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的实验数据和报告初稿我已经找人看过,这个项目因为你中途出国废止了,现在,我们想继续来做。”
陈慕之抬头看谢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犹豫道:“这个项目中止,也不全因为我去了中国,主要是经我研究,它不像曾经临床试验过的HLA2B7和IL系列的细胞因子,它现在的条件很不成熟,对于普适性的研究,临床效果不甚明朗,我们可能会因此付出巨大代价。”
谢朗笑道:“这可不像你,你认准的事情,不是无论多难都会尽力做到吗?”
陈慕之也笑着摇头,摊手道:“好吧,我承认,我其实也很不甘心,我当初为这个项目,算得上是呕心沥血了。真实原因是,我当初向NCI报审两次,都没有通过。”
谢朗博士突然笑了起来:“亚瑟,现在有人帮你把这个项目拿下了,不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继续回来做吗?”
陈慕之愣住了,拧着眉头道:“谁申请的?”
“咳。”谢朗动了动筷子,撇嘴道:“威廉。”
陈慕之刚吃进去的一筷子菜差点又喷出来,面色尴尬地拿起纸巾,掩饰地擦着嘴角。
威廉是温祺的英文名,按说早已时过境迁,温祺也着实没和他见一面,但是却无端有种萦绕不散的感觉。
☆、抉择
陈慕之当初任性,行事从不遮掩,不少人都知道他的性向,也有许多人知道他喜欢温祺,谢朗博士就是其中之一。
谢朗看着陈慕之神情不自然,便斟酌道:“其实威廉是很关心你的,自从你走了之后,威廉变得更内敛了,和同事也都不深交。你们闹了矛盾,两个人都有问题,你也不要太怪他。他能拿到这个项目很不容易,这几年他花费心血丝毫不比你少,其实大家都知道,他这么执着于这个项目,也是为了实现你们当初共同的目标。”
陈慕之心情很复杂,谢朗看他抿嘴不语,便趁热打铁道:“当然,这不是重点。你们两个私交好或不好,其实都不应该影响到事业。这是很重要的项目,也是你曾经的理想,最重要的是,只有你最能胜任。”
陈慕之脑子有点乱,他叹了口气道:“博士,我现在国内有很多事都没有安排好,我暂时可能没办法回美国。”
“没关系。”谢朗摆手道:“项目周期很长,有的人一生就押在上面了。只要你愿意,我们会等你。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陈慕之走的时候还和谢朗和稀泥,不肯表明态度,谢朗脸上就有点不太挂得住了,他是坐惯了高位的,向来都是别人和他求项目做,没有他求别人来做的道理。
谢朗挺严肃地和他说:“亚瑟,你去一趟中国,人都变了。你还记得你以前是多么有理想和斗志的人吗?你的才华和激情可以感染到每一个人,你让所有人嫉妒,也让所有人佩服。现在呢?你还这么年轻,就甘心随意埋没上天给你的天赋吗?”
谢朗像是一个传教士一样严肃地责备他:“上帝赐给你独一无二的禀赋,是为了让你创造奇迹,回馈人间,不是为了让你随意埋没辜负的。”
陈慕之从谢朗家出来的时候,3月中旬,纽约落了雨,今天天气微寒,夹杂着细小如砂砾一样的冰碴,他开了雨刷器,眼前模糊的水雾和黄昏的余晖交错,陈慕之突然觉得无所适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根基肆意漂浮的人,这么些年流转而过,他看似得到了一些东西,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让他牢牢掌握。
亲情、爱情、友情,他看似什么都有,但却什么都不纯粹。
陈慕之是个感情洁癖,还偏执于完美主义,他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追求到了至臻至美的地步,他总是不能满足。所以他有很好的父母、朋友、师长,也有喜欢的人,但却还会感到孤独。
陈慕之想起陆宸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周围全是人,你就不会感到孤独了吗?”
陈慕之叹了口气,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谢朗博士发来的。
他说项目材料已经有一部分发到他邮箱里了,让他注意查收。
陈慕之不由得苦笑,这老头子还颇有赶鸭子上架的趋势。
他又想起了温祺。
确实,那个项目以前是两人聊天时提出的设想,后来陈慕之主持研究,一度不眠不休,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和功夫,当初的架势,可以称得上拼命。
那时候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觉得非实现不可,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手里的事业关乎着人类生死存亡世界兴衰沉浮。
和温祺一起学习工作的几年,的确有很多难忘动容的经历。回忆起来,脑海里确实没有什么花前月下浓情蜜意,却尽是年轻人为理想和使命一起拼搏奋斗的残影。
陈慕之也不是不留恋过去那个偏执决绝甚至带些孤高自傲天真幼稚的自己。
二十出头的年纪,初生牛犊,毫无畏惧,大刀阔斧一路闯下去,鲜花、凯歌、赞礼纷沓而至,少年意气,荣耀加身,感觉周围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是燃烧的。
陈慕之那时的确遭人嫉妒,即使朋友,也大多是表面赞美,背地里都等着看他阴沟里翻船,毕竟让除了父母之外的人真心实意地渴望你功成名就,那几乎是不现实的事情。而陈慕之父母也比较特殊,对于儿子的成就,似乎也没多大知觉。
那些时候温祺陪在他身边,对他说过一句话,他记了很久。
“或许别人都不喜欢你高傲,但我的愿望,就是能守护你的骄傲。”
所以温祺始终沉默却忠诚地跟在他身后,即使只能隐于他光芒之外的暗处,也绝无怨言。
陈慕之喜欢温祺那么久,也并非是全无理由一头热地倒贴,温祺对陈慕之也可以说算得上是倾其所有了,只除了他直得和学校门口的小旗杆一样。
陈慕之回了家,和父母吃过了饭,坐在书房里查看邮件。
他爸和他妈敲门进来,陈慕之摘下眼镜问道:“爸?你病刚好,要早点休息啊。”
他爸摆了手,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有点欣慰地说:“哎,一不留神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没怎么管过你,还好你一直都这么好。”
“咳。”陈慕之忍着笑意道:“爸,你怎么了?这么多愁善感啊?”
他爸摸了摸他的头发道:“老咯,以前总觉得人生还长,现在见惯了生离死别,倒是觉得人生真是太短了。“陈父握着陈慕之的手说:”慕之啊,回来吧,以后我们也想能多见见你。”
陈慕之扭头,看着他妈同样希冀的眼神,舔了一下嘴唇,突然笑着说道:“爸妈,我在中国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说走就走。”
☆、道理我都懂
陈慕之扭头,看着他妈同样希冀的眼神,舔了一下嘴唇,突然笑着说道:“爸妈,我在中国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说走就走。”
陈母一愣,拍了一下陈慕之的额头道:“你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什么啊。”陈慕之笑道:“妈,其实这几年,我觉得在中国生活也挺不错的。虽然没有在美国那么光鲜爽快,但总有种挺特别的感觉,像是踏实一点。”陈慕之握了握他爸的手道:“爸,回美国的事再说吧,我现在真的是在那边有放不下的人。”
他妈又推了陈慕之一把,嘴里埋怨着:“傻孩子。”可是眼眶却有点红了。
“你从小就一根筋,遇见喜欢的人就没什么章法。算你命好没被人骗得倾家荡产。”
陈慕之有点不高兴了,但也习惯他妈的毒舌,就苦笑道:“妈你就会瞎说,我是那么不开眼的人吗?我喜欢上的人能差了?”
陈慕之他爸叹了口气道:“慕之,可以的话,你可以和他商量一下,你们一起到美国来,移民局那边我去想办法……”
陈慕之心中一动,愣了一下才犹豫道:“我,我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陈母皱眉道:“他在中国有亲人、房产、公司什么的吗?是不是不好安顿?”
陈慕之摇了摇头道:“……其实,他是个孤儿。”
“……啊。”陈母后知后觉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虽然我这么说不太好,但这不正好吗?他又没什么牵挂,你真喜欢他,来了这里,我们也会待他好的。而且,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登记结婚的,当然,前提是你肯定非他不可了。”
陈慕之想了想,这样的说法听着倒是诱人,连他心中都不禁有点蠢蠢欲动。这就像是一只小箭戳中了他的心窝一样,他正为事业、亲人和爱情烦恼,如果君顾能够答应他,似乎所有一切都顺理成章没了问题。
但他心里没有底,他斟酌着和父母说:“这个,也不是我说了算。我要回去和他商量商量……要看他怎么想……”
陈母立刻瞪起了眼睛,大惊小怪道:“慕之!我不会一直看错了你吧,你到底是在上面还是下……咳咳。”
陈母看了看脸色尴尬的陈父,放低声音道:“你这,怎么一副小媳妇的样子……什么都得听别人的?我真是养得好白菜让猪拱了……你说,要是他不答应,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陈慕之揉了揉额头,敷衍道:“那不至于……妈你别那么激动嘛。”
陈母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床上,脸憋得有点难看,半天才挤出一句:“慕之,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感情上太当真了,你别让人拿捏得太狠了。”
陈母小声嘀咕道:“你以前喜欢那个姓温的同学,闹得风风雨雨,但是那时候你多有架势多霸气啊,说一不二的,那小子多听你话啊。最后让那小子摆了一道,砸他婚礼时多有魄力啊……”
陈父没好气道:“这都什么啊,你就不正经教育孩子。”
陈母哼了一声,继续恨铁不成钢道:“你从小多骄傲一个孩子啊,四五岁的时候就跟小孔雀似的。慕之,你谈恋爱我从来没管过你,我就是不希望你为了这种事情,把自己摆低了。”
“妈,你都说什么啊。我哪里就把自己摆低了。我喜欢他……自然要尊重他的意思。”
陈母撇嘴道:“你为了他,家也不回了,事业也不要了,我刚在美国给你捐了个实验室呢……你连看都没去看一眼,你这不叫魔怔吗?”
陈慕之叹气,赶紧安抚他妈道:“我也没说不要你们啊……这是哪和哪啊,我都说了,我们回去会好好商量的。”
陈母叹了口气,沉默着捏了捏陈慕之的手,有点失落地说:“虽然一直以来我们没能陪在你身边,但是从小是真的舍不得你受一点苦。”
“慕之,你得记着,好的爱情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好。爱你的人才会维护你的尊严和骄傲。”
“如果爱情是建立在单方面的折损和牺牲上,那实在太卑微,太不值得了。我的儿子这么好……”
陈慕之理解他母亲的心思,搂着她的肩膀,笑着道:“妈,瞧你说的,你误会了。其实……其实他也是很好的人,特别温柔,善良,稳重,还有文化,有书卷气,你要是见了他,也会喜欢他的。”
陈母撇嘴道:“我不管他别的好不好,对我儿子好才是真的好。”
陈慕之哄小孩一样哄他妈开心,他爸坐在旁边,脊背挺得很直,脸色有一点严肃。
他爸突然声音低哑地开口道:“慕之,如果你已经做好了为他牺牲你的理想、你的亲人的准备,将心比心,我希望他也肯为你做出一点牺牲,成全你的骄傲。”
陈慕之很晚的时候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他盯着天花板苦笑。
他知道事情并不像说得那么轻巧,就像他父母认为,君顾如果也有一些喜欢他,就会答应陪他来美国。
他父母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多了天灾人祸悲欢离合,想事情往往都是简单透彻,没有常人那么多的困扰和顾虑。
君顾可能不会的。
陈慕之到现在也不敢说他很了解君顾,君顾心里想的事情很多,他不能全猜透。
道理陈慕之都懂,他也能看得开。
但是心里还是会有隐隐的期待。
如果……君顾是愿意陪他远赴重洋的,愿意成全他,愿意喜欢他一些。
那他真的是太开心了,只要君顾有那样一份心,一句承诺,他什么都愿意。
陈慕之有些想君顾了,他给君顾打越洋电话。临走的时候,陈慕之特地给君顾买了手机换了卡,卡里只存他一个人的名字。
☆、旧事重提
其实陈慕之走了没几天,君顾就又见到了唐鉴。
唐鉴这次来的时候不像上次一样情绪激动,倒显得气定神闲,甚至还提了果篮和糕点,看上去就像是来探望朋友一样。
君顾皱眉看他,他就施施然笑道:“哥,我去城南老张家帮你买了手工糕点……还记得以前过年的时候你总是买一点,我知道你喜欢吃,可是你每次都舍不得吃,都留给我。”
君顾不说话,唐鉴就把东西放下,拽着君顾的胳膊看着他眼睛说:“哥,你不在的那段日子,我每天一闭眼,梦里都是你。你在的时候不觉得,你走了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你对我好。”
君顾躲开他道:“都过去了,别说了。这些东西我也不需要,你还是走吧。”
唐鉴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后偏着头道:“君顾啊,你是真心,想把我们那二十几年,全都抹煞掉吗?”
唐鉴自顾自地在店里的沙发上坐下,从手里抱里取出些小玩意,大多是以前留在那个旧屋里,他们曾经逛街逛庙会出去玩的时候买的一些小工艺品。
那时候没什么钱,买的东西也大多粗制滥造,有的早就褪色了,可是君顾还是好好收着,不过现在已到了唐鉴手里。
唐鉴一个个抚摸着那些小玩意,目光留恋,带着难得的笑意把它们的来历一一细数。
君顾有些诧异,不免抬眼看他,他没想到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唐鉴这样薄情寡义,竟然还都能记得清。
唐鉴笑着,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哥,我经常在想啊。那么久以来,你一直放不开我吧。我对你不好,不理你的哀求结婚生子,曾经用了你很多钱,却也没回报给你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凶你,喝醉了又会强迫你……”
唐鉴喘了口气,眯着眼道:“可你还是对我好,任我为所欲为。”
“然后我已经被你惯成了那个样子,总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离开我。你却突然地,就放弃我了,再没有忍耐,不留余地。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干脆利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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