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静悄悄的。
马小武站在电梯厅，有点不敢动，好像一动就会踏破自己的梦境……自从知道那人在15层之后，这几天他总从监控里看这层，和视频里暗淡的画面相比，电梯厅里很亮，马小武恍惚地左右看着，终于鼓起勇气踏出了第一步。电梯厅左手边是南侧，正对着电梯厅的就是1512，这会儿能看见玻璃门上从外面挂着一把U型锁。他舒了口气，果然没人。
几步走近那扇门，马小武透过玻璃门往里面看。房间里装修得挺气派，地板是褐色和乳白色的拼花石材，门口有一棵大叶子树，挺大的花盆栽着，树旁边是个古色古香的条桌。再往里，靠窗摆着三面的沙发，中间是茶几，也都是中式风格。
果然是做什么中式家具的公司吧……
马小武一边嘀咕一边探身再往里打量，因为1512、1515、1516三间都打通了，所以屋里显得很宽敞，沙发组再往里就是一个屏风，看不清里面的摆设，他正想走到1516那个门再去看看，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你找谁？”
马小武没想到这时候楼里还有人，突然听到声音，吓得差点跳起来。
一回头，首先看见的就是那双黝黑的眼睛……
晒得微黑的脸，腰细腿长，灰色松身休闲服……眼前的这个身影像一个巨浪一样，打得他有点晕。
是，他
在视频里看了快一个月的那个身影，突然在眼前实体化，马小武全身的血液瞬间都冲向了大脑，完全懵了，他就看见眼前那人嘴在动，但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有点抖，只能傻傻看着那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找哪位？”
看马小武半天没回话，他又问了一遍，轮廓分明的脸上表情似乎很平淡。
“哦，我，我是……”
马小武终于回过神想起来他在问自己话，一开口却结巴地不行。
“我是……”
他涨得脸通红，结巴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是物业的，我是网管……”
那男人还是表情平淡地看着他，也不着急，也没继续发问，就等着马小武说下去。
空荡荡的走廊里，马小武站在1512锁着的门外，两只手握紧又松开，眼睛不敢再看那人，只能把目光对着左侧的玻璃门，紧张地一股脑把自己之前想的借口都倒了出来。
“我是网管，刚才有人打电话报修，说15层网断了，我就过来看看，别的公司都没人，我正在看您公司有没有人……”
“哦？”
“哦”是什么意思……马小武瞬间不知道该接什么。网络报修这借口是他编的，以他匮乏的语言能力，也就能想到这一个借口，本来压根没想着能用上，当然，更没想到会撞见他。
不过，听到网络报修，一般人应该会回答搞错了或者更多的是把网管抓住抱怨网速、检查故障之类的吧，这个“哦”是什么情况。
一时有点冷场。
男人看着他，还是没出声。
马小武咽了一口唾沫，只好咬牙又说下去。
“额，不是您打电话报修的么？难道是我搞错了？呵呵，这是3号楼15层吧？”
男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发问了。
“你应该还是学生吧？”
马小武被问得有点紧张，说话又有点结巴。
“我，我是兼职的大学生，这是我工作证。”说完他赶紧把装在裤兜里的胸牌掏出来，递了过去。
男人伸手接过胸牌，仔细看了会儿。
他的手指真长，骨节分明，不白，皮肤却很好，在下午的阳光和楼梯灯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
“马小武。”
“嗯，啊？我是。”
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马小武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声，不知道男人要问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男人突然笑了。
“我没打电话，是不是别的楼报错楼号了。”
马小武被这个笑容弄得又脸红了，然后又开始结巴。
“哦，嗯，我，那好，我去其他楼看看……”
说完还没等那人回话，就转身逃向了电梯厅。男人一直站在1512门口，没有离开的脚步声，马小武似乎还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可他不敢转身。进了电梯也低着头，没勇气再往外看一眼。一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靠着轿厢的墙壁，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马小武，你真是太怂了！！
大怂逼啊！！
剩下的整个下午，马小武都懊恼地想死，他想着自己肯定给那人留下了个傻逼一样的印象了……还结巴……
真是傻逼啊！！
当时为什么不趁机跟他聊天呢，干嘛要编网络报修的借口呢，为啥不编这层又有人丢手机呢，那样还可以趁机问问他们公司那姑娘丢手机的事儿……
咣咣咣……
他把头在桌上撞得直响，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低劣的社交技能。
周日一整天，马小武的心情就像坏了的空调，忽冷忽热。
他一会儿想到终于见到那人了，他果然跟视频里的一样那么好看，就站在那儿，不跳舞也好看。一会儿又想到那人肯定觉得这个兼职网管是个傻逼，连话都说不清。一会儿想着，那人叫我的名字了，他叫了“马小武”，他的声音特别好听，虽然当时紧张到忘记注意，可是回忆起来，才发现原来这仨字能被叫得那么好听。一会儿又想，他知道那个傻逼是马小武了，马小武这仨字就跟傻逼挂钩了。一会儿想着总算让他知道我了，即使留下个傻逼印象，总比不知道强吧。一会儿又想，如果没有什么办法扭转这个傻逼形象，还有什么以后？一会儿想着，他当时为什么冲我笑呢，难道看出来我的心思了？一会儿又想，肯定是看出来我编瞎话，又不愿意揭破，说到底还是觉得我是傻逼。一会儿想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男的呢，一会儿又想，就算人家喜欢男的，也不见得我喜欢我这样的傻逼……
在这么神经质地纠结了无数个来回之后，他爬上床，又打开了电脑。看着无声的视频，他伸手抚摸着屏幕上的人，一颗心慢慢安静了下来。马小武的思绪自动飘向那人，但不再那么焦躁了。不知道他跳舞的时候有没有留意摄像头呢，从角度来看，他抬头时肯定看见这里有个摄像头了，只不过他一定不知道摄像头这一边，我一直在看着他吧。他的眼神有时候会有点迷离，有时候又亮晶晶的，他当时在想什么呢？他为什么一直在空着的11层练舞呢？他周末一个人在公司干什么呢？他叫什么名字？如果我再去找他……
熄灯了，室友都睡了，马小武还抱着电脑，黄色的灯一闪一闪，电量也快用光了。马小武在黑暗中狠狠吐了口气，下定了决心，然后关上电脑，钻进了被窝。
☆、A面-03今晚九点1116
第二天是周一，雾霾红色预警，中小学都放了假，不少公司也放了假让员工在家办公，中午马小武来到基业大厦的时候，站岗的保安们都戴着物业公司发的口罩。
“哟，小武，来啦？”老吴端着饭盒跟马小武打招呼。
“吴哥，今天不出去吃饭么？”
“雾霾太大，让小高给我带了盒饭。”
“哦”
“你小子今天穿得挺精神嘛，去相亲啊”
马小武白了老吴一眼。
“没有吧，不跟平时差不多么。”
老吴调侃完，又继续低头边看手机边吃饭了。马小武见他没再看过来，就站在桌子前，偷偷把11层B摄像头锁定在了右下角，他也不坐下，就那么站着定定看屏幕。
老吴吃完饭，正准备趴桌上眯一会儿，抬头就看见马小武站在桌前。
“小马，你干嘛站着，怕新裤子坐出褶子啊！”
马小武没理他，老吴也没再逗他，自己趴着睡了午觉。
可是直到马小武下班，那人也没再出现。
马小武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再也不会去11层练舞了，他新编的借口再也用不上了，可是晚上的课要考试，也没时间让他再去15层碰运气，最关键的是，去15层完全没有好的理由，总不能再说有人报修吧，怀揣着乱七八糟的郁闷，马小武回了学校。
周二和周三都有考试，马小武向物业公司请了假，没有来上班。
周四平安夜，马小武来上班时，整个基业大厦到处被装扮得亮闪闪，玻璃上都是圣诞贴纸，他抱着最后微弱的希望再次等在了监控屏幕前。
12:18，当那个黑色身影出现在11层B摄像头前的时候，马小武立刻跳起来出了门，到门口又想起来监控屏幕，手忙脚乱又跑回屋，把监控恢复正常，然后飞速锁上了监控室的门，像子弹一样冲进了3号楼……
一走进货梯，鼓起来的勇气就有点泄了，按下11F的时候，他的手又开始抖个不停，马小武不断给自己打气，可电梯停下的时候，他还是被吓了一跳，正打算出去，就看见保洁大姐拿着笤帚走了进来，抬头一看，刚5层，保洁大姐冲马小武打了个招呼，抬手按下了6层。等大姐下了电梯，马小武似乎又没那么紧张了，他盯着电梯操作面板上的数字，7、8、9、10……
11层到了。
马小武深呼吸，走出了货梯，他抬眼望了望货梯厅的摄像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货梯厅出来，拐个弯就是那人平时练舞的南走廊，而在那个拐弯处，就是每层的弱电井，马小武先装模作样地走到弱电井，打开弱电井的柜门再关上，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南走廊。
他看到最西头那个空屋，1116蓝色的门牌。
就在1116的门口，那人还在跳舞。
马小武想，他戴着耳机，应该没有听到自己走过来的声音。
今天他跳的动作一直没有转身，都是面对着走廊尽头的窗外，也是面对着摄像头的位置。
马小武就那么静静看着，视线随着舞动在男人身上游走，从他伸开的手臂到摆动的腰臀，整个人像被定住一样，不能说话，不能动。
直到男人停下，转过身来。
很奇怪，男人看见马小武的时候，并不惊讶，而是挑眉笑了下，然后抬手摘掉了耳机，挂在脖子上，随着他的动作，马小武看到他脖子上还挂着一层薄汗。中午的阳光挺亮的，从走廊的窗口和旁边空屋1116的落地窗洒进来，映得男人身上一片光芒。
“……”
马小武的喉咙有点干，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抛出自己准备好的借口。
男人慢慢走了过来，一直走到马小武跟前，在马小武能开口说话前，他伸手从兜里摸出了一个东西，在马小武面前晃了一下。
“马小武吧”
“额？嗯……”
他记得我的名字……他记得我的名字……
马小武满脑子都被这个新认知刷得蓝屏了，之前想好的借口完全随着系统一起崩溃。可没由得他蓝一会儿，男人又举起了手里拿个东西。
“这是你的U盘吧？”
“啊？”
马小武跟刚回魂一样，终于把视线聚焦在了男人修长的手指上，那个黑色的U盘，怎么跟自己的U盘款式一样……
“？”
马小武有点懵。
男人又笑了一下，再向前迈了一步，这下他的鼻尖几乎快碰上了马小武，马小武紧张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男人则微微低头，凑在他的耳边轻声继续说。
“那天你走的时候，没发现U盘掉地上了么，我本来想还给你的，可是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听见……”
听到这话，马小武吓得猛一抬头，他的脸正擦过那人的嘴唇，整个人就像被电到一样，脸瞬间就红了。
男人却面色如常，说完话就退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看着马小武。
那是我的U盘！
我掉了那个U盘！！
U盘里有……！！！！
马小武无比震惊地看着男人，无数个想法，无数种可能性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最后只剩下最可怕的那个
他看到U盘里的东西了……
他知道我一直偷窥他……
他肯定觉得我是变态……
都完了……
马小武万念俱灰，他的脸迅速由红转白，到一丝血色也不剩，他的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也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支撑着，转身拖着两条腿往外走。
“马小武！小武！”
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个声音，有人在叫他，可他真的不想停下，他就想离开着大厦，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立刻就躲起来。
“马小武！”
他的肩膀被拉住了，马小武听到好像隔着玻璃传过来的声音，他知道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声音在叫他，可他没力气转过去了，他不知道男人会把他怎么样，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男人就握着他的肩膀，绕着马小武，从身后转到了他对面，仍然微笑着看着他。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你U盘不要了？”
马小武猛地抬头，对上了男人带笑的眼睛，他心里一动，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就那么冒了出来。
“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么？”
男人也看着马小武的眼睛，他歪着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现场偷看我？”
马小武听到“偷看“两个字的重音，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握住了男人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然后倾身向前，在男人脸上亲了一下。
男人没动。
马小武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退开了。
然后他又看向男人的眼睛。
那双黝黑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惊讶。
然后马小武就有点晕，他感觉男人好像是轻笑了一声，然后就觉得自己被带着转了方向，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紧紧靠在了空屋1116的玻璃门上，而那男人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徐韬“
“嗯“
“我的名字“
“嗯“
马小武感觉到热辣辣的刺激从身体不同地方传导到大脑，他的腰被男人，不，被徐韬环着，他的耳边是徐韬的声音，徐韬的呼吸就喷在他的右脸上，马小武觉得自己快要热得融化了。他正想做点什么缓解这火热的感觉，就听见徐韬又说话了。
“今晚9点“
“哦，嗯？“
“今晚9点，到1116，现在回去上班吧“
“啊？“
马小武感觉到自己的右耳垂被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徐韬就放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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