。”
“没倒, 塔还在。”梁恕指向对面,“就是斜了点,破了点, 还多出了片海。”
“塔倒了。”流浪汉呆呆愣愣地,被梁恕拦住也不知道绕路,只不停重复,“塔倒了……塔倒了,塔倒了。”
无论梁恕问多少遍,他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梁恕无奈,只好让他走。
流浪汉还在直直往前,走到护坡边,他纵身一跃——
“诶!”
梁恕眼前一花,没过几秒,就听见垂直落体的水花声,“哗啦!”
梁恕扑向护坡,跪在地上,伸出头去看。
碧蓝的水波上浮出红色。
高塔的瞭望窗被推开,同样伸出几个脑袋。
“又一个。这次哪个去打捞?”
“谁跳了?”
“打捞上来就知道了。走走走,一起去。”
十几分钟后,高塔上下来的魔法师坐着船,各自拿出常用魔导具,对流浪汉沉下去的地方施法。
水面分开,发如杂草的流浪汉睁着眼睛躺在泥沙底。
“他……是叫格雷吧?”
“或许是。”
“就是他把恶魔引来的?死得好!”
“嘘——少说几句。”
“少说什么少说,你没听见那两个人说的话?”
“闭嘴。那不是人类,是恶魔。你不记得了?1800年水之国政变,就是因为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不怕神罚?”
“怕,怕遭报应……可是,神呢?”
“神在我们心里。”
“格雷死在祂陨落后化为的元素海中,正彰显他的虔诚之心。……你在做什么?”
“灌水。这可是元素浓度极高的圣水!那群城里的贱民天天来灌水壶,白便宜了他们!”
“对对对,你提醒我了。我也多灌点,这能卖不少钱呢!”
魔法师们撸起袖子就开始往随身水壶里灌水。
这不是一般水,而是凝练成实质的精纯水元素。无论是用来制造魔导具,还是用于自身冥想修炼,都大有好处。不灌白不灌。
在他们的交谈里,隐身的梁恕听明白了。
这群家伙本来想要独占这片元素海,可一来这是磁水高塔的守护神陨落后的化身之所,他们暂时还不敢光明正大垄断。
二来,听说水神已死,包括水之国本身在内的四国一片哗然。
磁水高塔剩下的魔法师群龙无首,高层内部斗争激烈,中低层要么信仰崩溃、道心不稳,要么没胆量、更没资格当出头鸟去驱逐平民。
更重要的是,预言中的噬神者当真出现,闹得魔法师们有一个算一个人心惶惶。
平日里高贵优雅的阁下们,连篡逆者及其帮手的姓名都不敢提起,堪称异界版“you know who”。
再加上元素充沛,这才在水之国中,关于元素海,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梁恕默默注视着他们忙于收集圣水。
睁着眼睛的男人还躺在海底,身边有不少泥坑。
他的手里攥着一只铁鸟。鸟嘴斑驳,他的手腕伤痕累累。
梁恕忽然就想笑,扯了扯嘴角:“我的任务还有意义吗?他成长得比我快多了。他比我强。”
“有的。”系统道,“经过我们集思广益,这个世界将会是唯一的机会!战胜谢乐游,阻止他成神。”
“所以——我其实不是来救他的。”梁恕说,“他那么悲惨的身世,也是你们制造出来的?”
“不说话?”
系统心虚:“宿主,他的处境不是任何一方制造出来的,这是成神必经的试炼。而我,我们,只是小小地利用了一下。”
“你好像在思考什么?”系统问。
梁恕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海,难得回答了系统的屁话:“我是在想,他和我以前遇见的那些悲惨反派,为什么不一样。”
“他的人生充满不幸,一次又一次遭受重大打击。却不需要像我这样的‘救赎者’存在。他不是不需要帮助,也不是过于多疑,更不是生而无情,而是……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我说不上来,没想明白。”
见他不是想要放弃任务,消极怠工,系统放下心说了句俏皮话:“毕竟他不止是拿了反派剧本,还拿了龙傲天剧本。龙傲天嘛,打不死的小强,很正常啦。”
“剧本……只是剧本而已吗?”梁恕低声喃喃。
“当然!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命运。”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直接安排成让他无法成神?”
“……啰嗦!”
梁恕明白了。
还有令系统更忌惮的东西存在,以至于它从头至尾束手束脚,不敢过于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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