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见医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张了张口，想训斥的话又咽了回去。“行，你回去休息吧。”
他也不想等医生的回话，在门口看了看天。暴雨过后，乌云骤散，阳光还没有出来，天色只是泛亮，心中松了口气。便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长衫，抬脚要出去。
“如果是去医院的话，那小鬼的身体不在那了。”医生在身后说。
冥冥的动作一顿，转身去看他，“那在哪？”
“被警察带走了。”医生笑着凑过去，有点贱兮兮的道：“小鬼的死因应该是谋杀，听说家境不错，你把他带过来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冥冥觉得不可置信，“他已经是个鬼了，与你我一样，他身上能有什么是我需要的？有还阳丹吗？就算有，我再活一次有什么用？要这么说的话，我当年把你带回来也是想从你身上得到好处，现在四年过去，你给了我什么好处？”
说到最后他已经有点生气了，这么多年他一个个把全城没投胎的鬼聚集在一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给大家一个庇护所，不要再有人像他当年东躲西藏吗？怎么现在他却变成了唯利是图的混蛋？
“你是这样想我的？”冥冥问。
医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冥冥的人品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的，他赶紧道歉，医生脑袋活，嘴皮子利索。虽然有时候会嘴贱一下，但是哄人的时候说的话可是一套一套的，没多久，冥冥已经不气了。
冥冥不是那种会把一句话记很久的人。
“现在太阳出来了，咋办？”医生指着冒出头的太阳，虽然现在光线还不算太强，但也足以让他们脱掉一层皮。
鬼属阴，光属阳，天生相克。
冥冥瞪了他一眼，“什么咋办？不办！”
说着便从医院门口往后退去，直到走廊的阴影处才停下来。
“你去睡觉吗？”医生问。
“要不然呢？”
“咱俩一起睡吧。”医生的语气就像今天吃什么一样随便，“正好我昨天去接管处拿了我妈给我烧的床垫，躺上去可舒服了，要去试试吗？”
冥冥一脸鄙视，“你又给你妈托梦了？”
“恩，前两天去的，我妈看到我还挺开心，打算过两天给我烧个女朋友。”
冥冥：“…………”
“骄奢淫逸，穷凶极恶，你这人不可深交。”冥冥负手而立，冷笑连连。
医生愣了几秒，“……你这一尴尬就说古文的习惯还真让我不适应，哎不是，我妈就是这么一说，要是真的烧了来我还觉得丑呢，你这么大反应干啥？”
“闭嘴。”
医生在他身后摸了摸鼻子，耸耸肩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医院一共有五楼，整个医院的布局成回字型，冥冥的房间在二楼北边，而医生的房间在五楼南边，完全相反。冥冥回到房间，冥定正趴在他的床上看书，“看得懂吗？”冥冥笑了笑，问道。
他的房间摆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五十年前借的）一个四方的桌子（三十二年前人家送的），三个凳子（一百年前无人认领的，就被他暂时拿来用了，大小不一，与桌子不配套）一个茶壶，四个茶盏，清代珐琅彩。（他死后没多久弟子给烧的，是唯一一个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家徒四壁。
“看不懂，无聊拿来打发时间。”冥定见到冥冥便把书合上，坐在床沿边，奇怪道：“你没出去？”
“和医生说了两句话，耽误些时间，现在太晚不能出去。”冥冥坐在一个圆形凳子上，身板挺直，姿态端正。
“晚？现在不是清晨？”
冥冥一怔，这才想起还没和冥定说些住在这里的注意事项，解释道：“我们这的作息和你以前不一样，你以后要注意。”
冥定露出茫然的表情。
冥冥正色道：“你要注意绝对不能碰到阳光，否则灵魂会被烧灼，最多半小时就灰飞烟灭，白天的时候尽量休息，当然我们不会觉得累，但是你可以打坐，进入冥想修炼，这就是所谓的‘睡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杀人。”
“即使他杀了我？”
“即使他杀了你。”冥冥站了起来走到床边，将冥定扔在床头的书放回桌上，便躺在床上，“人杀人可以，鬼杀人不行。”
“为什么？你说过杀了人之后会变成恶鬼吧，当了恶鬼又怎么样？也是魂飞魄散或者是像电视里那样被很多人围攻？我变成鬼就是因为有怨气，不杀他我怎么把怨气消除？”冥定觉得这些惩罚简直是荒谬可笑，凭什么杀人犯能好好地享受生活，他这个被害的却不能报仇？
“我成鬼已经没有法律的约束，我已经不是‘人’了，为什么不能报仇？”冥冥随着这些想法从身上流露出许多黑色的怨气。
冥冥沉默许久，他拍着身边的空位要冥定躺下去，冥定愣了一下，乖乖的照办，身上的怨气消了下去，他枕着冥冥的胳膊。这张床是标准的单人床，一个人睡刚好，再加个人就有点挤了，所幸冥定还未发育，身材偏瘦，挤一挤也是可以的。
冥定的身体有点僵硬，他对另一个人的身体感到排斥。
“鬼杀人不行……”冥冥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放松。声调轻浅，如同自言自语的呢喃，“也仅限于不杀人。”
冥定何等聪明，只要这一句话就懂了全部。
鬼是不杀人，但是将一个人逼疯到自杀又有什么难的？
冥定将脸转向冥冥的胸膛蹭了蹭。唇角上滑，露出些微的笑意。
“谢谢爸。”
“不要谢我，这是医生正在用的手段。”冥冥的脸上没有笑意，如果可以，他希望大家都不要报仇。
毕竟，杀人的代价实在太高了。
冥冥动了动身体，转移了话题，“医生说你的身体被带到警察局了，那地方正气太强，我们进不去。如果去医院调查，就得侵入电脑查档案，我对那玩意儿一窍不通。”
“医院的电脑……”冥定想了想，最后泄气道：“我也不懂。”
冥冥挠了两下冥定的耳朵，道：“不仅如此，你成鬼只有两日，还不能触碰那些实物，即使你会，你也不能搜出来。”
冥定道：“爸这么说是有答案了？”
冥冥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天花板道：“我帮你报仇，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报完仇就去投胎。”
冥定抬起头看了一眼冥冥，闭上了眼。“一切听爸的。”
……
当最后一缕阳光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冥冥睁开了双眼。
冥定在他的怀里，身体已经呈现透明状态，冥冥抹了一下他的脖颈，再没有冰霜。
只靠一次冥想就能斩断联系，这个孩子果然很有天分。
冥冥松了口气，轻轻推着冥定。
“怎么了？”冥定的眼睛还没有焦距，他还未从梦中清醒。
“我们该出发了。”
“哦。”冥定简短的回答了他。
从床上起来没多大会，冥冥的房间被敲响了，打开门，因为惯性原因，小亚一下子滚到了冥冥的怀里。
“你又用头敲门。”冥冥把正在蹭着他的小亚捧了起来，严肃道：“不是让你只要开口喊一声就行？”
小亚的额头上因为撞击出现了红斑，明艳的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她看着冥冥，也不说话。冥冥叹了口气，拿宽大的手掌给她揉了揉额头。
“你绝对是故意的。”冥冥说。
“嘻嘻。”小亚吐了吐舌头，从冥冥手上飞走，绕着冥定转了几圈，说道：“你们要出去？”
“恩。”
“去做什么？”
“查一下冥定的身世。”
“哎？”小亚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与她无关，她把下巴放在冥定的头顶，笑嘻嘻的道：“去芙蓉三街吗？”
冥冥想了想，“也好，我转道去趟芙蓉三街，要我帮你捎句话？”
“不用不用，别让他知道我还没投胎，你就帮我看一眼，看一看他们生活的好不好。”
冥冥笑道：“不会差的，你爸爸前两年炒股赚了不少，家里也买上大房子了。”
小亚嘟起嘴，不太乐意，“我当然知道他们有了大房子，我就想知道他们现在生活的怎么样，我爸妈还有没有吵架，我弟弟学习的好不好，我家小小死了没，你咋就听不明白呢！要不是，要不是……我早就自己出去看了！”
“那就自己去啊。”冥冥捏了捏她的脸，“这么牵肠挂肚，为什么不自己去看？这么多年再大的矛盾也该化解了，更何况你已经死了。”
“不去不去不去！！！”小亚嗷呜一口咬住他的手，“我不去！再说我也没有肠子！也没有肚子！”
“好好好，不去不去，松口松口！”冥冥从她嘴里拽出了自己的手，上面有两个牙印子，红的发黑的血直往外冒。冥冥甩了甩手，拿左手捏了个决，然后念了几句，手指往伤口上一抹，血就止住了。
小亚知道自己闯祸了，也不敢要求其他的事情，直接夺门而逃。
“小丫头片子，我又不吃了你。”冥冥笑骂道。
☆、第 6 章
带着冥定出去的事情因为小亚发生了一点改变，冥冥带着他在城市的上空中飘荡。
是的，飘荡。
冥定还不会飞，只能挂在冥冥的身上像藤蔓一样飘来荡去。
鬼飞行的速度不会很快，况且冥冥也没把自己的技能点加在速度上，所以他们行进的速度十分揪心。
冥定看着又一辆老太太骑着三轮车从他旁边过去，开口道：“爸。”
冥冥：“恩？”
冥定：“能下来走吗？”
冥冥也看见那老太太了，颇为不好意思，“我的速度确实慢了一点，不过现在这个速度正好，你们看见前面都限速了。”
冥定抬眼看了看那挂着的限速牌子，面无表情的当起了文盲：“不认字。”
冥冥：“…………”
最后只好带着冥定一步一步走在马路上。步行的速度竟然比飞行要快。
冥冥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想到了挂在公共汽车上代替走路的方法。
冥定拿手圈着冥冥的腰，看着周围这急速后退的风景，觉得陌生极了。“我没有来过这。”
“嗯？”冥冥没有听清。
“没什么。”冥定回了一句。
汽车走走停停，没多大会就到了芙蓉三街，冥冥把冥定拽下来，指着前面的小胡同口道：“穿过这胡同就到了。”
“哦。”
“别闷闷不乐。”冥冥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领着他就往前去。
可是在走到中间段的时候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怎……”冥定的话还没有问完，就被冥冥捂住嘴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后退去，冥定被他抱在怀里，偏过头去看的时候那个路口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
强敌。
很难对付。
不知道为什么冥定就是有这种感觉，他浑身汗毛直立，忐忑不安的抬头看冥冥的脸色，发现他除了有点紧张之外并无恐惧。
那一瞬间，心就安定了下来。
一直退到几百米外的电线杆上，冥冥才停了下来，他站在电线杆的顶端，目光紧紧锁住那个白色的身影，见对方在穿过小巷之后再无动作，才松了一口气。
“那是谁？”冥定问。
冥冥道：“守灵人。”
冥定皱了皱眉，“那就是守灵人？你跟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冥冥诧异：“谁跟你说我和他们关系好的？我们一个是鬼，一个是杀鬼的，怎么可能关系好？你听说过老虎和兔子是好友的故事吗？”
冥定道：“可你之前说你要带我去见识见识守灵人啊……”
冥冥道：“那件事和这件事不一样。”
冥定道：“怎么不一样？”
冥冥看了他良久，最后叹了口气，将冥定抱在怀里，跳下了电线杆。他踩着马路两边的绿化树，如同一个轻功卓然的武林高手。他追着那白色的身影飘然而去，在冥定可以看清且十分安全的距离停下。
那白色的身影是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人，脚上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腿长且笔直，右手的臂弯里夹着一个文件夹，脸上妆容精致，但掩饰不住其烦躁的心情。
“这是一位守灵人。”冥冥指着她说，“但是与一般人想的不同，守灵人也分为几类，这位小姐是第一类。”
说完，他双手捏决，一通黑乎乎的烟从指尖发出，朝那女人的方向飘去。在烟还离着女人有三米远的位置时，这个原本弱不禁风的女人突然气质一变，朝烟的方向看过来，眼神又狠又厉，她将手中文件朝那烟扔去，与此同时，身体如同被射/出的子弹，以极快速度朝反方向跑去，只听“轰”的一声，文件触碰到黑烟时就发出一阵爆炸，而在另一边的女人身上缠着一些白色的气。
女人抬起头，朝着四周方位看了一遍，冥定注意到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她翻着白眼，直勾勾的对准他，冥定突然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
“不要动。”冥冥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感受到另外的鬼气，女人似乎放心了。她走到文件爆炸的地方，将完好的文件夹拿起来夹在腋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前进。
冥冥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冥定愕然道：“……她看不见我们？”
那女人抬头的时候着实吓了冥定一跳。
冥冥道：“是的，她是天生行鬼司。”停了一下，他接着道：“有一些人从出生就与众不同，这些人是被上天选中的，这位小姐看不见我们，她只能感受到一些模糊的鬼气。一旦接触到鬼气，她本人就会强制进入战斗状态，并且在战斗结束之后她没有这段记忆。”
冥定道：“没有记忆？”
冥冥说：“没有。天生行鬼司其实数量不少，每个城市都有百十个，一不小心就会遇到这种人，除了逃，没有别的办法。和这种人没法进行沟通，毕竟一切都是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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