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轻尘从睡梦中醒了,已经是晌午了。
她一向自律,鲜少有睡到这个点的时候,而和郁辞睡在一起,是个例外。
不过就算她在家,沈轻尘、沈青武和卫岚的早膳和午膳都是分开食用的,只有晚膳会一起吃,因为卫岚炼药说不定什么时间才从炼药房出来,而沈青武练武也说不定时间。
沈轻尘动了动睡得有些麻的身体,右手手指传来一阵酸痛,右肩虽然不至于痛也有些酸,她轻蹙眉头有些不解,自己的睡相一向很好,为何醒来胳膊会不舒服?
沈轻尘侧目看向里侧,想看看郁辞醒了没,她眨了眨眼,郁辞呢?
是自己醒太晚,她已经起来了么?
沈轻尘很快从床上起来,环顾四周没看到郁辞,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她穿好衣服便要往外走,却眼尖看到桌面上的一个信封。
沈轻尘拿信封的手微微颤抖,她捏着信封并没有打开,快步走到衣柜面前打开衣柜,郁辞的包袱已经不见了。
沈轻尘脸色煞白,心沉了下来。
郁辞走了。
只留下简短的两句话:“沈轻尘,你我一邪一正,终归是不同路的,我走了,此生不复相见。”
沈轻尘不敢相信明明前一晚还同寝的人一睁眼就消失了,她找遍了房间和院子,又跑出去寻她,没人见过郁辞的身影,却也没人见到她下山。
沈轻尘跑得发丝凌乱,额头出了细汗,有些狼狈,她颓然地坐在正堂门槛上,将信揉成一团攥在掌心,眼眶气得泛红,心里的难受快要将她吞没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行走江湖多的是生离死别,可当郁辞对她不告而别,她却难受得说不出话,明明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和她认识并没有多久,那种难过从何而来?
心底一阵阵绞痛传来,痛得她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沈轻尘捂住快要绞裂的心脏,本想将手心又皱又乱的纸团扔出去,却还是塞进怀里,心绪纷乱。
“轻尘。”
卫岚晌午还未见到沈轻尘,只好亲自来找人。
卫岚一席素净白衣,青丝用一支素雅的步摇挽起,整个人看起来端庄淡雅。
眼前是微微扬起的裙摆,沈轻尘微扬起头。
“轻尘,你怎么坐在这里?”
沈轻尘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师父,你怎么来了?”
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徒儿,卫岚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强颜欢笑,卫岚动作优雅地撩起裙摆,也和沈轻尘一样坐在了门槛上。
“来看看你。”卫岚说。
两人默默地坐了片刻,沈轻尘长睫轻颤,垂下,嗓音微哑:“她……走了。”
卫岚知道沈轻尘说的“她”是谁,丝毫没有意外,郁辞的离开更证实了她心中猜测,卫岚在心底叹了口气。
“轻尘,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卫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该学会告别。”
沈轻尘脸色有些难看,薄唇微抿,垂下头不说话了。
卫岚见她这样,嘴唇嚅动,还是没有说出话来,轻尘这么聪明,不用她说应该也很快就会醒悟过来的。
*
花园中,沈青武与沈轻尘在石子路上走着,沈轻尘落后沈青武一步。
碎玉堂各处都种满了草药,清风吹来,心旷神怡。
“轻尘,我听你师父说了,因为牵姬落你不记得当日发生之事了?”沈青武背着手,面色凝重。
沈轻尘有些提不起精神,神色蔫蔫地“嗯”了一声,她还在为郁辞的不辞而别难过。
沈青武拍了拍沈轻尘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轻尘,有些事忘记就忘记了,回忆既然痛苦,那就别想这么多。。”
沈轻尘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当日武林各派埋伏在楠木丛中,你将魔教妖女引来楠木丛,魔教妖女受到伏击重伤逃走,你追着离开,我们赶去时受到魔教中人的阻拦,不见你的身影。”沈青武回忆起当日场景也是一阵后怕:“所幸你平安归来。”
沈轻尘听到沈青武描述的这一段,根本没有任何印象,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终于被她捕抓到了,是了,她所有人都记得,唯独忘了郁辞,忘了与她发生的所有事。
沈轻尘眼睛微微睁大,是不是就是说……郁辞就是她的心爱之人……
她还记得醒来后的第一次见面,郁辞那哀伤又带着恨意的眼神刺痛了沈轻尘的心,这就说得通了,被爱的人伤害、遗忘,任谁也不能接受……
郁辞想杀了她,却终究狠不下心来。
那种心脏绞痛的感觉如期而至,沈轻尘捂住胸口,她终于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了,是因为牵姬落也是因为郁辞。
“忘记便忘记了吧,牵姬落无解,别费力去想什么心爱之人了,为父只希望你努力……”
沈轻尘根本没听沈青武在说什么,她满脑子都是郁辞,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她。
尽管还想不起两人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可沈轻尘却迫切地想找到她,待在她身旁……
“爹,如果我不甘心做一个记忆残缺的人呢?”沈轻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就算死,我也想找回那段记忆。”
牵姬落的威力,不愿屈服那便是寻死。
“轻尘,你可还记得你身上肩负的责任和使命?”沈青武声音严厉下来:“你是碎玉堂的少堂主,未来的堂主,碎玉堂上上下下百余药师、几百堂生都在欢呼他们的少堂主归来,碎玉堂的兴衰都系在你身上了,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
“轻尘,还记得你娘亲是怎么死的吗?”
沈轻尘怎么可能忘记。
沈青武语气严厉,神色愤恨:“是被魔教教主上官青云害死的!你可记得你小时候说的,要杀了魔教教主为你娘亲报仇,大仇未得报,你怎么能为了情情爱爱放弃自己的生命?”
沈轻尘垂首而立,像个挨训的孩童。
半晌,沈青武缓和语气:“轻尘,我知道你向来听话乖巧,不会让为父失望的。”
沈轻尘轻轻“嗯”了声,“爹,我突然想起来师父找我还有事,我先过去一趟。”
沈青武深深看了她一眼:“去吧。”
沈轻尘失魂落魄地转身快步离开了。
“师父。”
沈轻尘是小跑着进炼药房的,卫岚正在记录制药过程,见沈轻尘推门而入,放下了还沾着墨水的毛笔。
“轻尘,过来。”卫岚朝沈轻尘招了招手。
沈轻尘在桌案前站定,卫岚从桌案后绕出来,站在沈轻尘面前,眉眼温柔,眼角有几丝笑纹,岁月不败美人,师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师父,倘若有一日我回忆起与心爱之人的点滴,会怎么样?又或者说,我与她一直待在一起呢?”
卫岚眸色沉了几分:“轻尘,你知道的,何必再问我。”
第22章
“师父,二师兄被五虎门少门主洛炎杀了!”
“什么!”岳飞鹤闻言气急攻心,一拍桌子桌子震碎,怒骂:“好他个五虎门,我岳昆派与五虎门誓不两立!”
岳文皓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不太像习武之人,反倒像一个书生,此刻他面容严肃:“爹,文博死于非命,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报仇!血债血偿!”
……
入夜,周遭静悄悄的,月色黯淡如同此刻的心情。
郁辞坐在大树之上,背靠树干,握着酒壶,仰头喝下一大口,晶莹的酒液沿着嘴角滑落下来,她随手抹掉,眼底一片漠然。
“出来吧。”
她声音淡淡,微冷。
三名身形魁梧的黑衣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手里皆是捏着闪着锐利光芒的大刀。
三人对看一眼,二话没说提刀跃身就往郁辞身上砍去,郁辞却岿然不动,在刀即将碰到脸时还淡定地喝下一口酒,下一秒偏身躲过,脚速快到无影地踩在黑衣人胸前,黑衣人接连后退几步。
郁辞杀的人太多了,她也分不清是哪个仇家,但杀就没错了。
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块不起眼的刀片,捏在两指间,散发着不起眼的光。
她还是喜欢这样了结一个人的生命,滚烫的血液喷涌在手上,望着那种濒临死亡的眼神和无力的挣脱让她格外兴奋。
不到片刻,郁辞手上沾满了鲜血,白色的面纱之上也溅到了新鲜的血液,浑浊血腥。
郁辞站在尸体中央,身形单薄,一席白衣染成艳丽的红,她一把扯掉面纱,露出那张笑得妖冶的脸,唇红齿白,美得惊人。
……
沈轻尘背着包袱手拿长剑,只身一人下了碎玉山。
她不信世间没有解牵姬落的办法,她还是想找郁辞,想弄清楚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希望想起两人的过往点滴,事无巨细……
茶摊。
“听说没有?魔教妖女是越来越猖狂了,不知道江湖豪杰多少人栽在了她手里,死状那叫一个惨啊!”
“有所耳闻,这段时间江湖小报上都是关于魔教的恶行,五虎门已经发了英雄令,召集各路江湖豪杰势要把魔教和魔教妖女一举歼灭。”
“看来江湖又要一阵腥风血雨咯!”
陈旧的茶桌上,泛黄的江湖小报摆在眼前,标题几个大字写着:“魔教妖女滥杀无辜,罪该万死!”
魔教横行霸道滥杀无辜,多年来江湖不得安宁,现五虎门召集天下英雄豪杰齐聚五虎门,商议围剿魔教大事……
沈轻尘脸色微沉,握紧了手上佩剑,郁辞……不会是这样的,绝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
沈轻尘凝眸看着小报上几个郁辞出没的地点,这是去雪山之巅之巅的路线,猜测郁辞没有改变行程。
沈轻尘把江湖小报揉成一团摔在地上,将碎银放在桌面上,很快站起身离开了。
“圣女,教主问起了邪玉剑的下落。”
一白衣女子垂手而立站在郁辞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眉眼低垂语气恭敬。
白砚的命是郁辞救的,当年年仅七岁的她遭遇灭门之灾。
白家被诬陷与魔教勾结,以五虎门为首的所谓的名门正派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白家上下百口人赶尽杀绝,白砚是被奶娘护着逃出来的,逃跑的路上下起了大雨,一道道的电闪雷鸣将黑夜照得煞白,五虎门的人追了上来。
奶娘把白砚往前一推,她则张开双臂挡在白砚面前,拼命喊:“砚儿,快跑!”
白砚忍不住回头,昂贵的衣袍沾满了泥水,白皙的脸蛋挂满水珠,她瞳孔骤然睁大,鲜血在空中滑出一道弧度,滚烫的血溅到她脸上,从她出生就一直照顾着她长大的奶娘倒在了血泊中,死不瞑目,眼中还有对白砚的牵挂和担忧。
“柳嬷嬷!”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天际,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白砚小手紧攥成拳,死死盯着面前几个举着刀的男人。
男人越逼越近,白砚被逼得往后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泥水将她的白色裙子染湿,尽管处于弱势,但她眼神依旧倔强地死死盯着男人。
是郁辞救了她。
当年的郁辞年仅十二岁,武功狠毒阴险,小小年纪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魔教圣女了。
此后,白砚便跟着郁辞回了魔教。
坤虚洞内昏暗,郁辞斜靠在冰玉椅上,她闭着眼,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微微曲起,骨骼纤瘦的指节轻敲扶手,冰玉椅还散发着缕缕凉气。
她语气慵懒:“教主近来可好?”
“教主一切安好,圣女不必挂念。”
郁辞依旧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半晌,红唇轻启:“邪玉剑已经有眉目了,让教主放心,我会把邪玉剑带回幽冥山的。”
“是。”
“砚儿,这么些年你可曾后悔过随我入教?”
白砚不知她为何有此有问,很快答道:“未曾。”
郁辞低低笑了一声。
白砚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郁辞一眼,郁辞却没看她,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白砚微微颔首,走了两步,顿住,回头,忽然问:“圣女可是心软了?”
郁辞闻言敲击扶手的指尖一顿,倏地睁开眼,嘴角闪过一抹冷笑,红唇恍若嗜血般鲜艳。
“心软?”
郁辞站起身,踩着阶梯一步步往下,在白砚面前站定,白砚低着头不敢看她,郁辞伸出指尖,两指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下巴处传来丝丝凉意,郁辞很瘦,手指纤细骨骼分明,硌得有些疼,白砚被迫与之对视,薄唇轻抿,垂下了眼帘。
“砚儿,你知道的,我从不手软亦不会心软。”
鼻翼是熟悉的味道,吐息喷在耳侧,白砚身体一阵颤栗,心跳漏了半拍,手背在身后,悄悄握成拳。
白砚稳了稳心神,找回自己的呼吸,道:“可你对沈轻尘……”
郁辞听到她提起沈轻尘,手上力道加重,眸色微变,声音透着寒意:“她不一样。”
白砚闻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忍不住出言驳道:“有何不同?她是碎玉堂的少堂主,所谓的名门正派,与我们总归不是一路人。”
郁辞眼前闪过沈轻尘的脸,卸下手上力道,转身,双手交叠背在身后,背影单薄清瘦,冷风幽幽,吹拂白色衣摆,更显孤寂清冷。
白砚目光灼灼地盯着郁辞的背影,只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才敢这样放肆。
“我自有分寸。”郁辞嗓音没什么起伏,喜怒不辨:“砚儿,你知道的,我不喜约束。”
算是提醒亦算是警告。
白砚闻言唇瓣微动,却只吐出一句:“砚儿知道了。”
郁辞拂袖而去,白砚贪恋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掌紧握成拳,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半晌松开,手抚上刚刚被郁辞捏过的下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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