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祈在后头抓了他一把，他自己也下意识撑起双臂在地上支了一下，这才没从石阶上滚下去。
“没事吧？”尚祈见他抬起手就要去碰膝盖，问道。
滕冉的手停在半路，拍了拍掌心上的土，摇头道：“没事。”说着又迈开步子向上跑。
“小心点儿！”尚祈叮嘱一句，紧随其后。
没跑出多远，尚祈就察觉到滕冉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可是还在努力将左腿抬高。他赶了两步扶住滕冉的手臂，道：“受伤的话不要硬撑。”
滕冉半低着头，刘海微微垂下，周围的光线那样黯淡，却也遮掩不住他脸上的懊恼、心急与哀伤。他反抓住尚祈的手腕，用近乎请求的语气说：“尚助理，你先上去，请你一定要拦住他，千万不要让他就这么走了！我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累，喘一口气就好，我们别停。”
尚祈不甚放心地又看了他一眼，才点下头去，而后头也不回地跑上去。
滕冉蹲下来，双手捂着脸，将自己缩成一团。
再没有几步就可以到山顶了，说不定就能看到那个人，可是他却在这里迈不动步子了。
的确是累，可比起身体上的累，心里的累才更加让他脚步沉重。
自己是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是有过分到自己都觉得不该被原谅的时候，他如果生气了为什么不能骂自己一通，或者是打自己一顿也好，怎么能这样狠心地说走就走？难道对他来说，再也见不到自己，真地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么？
事情总算熬出了个结局，却又被洛清泽打了个措手不及，滕冉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真能有人做到这么决绝的。
指缝里有泪水渗出来。
滕冉咬了咬嘴唇，深吸两口气，抹了把脸站起来，向那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头的山路彼端看去，再次迈开步子。
人，总要为自己义无反顾一次，他不想往后有一天回想起今天的事，会为了没有留住那个人而后悔。
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失去洛清泽，是唯一一件无法忍受的事了。
衣服被风吹得猎猎翻飞，刺骨的寒凉好像已经浸入心里，尚祈奔到山顶，抓着旁边一株小树的树干喘气，好像不这样他就会被风吹跑了一样。
视线太过朦胧，他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人，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期盼能有人而产生了幻觉。天色太暗，又有狂风作乱，他只能眯着眼睛努力辨认，一边试探着喊道：“洛总，是你么？”
被风吹碎了的喊声传进洛清泽的耳朵里，让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别分心！”马迁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一分钟。”
洛清泽却好像没听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外倾了倾，抬头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问，他来了么，他来了么……
爆炸后留下的一簇小火苗在风中狰狞地舞动了两下，又悄无生气地消逝了。
尚祈却眼尖地瞧见了那一片漆黑当中仅有的星点火光，立刻抬腿奔去，脑中灵机一动，大叫道：“洛总，冉冉被白嵩宇抓走了！”
洛清泽一怔，来不及多想为什么滕冉被白嵩宇抓走了，而尚祈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身体已经本能地向外挣出，想要脱离那个漩涡。
“洛清泽！”马迁瞪着眼睛，喊声中竟有了些许惊惶。
在洛清泽想要离开漩涡的同时，漩涡忽然缩小了一半，就似要把他生生吞进去一般，居然有了那么点拖着他不让他走的意思。洛清泽忽然感到心口处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然后是头部，紧接着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那种疼痛很难言说，不同于受了外伤的痛，也不同于被滕冉伤害回绝时心里的痛，那是一种……灵魂就要剥离肉体一般的痛。
意识随时都可能被卷走，洛清泽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他大叫一声，把自己所有的内力都使了出来，猛地从漩涡中挣扎而出，跌在了地上。
马迁迅速收手，“你不要命了么！”
天色好像一下子亮了不少，赶来的尚祈正好看见半空中的那个漩涡极快地变成了一个点，最后凭空消失了。他停下脚步，愣怔地站在那里，刚才还很好用的脑袋突然就转不动弯了。
滕冉的脚刚踏上山顶，就被洛清泽的那一声喊搅得整颗心更加混乱了，受伤的左腿颤了一下，然后踩着被他强迫过后更稳的步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那喊声太过撕心裂肺，好像这一声要耗尽他所有的生命似的，滕冉生怕自己晚一秒，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洛清泽紧闭着双眼蜷缩在地上，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被他咬着的下唇透着可怖的青白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滕冉被他这样子吓坏了，扑过去抱住他，“清泽！清泽你怎么了？”
这里是为了建造休憩区而临时清出来的空地，堆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块，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在炸药的作用下变成了碎石渣，两个人这样一个躺一个跪的，身上的疼痛都不轻，可比起他们此时所承受的苦，这一点微末的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清泽……”滕冉吃力地抱着洛清泽坐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无助地看向马迁和尚祈，“帮帮他，你们谁来帮帮他……”
马迁叹了口气，蹲下身，单手扶在洛清泽肩上。
“他怎么了？”滕冉去摸洛清泽的手，找了半天才发现他的手在地上胡乱抓着，抓到碎石握在手里，掌心被划得鲜血直流。
“冉冉……”洛清泽忽然开口轻轻唤道。
滕冉身体一顿，停止扒他手的动作，捧着洛清泽的脸，“我在，我在！”
尚祈过来接过洛清泽的手，瞥见保罗上来了，忙喊他过来帮忙。
洛清泽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喘着粗气半睁开眼睛，自己放开了手，被血染红的碎石有的从他掌中滚落，有的还黏在上边下不来。
尚祈和保罗小心地为他把碎石一颗颗捡下来。
洛清泽挣扎着想站起身，“冉冉被抓到哪里去了？我去救……”
滕冉的眼泪再次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抱住洛清泽，颤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很好，我很好……”
洛清泽僵着身体，反应了好一阵才弄清楚眼下是个什么状况，有些不相信地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冉冉？”
“是我，是我！”滕冉更紧地抱住他。
洛清泽重新放松下来，抬起变得沉重无比的手臂回抱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歪了歪，“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滕冉想帮他稳住身体，却被他带得也向旁边倒去。
尚祈和保罗同时伸手帮忙。
滕冉放开洛清泽，拉开些距离看他，“清泽，对不起，对不起，我为我曾经伤害过你的所有行为道歉，你别生我气了。还有，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给你答案，我说好，我答应你，我喜欢你！所以……别走，行么？”欠他的回答，欠他的表白，都给他，只要能留住这个人，怎样都行。
洛清泽吃力地抬起眼皮，凝望了滕冉片刻，笑了，“好，我不走。”
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左右
保罗、尚祈和马迁三个人围成个三角形，无语地看着中间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大雨打在他们身上，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躲一躲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保罗抹了把脸上的水，忽然道：“我宣布你们成为合法夫……夫，现在可以交换戒……亲吻了。”
其余人：“……”
“你有没有觉得好一些？”滕冉想要扶洛清泽起来，腿上才一用力又弯了下去，这才感觉到膝盖往下火辣辣地疼，刚才精神太过集中，一直忽略了。
洛清泽反应很快地托住他的身体，却因为力气不够险些和他一起摔倒，“怎么了？”
感受到洛清泽的手臂不似平时那么有力，滕冉忙忍痛自己站直，“刚才跑得太急不小心在台阶上摔了一跤，不要紧的。”
洛清泽蹲下身，卷起他的裤管，才卷到脚腕那里就看到了血，带着点责备意思地抬头看着滕冉，“这还叫不要紧？”
滕冉弯腰把他拉起来，抓过他那两只满是伤口的手，“你好意思说我？”
“我说，”尚祈感觉背上也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忍不住插嘴，“我们能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么？”
马迁指着不远处看得见顶的一排小房子，“那里，先过去躲一躲吧。”
保罗过来要伸手搀扶洛清泽，被洛清泽指挥到另一边去扶滕冉。当然心里还是不乐意的，不过如果他自己有足够的力气，这种事他也不会假手他人了。
“洛总，你刚刚那是怎么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尚祈走在他旁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洛清泽看了眼马迁的背影，“那时候感觉自己要死了，现在除了没什么力气外，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滕冉担心地抓紧他的手臂。
洛清泽安抚地拍拍他。
“小心你的手！”滕冉瞪他。
洛清泽笑，笑容里有幸福的味道。
保罗转开脸去，“简直闪瞎眼。”
滕冉：“……”
走出没多远就是温泉区，温泉边上建了一排供人换衣休息的房间，大体已经建完了，只是里边空荡荡的，除了地上堆放着的一些建材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挡雨是足够了，遮风就……
冷风间歇性地从只有窗框的窗口中吹进来，毫不客气地带走从人身体里发出的每一丝温暖。
滕冉几人从家里出来得着急，都只穿着单衣单裤，在山里跑的时候不觉得，被大雨这么一浇，冷风这么一吹，一个个都冻得哆哆嗦嗦。
洛清泽把地上的木板推到墙角去，招呼几个人靠墙坐，这样多少能挡些风。
滕冉被安置在最角落的位置，洛清泽就坐在他对面，为他挡住对面窗口吹过来的风。
“你坐过来一点。”滕冉拍拍自己身边。
洛清泽置若罔闻，又去卷他的裤腿，想看看他伤得怎么样。
“嘶……”裤子和伤口接触又分离，疼得滕冉抽了口气。
白皙的小腿上到处都是混着雨水的血迹，细密连成串的伤口也露了出来，看得洛清泽皱起了眉，也不再小心卷他的裤管，而是用了点内力，一只手压在他膝盖上方，另一只手直接把他半截裤腿扯了下来。
“喂！”滕冉叫出了声。
“弄疼你了？”洛清泽丢开他的半截裤腿。
保罗挤在尚祈身边坐下，紧靠着他取暖，“可能是害羞了吧。”
“……”滕冉白了保罗一眼，指着洛清泽的手，“你能不能小心一点？好了你老实坐在那里，不要动了。”
这里没有干净的水，也没有纱布，洛清泽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弄，于是就按照他说的，老老实实坐着，真不再动了。
尚祈把保罗推开了些，脱下黏在身上的外套。
保罗感动道：“给我穿么？”
尚祈没理他，扭头想看看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尚，你……”保罗先看到他的白衬衫上透着一条淡淡的粉红色，应该是染血后又被雨水冲淡了。
尚祈又把外套披在背上，“见了小安之后要被他骂了。”
洛清泽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道：“抱歉。”
“这事儿慢慢再说，”尚祈笑道，“你逃不了了。”
马迁一直没坐下，在屋子里这走走那走走。
“大爷，”保罗很接地气地喊了一声，“我看您也不冷，走来走去没什么事的样子，那不如您就站在窗口那儿挡挡风怎么样？”
马迁：“……”
这场雨并没有下多久，不到半个小时就彻底停了，厚厚的云层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露出透亮的天空和带着温暖光晕的夕阳。
保罗把尚祈从地上拽起来，“快下山吧，你们这三个伤员，都需要快点治疗。”
洛清泽本来想伸手扶滕冉，被滕冉迅速躲开，接收到滕冉警告的眼神后，他乖乖垂下两只手，把肩膀凑了过去。
滕冉扶着他的肩站起来。
“背你？”洛清泽问道。
滕冉摇摇头，“不用，上都上来了，还怕下不去么？”
马迁负着手走出去，“走吧，老头子给你们开路。”
滕冉对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才抱着洛清泽的手臂一点点往外挪。
马迁头也不回地道：“小朋友，可别以为我不知道啊。”
滕冉：“……”
没受过污染的山林，又是雨后，空气里那种清新仿佛变成了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让每个人都心旷神怡——忽略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不计的话。
滕冉看到只有马迁一个人的衣服是干爽的，用手指戳了洛清泽两下，小声问：“他怎么回事，是人是鬼？”
洛清泽看了两眼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回答道：“他和我一样有内力，用内力逼干了。”
“那你为什么不学学他，”滕冉在他的湿衣服上抓了一把，“何必受这份罪？”
洛清泽苦笑，“我的内力要是够用的话，一定先帮你把身上的湿衣服弄干。”
滕冉一怔，“你……”
“提不起劲力，可能要缓上一阵，”洛清泽笑笑，“别担心。”
滕冉又哼了一声，这一次声音要比上次大多了。
走在前头的马迁笑呵呵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小朋友，从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对我的敌意就很强烈啊。”
滕冉也不转弯抹角，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骗他，这次更是差点把他整个人都骗走了，我对你没敌意才怪吧？”
“莫说我不是骗他，就算真是骗，他还不是要他自己相信才行么？”马迁在弯曲的山路上走得潇洒，“我从来没强迫他做什么事，去留那都是他自己的决定，纵有旁人能左右，那个人也不可能是我。”
滕冉心里一动，低下头不说话了。
他知道，能左右洛清泽决定的人，是自己。
他们下得山来，老远就看到林安、时文翰和乔熙正朝这边跑，身后还跟着陈雾二蛋等几个和林安交好的年轻人。
尚祈简单地说了情况，委婉地表达了一下“现在最主要的事是先给我们找个地方换下湿衣服，清理包扎伤口再好好歇歇，如果能有一碗驱寒的姜汤那就再好不过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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