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正经。”邱茗冷脸撤走了刚换好的新茶。
对方当即服软,“喂喂,我开玩笑的,你那么较真做什么。”
邱茗不理人,独自向里屋走,他还有东西要收拾。
宋子期追上他,勾住肩膀赔罪,忽而话锋一转,“我说你,都到淮州了,也是时候去看看师父吧,他老人家可没少惦记你。”
被勾人身子明显僵住。
宋子期又道:“你们是发生过不愉快,但是吧,师兄弟都知道,你不是有心气师父的,这快五年了,你也该和他说清楚了。”
“不了吧,”邱茗脸上荡着淡淡笑意,有几分苦涩,“你忘了吗?我是被赶出来的,菩提寺清净,还是没我这样的弟子比较好。”
“哎你?”
“行书院名声在外,若是被传出般若大师的子弟是内卫,他老人家怕是也不好受吧。”
“唉,好端端又说这个。”宋子期无奈摆手,“罢了罢了,我成天瞎操心,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鸟雀飞过,马车压过积水潭,溜了点泥泞,树杈下,常安已打点好了行装,抱着衣物看向后方,然而邱茗未上车架。
“少君?不走吗?”
“等人。”邱茗算了时辰,看来某人是迟到了。
一声戕乌啼叫,吓得少年手中衣物差点掉落。
邱茗无奈闭了下眼,夏衍的手已经搂上了腰。
“等我呢?看来今日副史大人心情不错。”
“陛下命你随护,我不等你就是抗旨。”邱茗没直接摆开对方的手,抬脚径直走向马车,让身后人搂了个寂寞。
夏衍纠缠他已有一段时日了。
过年时容风送来信,说帅府没人陪,邀请邱大人前去一聚,请了两三趟,均没声。
最后夏衍直接登府踹门,可惜,人没抗走,反被小常安咬了一口,好好的年过得鸡飞狗跳的,如果宋子期有幸在场,恐怕会以强抢民男报官,他和夏衍都得丢人。
诚然,颜纪桥的话邱茗不是没有听。
相反,他听得格外认真,行书院和羽林军有交集,内阁攀附兵权,传到圣上耳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乎,尽管动情的心思淹没了心,但理性占据高地之后,邱茗对夏衍又变回了不冷不热的态度。
常安不喜欢夏衍,挥着小拳头威胁:“不许欺负我家少君!不然,有你好看!”
“欺负不了他,让他舒服倒是可以,”夏衍大手摁住少年的头,支在离自己一胳膊的位置,由着少年乱抡王八拳,笑说,“别打了,你家少君见不到我,会难过的。”
“胡说!少君才不喜欢你!”常安气得脸像包子。
“夏衍,你给小孩乱讲什么?”邱茗黑着脸把常安拉了过来,手上断血刃足足夹了四片,“你若是不想去,自己去给陛下请辞。”
“我可没说不想去,”没了少年阻挡,夏衍迈步上前,稍伸手就能将人揽过来,低声道,“真以为陛下命我做随护?副史大人前段日子可是在刑部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私藏禁香,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眼下大人急于调任,陛下,这是不放心啊。”
“你监视我?那可麻烦你多费神了,想要名利白银,皇宫里那些金银富贵你是无福消受的,夏衍,强扭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滋味,”邱茗四把刀片抵在夏衍腹部,随时能割出血,笑说,“回来想给陛下禀报什么?我心怀不轨,坑害太子?还是干脆说我是反贼?”
“我可舍不得,”夏衍含笑俯下身,在人耳畔犯起了混账,“金银富贵我不稀罕,我要的,是王族富贵都一木难求的江淩月。”
邱茗屏住呼吸,手下能摸到对方的心跳,耳根有些热。
那人继续道。
“我要定你了,副史大人。”
第24章
指间的刀未打出手。
奇怪, 面对眼前人,再无肆意撩拨的谄媚,阴冷在邱茗脸上凝固, 对方靠得这样近, 也并未执意将人推开。
片刻间,料峭春寒里生出了一缕温热, 他居然不知该如何拒绝, 直到里院的人冲出来打破平静。
“呦!这不是夏大公子吗?”宋子期笑容满面地迎上, 塞给站在后面愣出神的常安一大包袱药,说要放到车上,搭上邱茗就对人笑。
“前些日子说病了, 床都下不来,我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承蒙宋大夫关心, 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残, 下床走路还是可以的。”把面前人拉出去了数米,夏衍对造访者有些不爽。
“这趟出门估计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他身子脆, 路上颠簸难保出什么事, 我得先给他看诊,免得磕半路上,麻烦夏大公子回避一下。”
如此正儿八经的央求夏衍自然不会不答应, 蔫蔫地离开,甚是不甘。
“哼, 小小羽林军,看他能神气多久,”宋子期差点给人晃散架, “放心,你就是力气上吃点亏,其他的,咱不怕他!”
“你在说什么?”这人的话邱茗又听不懂了。
宋子期一副被人哄骗的样子,撇嘴道:“别装了,其他人不知详情,你宋大夫可是行家。”
严肃地凑到人耳边,压低了声,“你上次不是跑他家去了吗?然后他第二天就下不来床了,我掐指一算,肯定是你干的,可以的兄弟,咱大丈夫不吃眼前亏,总算扳回来一局。”
说话人眉飞色舞,握紧拳头,如打了胜仗般一脸骄傲与欣慰。
“给你捎了点补药,按时辰喝,记住别太过,你没那小子精神好,不然早晚气血两亏。”
马车对面,夏衍的两个侍从赶到,和常安打了个不声不响的照面,一行人眼见要启程了。
乌鸦扑打翅膀狂叫,在邱茗无尽的沉默下,宋子期情理之中,喜提对方直冲脸的一拳头。
马车行了三天,已进入淮州境内,不出一日就能到达淮州首府,琅祎。
天子脚下的淮州,少了京城灰色压抑的肃穆,多了江南地域的柔美,长街小巷,青瓦斜房,晚冬春初,稍回温的空气让街头巷尾的树枝翻了零星绿意。
步态娇柔的女子手挽花篮,瞧见赶马车英姿焕发的青年,含眉羞红了脸。
夏衍潇洒一笑,露出半颗虎牙,高扬起马鞭,还未抽下,后脑啪一声被砸得生疼。
一颗核桃咕噜噜地滚到脚边。
“别东张西望!”常安掀着车帘,对赶车人甚是不满。
“公子又没做别的,你打他干什么?”坐在外边的冉芷也不高兴了,伸手想看看他家公子脑壳有没有被打出血。
“他就是欠打!”常安鼻孔出气。
冉芷刚想顶两句,容风及时出现将二人隔开,免得两闹腾的小家伙又打起来。
夏衍似乎不在意,反而兴奋地回头扫了眼,车里人正支着头,悠闲地翻看一本书,垂下的睫毛修长,墨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扶在颈侧,若他上去强行把那本书撤走,便可得到一副美人车内春睡图。
邱茗没抬头,指上沾了核桃碎,漫不经心道:“夏将军南下时日不多,自然看什么都新鲜,淮州花期未到,可江南春色比北方养眼,就怕到时候夏将军别被乱花晃了神,连路都认不清了。”
“可不是什么花都能入我的眼,”夏衍一笑,“有朵想养的花,养了好些时日,就是不肯应我,让小爷甚是为难啊,你有什么办法吗?副史大人。”
这话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邱茗瞪了赶车人一眼,手下又一页纸翻过。
伴着容风的叹息声,又一颗核桃飞来,被夏衍反手稳稳接住。
一路上,几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就没消停过,容风经常一手拎一个人才勉强防止常安和冉芷由斗嘴升级成斗殴。
小孩子打架不是事,但那两主子打起来情况就大不一样。
尤其是在客栈分房的时候,这天也不例外。
“你们三个一家,少君把大房间都给你们了,还挤我们房干什么?”常安拦在夏衍身前,阻止人进门。
“那床板太短,我腿长,不够睡,你们小孩住一间去。”夏衍明明能一手把小孩扔出去,为了君子颜面,还是心平气和地同常安讲了很久的“道理”。
“你不是好人!我得保护少君的安全!”常安四仰八叉和蜘蛛似得,就差在门框上结网了。
“等你提得动剑再说。”夏衍不轻不重地揪起常安的后衣领,拎鸡仔似得给小孩“请”到了隔壁。
顺便对绷着脸容风,笑容满面地交代道:“别打起来。”
夜已深,很不幸,夏衍折回屋时,卧房内的人并没给好脸色,他凑到床前便被冷语拍到了脸上。
“要么睡地上,要么滚出去。”
“不就多看了眼小姑娘吗?这么记仇?”夏衍寻了一圈没地方歇,坐桌子离太远,干脆一屁股赖在地上,地板吱吱响,忍不住啧声,“你好歹奉命调任,怎么连个像样的落脚地都没有?”
“我的俸禄只够住这里,”邱茗刚洗了澡,只批了外衫,亵衣半解,两条修长的腿翘起,下巴朝窗外一点,“最近的驿馆三十里外,不想住的话,马留下,自己走过去,我要歇息了,恕不奉陪。”
“这里离琅祎还有段距离,外面月黑风高的,你就不怕我在山林里出意外?”夏衍声音悠然,若地上有酒,这人能当场喝起来,“羽林军最低也是朝廷三品官,我死在京外,对你可没好处。”
“放心,你死不了,”邱茗一脚踩上对方的肩膀,“我行书院都不敢找你的麻烦,还有何人如此大的胆子?”
“狼子野心之人,朝野上比比皆是,”夏衍咧嘴,摸了人光滑的脚踝,“说不定哪天,他们就看我不顺眼了。”
“看你不顺眼,何必暗里和你过不去?夏将军一向自诩清高,把你打成落水狗,给满朝人围观,岂不更痛快。”邱茗被摸的心慌,被触碰的皮肤发烫,用力踹过去,被大手控住,坐在地上的人纹丝不动。
“大内禁军好歹是皇帝亲卫,打了禁军,就等于打了皇帝的脸,除非是陛下的默许,不然,他们不敢。”夏衍捉住人不放。
“陛下的心思,你就别猜了,我有时候都摸不透。”
“你就如此信她?”
邱茗抬眼,说话人语气平和,手上力度越发轻柔。
“陛下她老人家生性多疑,放权行书院不过是对各党朝臣心有疑虑,都是暂时的,无论她眼下如何信你,月落,你记住,能护你后半生的,只有我。”
“你?”邱茗不屑道,“你连自己都保不住,一路上被跟了多少次,心底没数吗?现在和我谈后生安稳?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夏衍轻笑,“是,我现在对你的许诺确实听上去靠不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不是来找我的。”
邱茗的眼底寒光闪过,对方不安分的手伸向小腿,他浑身一抽,却被人拽了回去,偏头亲了脚背。
门外脚步声嘈杂,夏衍眼中笑意份外明显。
“他们想找的,是你啊,副史大人。”
“官府搜人!!把门打开!!”
“快!听到没有!”
官兵大喝声震得小客栈天花板上灰尘抖落。
老板惊慌失措地跪地求饶,哀求哭出了声,“官人!我们做小本买卖的,万般不敢私藏贼寇,请大人明鉴啊!”
为首的凶神恶煞,大刀逼人,“有两男的,上京在逃要犯,老子奉官府之命拿人!不从,小心吃板子!”
说罢一脚踹开房门就开始搜,隔壁房中尖叫怒骂声此起彼伏。
“来人!给我一间间搜!”
“是!”
踹门声一步步逼近。
邱茗第一个想到的是常安。
他掀衣服裹上身,探向窗户,想直接翻过去找人,刚推了条缝,被夏衍揽腰抱了回来。
“他们有箭,别犯傻。”
“常安在隔壁。”邱茗语气焦急。
“不用担心,要打起来,容风那小子能抵十个。”
咣当又一声巨响,搜人的官兵已查到了旁边屋子,下一间就是他们。
这下出去是不可能了,客栈本就不大,出去和人打一架正好合了那些人的意。邱茗知道自己得罪了京中权贵,但没想到来头这么大,揪着他不放,一路从北追到南。
他这次的身份顶多算个督查使,况且行书院那边还在停职中,没有任何权利指挥调动人马,对方以官府命令抓人,定是有备而来,无论来的是谁,目的如何,他都不能随便动手,确实是抓了最好的时机。
正想着,咣咣一通砸门声锤得木门要碎掉,官兵粗着嗓子大喊:“开门!”
“怎么办?”邱茗看向夏衍。
夏衍没吭声,一下子拦腰抱起人,径直压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两人上身,放任邱茗光着条腿垂在床下。
“你疯了!”邱茗大惊,被压得喘不上气,紧贴对方炙热的胸膛,他又一次清晰地听见了对方噗通的心跳声。
夏衍将他摁在怀里,手紧紧护后脑,悄然道。
“别出声。”
第25章
咣当一声, 官兵破门而入,被眼前场景惊得虎躯一震。
“官爷,小的办事呢, 您怎么说进来就进来啊?”夏衍粗着嗓子, 听上去有够犯贱,说着掐了身下人的腰, 掐出了丝呻吟。
为首的眉毛拧得像蜈蚣, 后面的好事之徒吹起了口哨, 趁火打劫道:“小娘子声儿不错啊,露个脸给本官瞧瞧。”
“爷,贱内其貌不扬, 实在拿不出手,怕家里婆娘撒泼才跑出来, 您大人有大量,放小人一马吧。”夏衍强作镇定, 他还未想到后手,琢磨着大不了杀出去算了,自己加容风清几个小喽啰还是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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