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泽无奈，“如果您不希望我再这么叫您，我可以改。”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除了洛太太的抽泣声和洛天景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外再没有旁的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天景才开口问道：“你拿什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滕冉听出他的声音带着点拼命想要压下去的颤抖，忽然便对他先前对自己的所有苛刻都释怀了——说到底，他也不过只是一个父亲而已。
“相信你们还记得我‘出生’时的事吧，”洛清泽苦涩地笑了一下，“那是我最初接触到这个世界，眼睛还不大能睁得开，但是那时候的情形却在我脑中过了无数遍，我能清晰地记起那时你们说的每一句话。”
洛太太不相信地看着他。
洛清泽拉着洛太太的手向洛天景的方向走了两步，“我刚生下来爸就想抱我出去向别人炫耀，被护士长拦住了；妈昏睡了一觉醒来后给我第一个拥抱时，说的是‘宝贝，我终于见到你了’。”
洛太太怔愣了一秒钟，转身扑进了洛天景怀里，大哭出声。
洛天景无意识地拍着她的背，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洛清泓盯着洛清泽看了一会儿，原地打着转地踱了几步，抓抓头发道：“还真有这种事啊……”
“我很感谢你们给我这具身体，让我的生命能够得以延续下来，可以遇到冉冉，这是我的幸运。”洛清泽把滕冉拉到身边，“我知道你们并不喜欢我一贯的冷漠疏淡，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你们说那是我懂事，大一些后就不太能接受了。当然，我承认我不曾将你们当我的父母看待，即便是现在也一样，一是因为我来到这里时早已不是懵懵懂懂的孩童，已经不再需要谁的照顾，更不会因为那份照顾就认定谁是我的父母了；二是我实际的年龄和你们并没有相差几岁，心理上实在难以接受你们父母的身份，因此对于你们的说教，也会更加反感。但冉冉也好，P和尚祈他们也好，都曾告诉过我这样是不对的。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能给的你们全都不缺，况且我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永远也不可能代替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一辈子为你们扮演好儿子的角色。”
听到他说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洛太太肩膀猛然一震，从洛天景怀里抬起头来，抽噎着问道：“我的……我的维维，我是说，真正……真正的维维……去哪里了？”
洛清泽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不在了，我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同时死亡，所以他的身体才接纳了我的灵魂。”
“你是说，”洛太太的手死死抓着洛天景的衣袖，“我的维维……死了？”
洛清泽刚想点头就被滕冉偷偷在腰上掐了一下，便只乖乖地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滕冉安慰洛太太道：“或许维维也像清泽一样，灵魂找到了另外一个愿意接受他的身体，正在某一个地方幸福快乐的生活。”
除了这样去相信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洛太太重新埋头进丈夫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洛天景坐在那里，双唇紧紧抿着，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我无法接受，这太……太……”
滕冉道：“这是真的，起初我们也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容我们不信。”
“哪来的事实？”洛天景还在自欺欺人，“一切都是他说的，怎么能让人信服？”
“您相信武侠小说里所描绘的那种世界么？”洛清泽说着，走到床头柜旁，伸出食指在上头放着的马克杯盖子上轻轻点了一下。
陶瓷制成的杯盖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瞬间碎成了若干瓣。
洛清泽在杯盖破裂的同时，已经握住了杯子把手，手腕随意晃了一下，杯子转了那么一小圈，将所有杯盖的碎片就都盛了进来，半点也没有漏掉。
“哇。”洛清泓呆愣地赞叹了一声。
洛清泽重新放下马克杯，“我就是从那样的世界里来的。”
这下想不接受现实也不行了，洛天景手在颤抖，仿佛被洛清泽刚刚那一手给吓住了。他示意洛清泓扶洛太太到一边去坐着，自己一个人想了半天才道：“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就因为我们不同意你们两个的事么？”
“不，不是的，”见洛清泽干站在那里也不回话，滕冉便替他道，“当然如果说了你们就肯认同我们那更好。”
洛天景面色有些疲惫，看上去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都不是我的儿子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去管这些事？”
“因为我要走了，”洛清泽突然道，“我说了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很快就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送行
这件事对于洛天景夫妇的打击是巨大的，直接导致了洛太太在整个过年期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日以泪洗面。在到处都充满年气的大房子里，本就与别人不大一样的洛家显得更加格格不入了起来。
洛太太每天被洛清泓劝下来吃饭看到洛清泽时，心里想的都是自己就快要失去这个儿子了，这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没有办法接受的。她本能地抗拒这种想法，本能地想要挽留洛清泽，可一想到洛清泽说的没和自己相差几岁的话，心里又别扭了起来，甚至开始觉得从前对着他的搂搂抱抱亲亲也都变了味道，让人受不了。
最后还是洛天景先接受了现实，做了个干脆的决定，准备带洛太太和洛清泓回美国，洛清泽的事，他再也不想过问了。
送洛家一家人走的那天已经过了正月十五，大城市里又随处可见匆匆忙忙的身影，不仔细感受，年味几乎快要淡得察觉不到了。
洛清泽与滕冉一起把洛天景夫妇和洛清泓送到机场。
洛天景的脾气这几日收敛了许多，先前对着洛清泽不是开口即骂也差不多了，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拘谨。就连对洛清泓，也能看出他多了许多耐心，仿佛忽然失去一个儿子让他成了惊弓之鸟，加倍地去对仅剩的唯一一个儿子好，生怕这一个哪一天也突然不见了一样。
做父亲的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洛太太了。从出门到下车，她一直都没有放开过洛清泓的手，要不是洛清泓还要去洗手间，恐怕她恨不得要这样牵回美国去。
转身往洗手间走的洛清泓对着洛清泽吐了下舌头，用口型说着“真不习惯”四个字。
“爸，妈，”想到这或许就是永远的分别，洛清泽心里多少有些怅然，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滕冉偷偷用手臂撞了他一下，暗示他多说几句。
洛太太眼圈又开始泛红。
洛天景干咳一声，半转了身体不去面对他，“别再这么叫了，我听着也不舒服。”
“钱够花就好了，不用总是想着怎样才能赚到更多，年纪也不轻了，别让自己太累。”洛清泽道，“以后我都帮不上什么忙了，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找尚祈或者保罗，他们都会竭尽全力帮忙的。”
这大概是他们“父子”之间说过的最温暖的话语了，洛天景听得百感交集，可脑袋里依旧乱得厉害，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洛伯母，”滕冉对那个短短几日里连背脊都被压得微微弯了下去的可怜女人道，“我知道您心里难过，不过凡事都要往好处去想，您要相信维维也像清泽这样活得很好，清泓也会越来越出息，他们都很爱您。”
洛太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拉着他的手落下泪来，“冉冉，你是好孩子，一直都是。我明明知道你比谁吃的苦都多，这些天来却一直没给过你好脸色，你别怪洛伯母。还有，你说你要和维……和他一起离开，这些事我不懂，也不想懂了，不过去到那边一定没什么亲近的人，你们两个要彼此照料，都别饿着冻着了，知道么？”她看了洛清泽一眼，见对方也看着自己，忙又将视线移开，身体也缩到了滕冉身后。
滕冉轻轻抱了她一下，“洛伯母，我没有怪您。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清泽，您放心。”
“行了，挺大个人，哪会挨饿受冻还不知道的。”洛天景叹了口气，拍拍滕冉的肩，“人活得久了，真是什么事都会碰上，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撞上这么离奇的事。和这个一比，往日的那些恩恩怨怨都变得不值一提了，我就忽然想起了你父亲，很遗憾这次回来没能见他一面，和他坐下来像从前那样再一起喝一杯，把那些误会心结都解开。”
提起滕士康，滕冉脸上淡淡的微笑消失了，“等我再见到他，我会告诉他的。”
洛天景点点头，又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才收回手，目光在洛清泽脸上一扫而过，“都回去吧，我们这就走了。”
洛清泓正好回来，听到洛天景这句话，过去和滕冉拥抱了一下，又和洛清泽拥抱了一下。
“以后你肩上的担子就重了，照顾好他们。”洛清泽道。
洛清泓吸了下鼻子，“我现在该叫你哥还是叫你叔？”
洛清泽：“……”
洛太太本来在那里抹眼泪，听他这么说却差点笑出来，想拍一巴掌又觉得舍不得，就扯了下他的衣袖，“又胡说。”
滕冉笑道：“叫叔好像也挺合适的。”
“叫什么以后恐怕也没机会了，”洛清泓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勉强，“我还挺舍不得你们的。”
兄弟两个这么多年来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连通话也少得可怜，更何况是之前一直处于失踪状态的滕冉。所以当洛清泓说出舍不得三个字的时候，洛清泽和滕冉都有些意外，随即是感伤。
滕冉鼻子有点泛酸，“我也会惦记你的。”
洛清泽伸出拳头，等着洛清泓也握起拳，和他轻轻碰了一下，“你真地长大了，有你在他们身边我很放心，”他稍稍贴近了些，声音压低到只有洛清泓一个人能听得到，“以后如果他们再想起我，难过了不开心了，就替我告诉他们，我很抱歉，也很感激。”
“好。”洛清泓应下，用力眨了几下眼把眼泪给逼了回去。
洛太太想问问他们在说什么，犹豫过后还是没能问出口。
“走吧。”洛天景单手拥住妻子，向洛清泽和滕冉点了下头。
“洛伯伯洛伯母，还有清泓，”滕冉朝他们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恐怕是没有机会了，洛清泽道：“保重。”
洛天景大步走向安检，背对着他们举了下手。
洛清泓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留了一个微笑，也转身走了。
那三个背影，都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回到车里的时候，洛清泽看出滕冉的心情有些低落，一边帮他系安全带一边劝道：“人一生当中总是要经历那么几次离别，只要不是发生得太过让人措手不及，就不算太坏。”
“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来得及和亲人朋友告别吧？”滕冉抬头看他。
洛清泽坐正身体，系好自己的安全带，发动车子，“我没什么亲人，只有一直照顾我的师兄师姐和其余师门弟子，他们大概以为我死了。”
“那如果他们能重新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知道我成家了，他们会更高兴。”洛清泽嘴角带笑。
滕冉肩膀顿了下，扭过头去看窗外，“哪个嫁给你了？”
洛清泽笑意漫上眼角，“我有说你嫁给我了么？”
滕冉脸都被他气红了，决定不再说话。
“回到家里后，把你要和我一起离开的事跟大家说了吧，”过了一会儿，洛清泽又道，声音不再像先前那么轻松，“也让他们都有个准备。”
滕冉嗯了一声，“还有你给我的那些财产，我要想办法处理一下。”
“你是不是打算留给清泓一部分？”洛清泽问。
“本来也是应该的，你这个做哥哥的不惦记弟弟，只好我来帮你惦记。”滕冉闭上眼睛，“我也知道他们不缺钱，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能补偿给他们的了。”
洛清泽把暖气开得大了些，“先不要想这些了，还有一段路，你睡一会儿吧。”
家里依旧闹腾。
看他们进来，保罗迎过来，“送走了？没吵吧？”
“哪有那么多事好吵的？”洛清泽帮滕冉脱下外套丢给他。
保罗扒下盖住脸的外套，“我怎么知道，这些天看你们一家人就觉得挺不对劲的，你的脾气我还不清楚么，不咬人也能气死个人。”
洛清泽：“……”这都跟谁学的？
“对了，”保罗指指楼上，“大师马找你们来着，让你们回来了就去他房间找他。”
滕冉还在笑那句不咬人气死人，又听到大师马，终于笑出了声，“P说话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我当这是夸奖了。”保罗甩着洛清泽和滕冉的外套一阵风似地跑了。
“应该是关于回去的事，”洛清泽握住滕冉的手，“走吧，看他搞出来的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
滕冉也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我都不怕，你也要相信我们会有一个崭新的、美好的开始。”
洛清泽笑笑，“只要有你在身边，事情就不会糟糕到哪里去。”
“最糟糕也不过就是上次我知道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走的那一刻了，”滕冉拍拍洛清泽的脸，“所以我现在很乐观。”
“……”洛清泽嘴角抽了抽，“这件事你什么时候才能忘掉？”
“下辈子吧！”滕冉拖着他往楼上走。
洛清泽盯着他的后脑勺想，会记仇的小情人还挺可爱。
☆、告别
两人刚走到马迁房门外，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马迁开门见山地道：“我找了个和你们两个的生辰都相合的时间，那一天动身的话，可以把伤害降到最低。”
“进去说。”洛清泽拉着滕冉的手进门。
马迁将门关上，“你最好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一次如果再失败的话，你可能当场就会没命，再没有额外的机会。”
滕冉一下子紧张起来，问道：“是什么时间？”
“三月十二。”马迁道。
“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洛清泽坐下来，“只要不是当天我的灵魂非要跟我闹一闹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所有的事情也都来得及一件一件处理。”
66/78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