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天山,昆仑天山。”商若雪皱着眉头低声道:“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或许,帮助昆仑会成为我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太行若要称霸,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即使成功,也必不会长久。而昆仑……
“但既然已经如此,我们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商若雪如是道。
不过,什么时候,这场战争才会结束?即使百姓被迅速安抚,但战争毕竟是战争。三大门派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王洛阳脱下斗篷,看向并不算远处的那座名为五行的高山低声道:“应该快了……吧。”
柳酒站在祝顾之的身旁,望着狂热的,经历过战场变得更加嗜杀的弟子们,疯狂的眼神之中只有左丘一人的弟子们。
她终于疲惫的,冷漠的道:“终于到这一天了。”
“我们会是罪人,也会是救赎者。”祝顾之道。“太行……”
柳酒看着飞扬的太行旗帜,眼底缓缓的现出晶莹来。也低声道:“太行。”
昆仑的房间内,床上的青年一头乌发披散着,双眼紧闭着,眼睫落下浅浅的阴影,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皙。他静静的躺着,似乎有一种长睡不醒的架势。放在棉被外的手下,压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戒指的主人,清晨的时候刚刚离去。
……
“为了掌门!为了太行!”一人举起长枪。
“为了掌门!为了太行!”众人应和着,乌压压的人守在城内。严阵以待,等待着昆仑的下一轮攻击。
这样的场景,在太行的好几个城池同时发生。
韩箜皱着眉头站在城墙之上,手中的剑从未离手。
突然远方有两个黑点快速的接近城池,越来越近,两道身影,两高一矮。最后在城墙下站定,一前一后。
赫连彤和赫连十九仰头看向韩箜。
韩箜眯起了眼睛,看了一眼远处,没有昆仑军的身影。他们竟然敢两人直接闯到城墙下。打的什么主意?
“敢应战吗?”赫连彤冷笑了一声。
韩箜冷笑一声,看着赫连十九淡淡道:“手下败将,也敢来喊战?”却是连瞟都没有瞟赫连彤一眼。
赫连十九的回答是出剑,只是出剑!一剑斩下!
他的剑,就是重,沉。因为这一剑,他们等待的太久了。长白山之战,家破人亡之仇,生死离别之苦,至亲逝去之痛。统统化作了这一剑。
这剑,好重。一剑仿佛举起了一座山,仿佛撬起了一座城。
韩箜神色微动,赫连十九的威名早已在荒漠大陆传开。而他这些年,他手中的剑已经修炼到了某种极致。但是……这是在太行的城楼下啊,即使他能够撬起一座城,或者举起一座山。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韩箜站在城墙之上,举剑相迎。
然而,就在一瞬间,城中阵法对他的加持消失了。韩箜后退一步,剑上仿佛压了一座山……他手中的剑扭曲变形了,而赫连十九已经携剑飞上城墙。
韩箜看向身旁的副手。却只看到他的人被人像是拖死狗一样拖走,然后他看到了从城楼走上来的祝顾之。忽而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韩箜连声道,双手紧握剑一个卸力,让过这一剑,整个人向后跃出去。
赫连十九的剑却又到了。
韩箜又接住这一剑,但整个人坠落下去。轰在地上,轰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坑。
祝顾之看着韩箜,还有城内骚动起来的修士。面上波澜不兴。
韩箜站在圆坑之中,他望着祝顾之的眼神充满了愤怒,恨意。却是语气平淡的道:“为什么?”
祝顾之看着韩箜,近乎诚恳的道:“有人问我,什么样的太行才是太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太行不该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哈……”韩箜仰天长笑,笑的几乎岔气,嘴边血水一直流出来。然后冷漠的道:“即使太行不该是这样的,即使太行人不该是如今这样的,即使这样或者那样。你也不应该是叛徒。太行可以败在战场上,太行人可以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手里。却不能这样败,不能这样死。”
祝顾之沉默不语。
城内却已经沸反盈天。一名青年死死的瞪着他眼前的柳酒。
“降吧,如今的太行已经不像是太行了。”柳酒看着眼前的青年,目光柔和了下来。他们从小一同长大,是同门更是亲人。
青年看着柳酒,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道:“是啊,太行让许多人都失望了。但是我们不能这样败。如果今天是昆仑来兵,我会降。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你们……”
然后他握着刀,毫不犹豫向柳酒挥下。这样的场景在这座城市,在太行派中上演着。一些人深信着,即使这样的太行……但还是太行。太行可以接受战场上的失败,可以接受死去。但是怎么可以这样失败?
未免太可悲,未免太令人难过。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因为你们都太自私了。”柳酒看着青年倒下,看着许许多多的似曾相识的面孔倒下。眼底盛满了泪水,整个人都在颤抖。但已经没有人的膝盖可以让她安心的哭泣了。是啊,师父为了太行选择安静的去死,他们为了太行也选择去死。
这样英勇的选择,这样不负责任的选择已经被他们选走了。所以除了剩下的苟且偷生,剩下的责任,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左丘领着太行走的是一条绝路。他们必须将太行从这条绝路上引开,在所不惜。
柳酒走上城楼的时候,冷漠的看了一眼赫连彤。满满的杀意,直击赫连彤。这样的日子,昆仑人不该出现。
赫连彤难以承受的微退了一步,但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她看着柳酒道:“我师父曾经对我们说,在仇人老去之前,在仇人没有死在别人手里之前。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杀死他。我认为很有道理。”
“还有您不要这样看着我。两年前,昆仑曾经向你们表达过诚意。您却拖到了现在,您应该不会天真的以为现在的条件还和两年前一样吧?在昆仑即将胜利的时候。”赫连彤偏着头笑了笑。
柳酒猛的握紧了拳头。
两年前,封城外的凉亭里,赵历悦等到了披麻戴孝的柳酒。但当时的柳酒断然拒绝了。这是昆仑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赵历悦却带来了方恪说的几句话。
“萧云溢为什么会死?
萧云溢要的太行是不是左丘要的太行,你要的太行是怎样的太行?”
两年间,方恪亲手种下的这颗种子,终于发芽然后长成了参天大树。
赫连彤看了一眼柳酒死死攥着的拳头,微抬下巴道:“觉得现在为了太行而忍辱负重的自己很伟大吗?很无私吗?痛苦吗?看到那么多认识的人在你眼前死去,看到太行一步步走上绝境,看着太行一天天变得面目全非,看到太行一日胜过一日的堕落。痛苦吧?那之前的你在干什么呢?”
赫连彤语气平淡的说着,却令柳酒面色苍白了起来。
“在太行走向绝境之前?在你开始觉得太行不像是太行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吗?你试图过改变吗?”
一字一句,戳在在场人心上。太诛心了,这些话。
“够了。”祝顾之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赫连彤道。
赫连彤却没有搭理他,而是看着柳酒的表情冷笑着继续道:“你什么也没做。即使太行屠城违背了你的道义,即使你也觉得那些孩子很无辜很可怜。你明明知道太行要那些孩子做什么,但你却没有阻止。而是为了让自己良心过得去而去照顾他们。”
柳酒微退了一步。
“真的好痛苦是吧?你师父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告诉你们任何事情?因为他了解你们,你们太懦弱了,太自私了。”赫连彤又上前一步。“几个徒弟,他最看好的为什么会是左丘呢?因为你们太奴性了啊,逆来顺受,很能忍。而左丘他从来都不忍。”
柳酒咬着牙颤抖着又退了一步。
“赫连彤。”祝顾之皱起了眉头,冷冷的道:“已经够了。”
“你们就是太不把别人的痛苦当回事,却把自己的痛苦太当回事。”赫连彤看了一眼祝顾之淡淡道。
祝顾之和柳酒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不能向你们挥剑的我也很痛苦,要是可以不受降就好了。我也不至于用嘴皮子来复仇了。”赫连彤看着赫连十九的身影似乎是叹息一般的说道。
昆仑人从来都没有忘记啊。也绝不可能忘记……她的父亲,她的家人,无数的昆仑人。土地燃烧的味道,血的腥味,生离死别的痛苦。
在自己的土地上,被折辱,看着同门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愤怒。
不会忘记。
第251章 任时光匆匆流去【二】
城楼上停止了谈话,城楼下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
韩箜的剑已经弯曲变形。地上还有三截手指,韩箜眼神空茫的望着远方,却始终没有倒下。他踉跄着捡起地上的剑,旁若无人的向太行的方向走去。
赫连十九收剑,没有再看他一眼。已经战胜的对手,快要死去的敌人,这两者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人身前。那是他的位置。
韩箜摇摇晃晃的竟然真的御起了剑。
“大人!”一名下属忍不住出声!
韩箜却置若罔闻,或者说他已经听不见了。
“大师兄!你要去哪里?”咬着牙,那名下属换了一个称呼。
瞬间,所有的太行人这一刻都因为这个称呼恍惚了。
“大师兄……”柳酒垂下了眼睑,“他要回太行,回到…”那个人身边去。
……
五行山顶仍旧一片雪白,唯独山顶秀丽的半圆形中门湖犹如镶嵌的绿色宝石一般,湖上雾气蒙蒙。湖的北边,地势较缓,太行派的正气殿就在此。而湖的南面边际,便是陡峭的崖壁。整座山和这湖就仿佛被人一刀切走了一半一般。
左丘迎着烈烈寒风站在山崖边,望着远处的烽火狼烟。沦陷的地点越来越多了,在一天之内。他眉目之间终于显出一点黯然来,随即却化为柔和的笑意。
这种温柔的笑容,却只让人觉得不适与恐惧。
对王雪涵来说就是恐惧,哪怕他无数次想要战胜这种打骨子里的害怕。但是他做不到,于是他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弯了弯。
左丘注意到了,唇角笑容浅了些。他对着王雪涵道:“为什么太行总是有许多像你一样的人呢?”
王雪涵低着头,面色忽而雪白。
然后听到左丘道:“去动手吧。”
王雪涵面色平静起来,他问道:“杀死多少人合适?十五岁以上的,反抗的,或者是随意杀死一些?”
他很平静的问着这些,因为这两年他杀死的人太多了。他已经习惯了手染鲜血,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然而下一瞬,他面上的血色消失殆尽。
因为左丘极平静的说出了两个字——“杀光。”
王雪涵一直以为他已经习惯了,但是他没有。他站在神机营前,面上仍旧有些恍惚。一些还未及他腰高的小弟子探头探脑向他们看来,似乎是在好奇。他们不明白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来神机营,甚至有些人神情有些兴奋——因为渴望上战场。渴望见到他们崇拜敬仰的左丘,王雪涵可以肯定若是左丘让他们为太行去死。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定会欣然赴死。
他或许永远不明白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他本就不用明白大人在想什么,只要听话就好了。
王雪涵领着人马直接闯进神机营,有修士迎上来面带疑惑。还未开口却已经被砍翻在地,十步之间,神机营便已经多出了十余具尸体。
他们穿着盔甲,冲进庭院。人阻便杀。
“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雪涵微微颔首,淡淡道:“赤统领,不好意思。掌门需要你们死去。”
王雪涵领着的人是左丘的最得意的嫡系。也有不少人自神机营,然而他们只听命而动,是以他们握刀的手比王雪涵还稳。王雪涵看了一眼整个神机营,坚定的举起了手利落的挥了下去。在他举起手的时候,无数把刀也被举了起来,箭已上弦。
他的手挥下的时候,那些刀也随之挥下。
“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
白雪被踩踏的声音响起。
左丘转身,隔着中门湖看了过去。
面容沉静的,望着他的青年。他穿着一身白衣,和白雪几乎融为一体。他的眉眼很俊秀,肤色白皙的显得有些苍白,从而使得唇色愈发鲜红起来。
孤身一人。
左丘缓缓勾起唇角,愉悦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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