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阵心悸,不知何处所来,去的也极快。
春水别鸣。
那是与他心血相连的宝剑,向来遇险而鸣,他走时将之交到了白沧河手里……
心念电转,瞬时有了不妙预感,归心似箭。
傅少棠立即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孰料春水别这时再无半分反应。他心思焦急,客栈入眼的刹那更是毫不减缓的冲入,倒惊的厅堂内三三两两食客诧异看他。
上二楼,却未察觉到半分杀气。傅少棠推门欲入,门却丝毫未动。他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幼童声音,隐隐紧张:“……少棠哥哥?”
“是我。”
紧闭房门刹那打开,露出来白沧河稚气小脸。小家伙侧身让他进来,将剑紧紧抱在怀里,讷讷地看着他:“……少棠哥哥,你回来前这把剑响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人。”
“有人进来过?”
“没有……就响了一声,然后就不动了。”白沧河将剑递给他,“我听说剑都是遇险而鸣的……是有人要对我们不利吗?”
“不一定……若有杀气,也不能确定是冲我们来的。”傅少棠不愿意加重他恐慌,因而敲了敲他脑袋,“……谁会没事瞧上你?”
白沧河冲他吐吐舌头:“我也不知道。但是莫名其妙的,我就听到剑响了……我生怕有人冲进来呢,你不在,我们都没有办法。”
他揉了揉白沧河头发,让这孩子不要担心。见得他困乏,便直接将他拎到了床上。
他不在时白沧河十分紧张,这时候终于缓下来,只不过一会儿,眼皮子便合上了。
傅少棠见得他两人都睡着,终于心情缓了些,然而想到适才异动,却皱了皱眉。
春水别断不会无故而鸣,而白沧河待在屋内,理应没人看到他,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他不利。若真要下手,当是自己回来之前最好,然而自己绷紧心弦回来,却见两人都是安好。
此事,甚诡。
他实在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有什么,自己拦着便是。想来要对白沧河或是顾雪衣不利之人,左右下手时还要现出真身,到时候一剑了结便是。
待得晚间,他终于知道是为何。原来这客栈内,竟然又出现了太始门人。
傅少棠一行已经在君山下耽搁了许久,未想那些太始门人也还未离开。人群中有几人依稀面熟,应当是在君山顶上见过的,然而这次队伍又庞大了许多。仿佛还来了重要人物,有一黑衣男子处在中央,在一众弟子间,大有众星拱月之势。
这一行人想来也是去小镜湖,然而太始原本就在小镜湖西侧,若说那新加入那人是从西极来的,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傅少棠不愿意与他们起正面冲突,是以便唤小二送来饭菜,自己并不去下面大堂。
他不想在这客栈长住,然而天公似乎不饶人,一连七天暴雨,根本没见得停歇的时候。
风檐下悬着盆不知名花草,幼嫩顶端长着绒绒白花,弯成月牙形状,煞是可爱。顾雪衣原本还很喜欢这花草,不料夜里便被暴雨打的奄奄一息,即便将花盆放进屋里也未见得好转,不多时便已经花枝散落,连那清香也消失不再。
白沧河十分好奇:“小顾哥哥,你都有一枝玉堂春了,怎的还喜欢这个?”
小家伙脑袋探过去,觉得这被打的凌乱的白花实在没得什么好看的,于是又将花盆扔到了风檐下。
“少棠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雨停。”
白沧河一瞥屋外暴雨,顿时便垮着脸蛋:“这都下了七天了,我看是没有停的下来的时候了……这样下去,我们怎么去小镜湖啊!”
“那就不去了。”
他说的十分言简意赅,白沧河顿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起来:“……少棠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了?”
“你就不想想我……也要考虑一下小顾哥哥啊,少棠哥哥!”
顾雪衣无奈叹气:“……你又逗他。”
傅少棠淡淡笑了笑,却敲了敲白沧河脑袋。小家伙十分不满,却半分都不敢流露出来。
他们还在感叹这雨没有个停下来的时候,未想第二日,天色便晴起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白沧河无论如何都缠着傅少棠要走,在这里憋了七天实在是要憋坏了,傅少棠却硬生生的还是让他再等了一天。
“水路,陆路?”
“水路,坐船好不好,少棠哥哥!”
这要求无伤大雅,他也自然答应,于是便去寻自己先前系在君山崖壁下的小船,未想得还在原处。顾雪衣这时候手已经比先前好了些,傅少棠也不敢让他再去划船,便打算去君山上雇个船工,将自己一行人送到入江口白蘋洲。
问了好些人,才终于有船工接了下来,再一打听,原来是因为水涨的太厉害,怕出了事。傅少棠想起来先时在萍中渡下面翻船,登时心里便变了主意,只是这时候船已经行在了水上,说不得,便打消了这年头。
未想行至中途,却又下起来暴雨,只能又寻了一处歇下来。这样走走停停,还未到的白蘋洲,船工便已经不肯载他们,说什么都要离开。
暴雨未停,河水太急。已经没法子赶路,说不得便要寻一个地方住下。傅少棠带着两人寻了处农家借宿,总算是避了些风雨。
这村落就在湘水边上,一望便可见得水上风光。傅少棠几日里住在此处,便见得他水位越来越高,水色也越来越浑浊。
农家热情招待他们,听得白沧河询问,只是笑眯眯摸他脑袋:“……哪里会有事情哟!老婆子每年都见得这湘水涨啊,从来也没得越过堤坝的时候。前年这里发了大水,这河堤才又修了一次呢!小娃娃,你若是害怕,别往那边去便是了……”
白沧河禁不住笑的眉眼弯弯,顾雪衣去问他,这孩子才扭扭捏捏地说,这里已经是白国地界,那拨款下来修筑堤坝的定然是他爹爹,惹得傅少棠好一顿嘲笑。
第二日雨便停了,天气放晴,十分清新。白沧河在屋里憋得久了,撒开脚丫子就往外面去。他们住的那户农家一大早便往山上去采野菌了,白沧河不想去爬山,自己便去要了个小鱼网,去河堤上撒下去捞鱼。
他年纪小,又没得什么劲道,一网子撒下去,拔起来都费尽全身力气,是以最后什么都没有捞着,便在河堤上气喘吁吁的,动也不想动。
顾雪衣在一旁瞧得好笑,惹得白沧河不住央求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帮他,只牵着他要下河堤。白沧河便在河堤上撒泼打滚,好似赖皮鬼,死都不肯下去。
两人磨了半天,顾雪衣终于说的这孩子听话了,不禁松了口气,牵着他正想从河堤上下来,却忽然间,听到了极轻微的一声响。
“咔”。
像是有什么碎裂,被什么灌注,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沉,带着隆隆的声响,仿佛天边的悬崖垮了一块。
这声音来的如此之快,惊的所有人都望向河堤。刹那间无数人的目光之下,河堤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小顾哥哥……”
孩子细微的声音完全被隆隆声响淹没,刹那间脚下闷响不绝于耳,随即,脚下一晃,河堤轰然下坠。
几乎同时,身后河水愤怒咆哮。
极度惊恐的眼神倒映着身后的惊涛骇浪,浑浊的河水筑成山一般的城墙,宛如泰山压顶般轰然拍下。
恐惧在那一刻油然而生,继而,席卷了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筋脉。四肢百骸里流窜的不仅仅是害怕与后悔,还有铺天盖地的绝望。
他如何活的下来?他如何保全自己?这般声势浩大的河水城墙——还有说不过他,被他软磨硬泡终于拉到了此处来的少年郎。
倘若他们都葬身在此处,那少棠哥哥……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飞快的产生,它出现的那么不可思议,然而又是那么理所应当。白沧河猛然挣开抓住自己的手,将拉着自己的人狠狠朝身前陆地推下。
那一瞬仿佛福至心灵,师尊、师兄曾经论道时讲过的诸多理法电一般从心里窜过,冥冥之中脑海里有什么被打通,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机顺着推出的手流转——他知道自己推得虽狠,然而被他推走的那个人,却绝不会受伤。
顾雪衣原本拉着他手,此刻手中一空,而又大力袭来,踉跄之后,回首之时,心神俱裂。
小小的孩童,还穿着向农家借来的粗布衣衫,稚嫩脸上犹挂着笑容,却像是在下一刻,就会被身后惊涛骇浪所吞噬。
铺天盖地的河水宛如远古而来的凶兽,张开咆哮大口,一口将孩童身躯吞下,顾雪衣不及多想,立住身体,立刻冲向河里。
此刻,冰冷的河水无情的张开了巨口,咆哮声浪,急于噬人。
☆、第52章 灵力竭
狂猛的巨浪当头压下,打得人心口一窒。万丈的压力都在那一刻轰入了人的躯体,隆隆的,咆哮的,几乎将人胸腔里的血液都全数挤出。一层又一层的巨浪呼啸而不绝的压来,层层叠叠,前仆后继,仿佛再没有停息之时。
渺小人体置身于其间,不过是沧海一粟,那一时仿佛天地倒转,巨大天幕如将颓巨山,轰然砸下。
身体本能在那一刻被全面激发,提醒他立刻沉入水深处去。然而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必须寻到那孩童身影。
仿佛只是一刹那间,一切都调整完毕。顾雪衣深潜入水,四处寻找着孩童踪迹。
四周河水浑浊不堪,那是连日来暴雨的后果,大量泥沙被带入河水,以至于能见度一降再降。
顾雪衣别无他法,勉强调动起灵窍里些微一点灵气,尽数聚集在双瞳。
“小白,小白!”
微弱的声音甫一出口,立刻便被铺天盖地的浪涛声掩盖。他听不到半分回应,没有一点孩子回答声音——或者是有,他也听不到。
顾雪衣沉浮于河水之中,茫然四望,一片河水滔滔,根本不见那孩童踪迹。
这样找要找到什么时候,纵使他身负先天之灵,然而毕竟修为太低,所长并不在视物之上。
顾雪衣忽而想起,那一瞬自己被推开之时,孩子手上流转而过的气机。他当时急着去寻找,并未多想,然而现在——是了,是灵力!
少年身躯沉在河水之中,凝神细思,默然寻找那一丝灵力踪迹。闭住的眼瞳里,缓缓的出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流,脆弱悬丝,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削断。
顾雪衣刹那间面色惨白,然而他却不敢有丝毫耽搁,立时循着那一丝气机而去。身体在飞旋奔腾的河水里起伏,只死死的追着那一丝气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丝气机猛然断裂。
顾雪衣心中大骇,猛然睁开双眼,却在那一刹那,望见身边不远处小小身影。白沧河扒在一块小小木板上,安静极了,黑亮的眼珠一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他。
“小白!”
顾雪衣一时心中大喜,先前那一时的绝望在小小身影出现的刹那都为之消散。身体浮沉,瞬间顺着奔涌河流到了那木板之前。
顾雪衣将手搭了上去,迎着小小孩童黑亮眼神,才欲说话,忽而天旋地转间,身体中陡然袭上来一阵晕眩。
他望见那孩子眼里惊恐万分,他听见那孩子口中凄厉呐喊——那般惶急,那般害怕,因为在他眼瞳里,是身前人急剧下沉的身体。
灵力,消耗太多了……
幼嫩小手仓皇间伸出来,只向着下沉的手而去。然而却还是慢了一分,差之毫厘,却完全错过。
顾雪衣想要叫那孩子闭上眼,然而那一刻,喉咙却似被河水倒灌,发不出半点声音。
双眼即将紧闭的刹那,一股大力袭来,一只手猛然扣住了他的胳臂。
那只手力气极大,扣住的一瞬甚至叫人手腕发痛,然而却扣得那么紧,仿佛抓住了就再也不会放开。
顾雪衣猝然睁眼,那张熟悉的面容便印刻在眼间。此时此刻,他再不复昔日所见,衣袂如雪,清冷漠然。眼底一点惶急还来不及消散,便那么,紧紧地扣住他。
“少棠……”
他才初初缓了一口气,便立刻被人抓住,推向脆弱木板。顾雪衣有心想要拒绝,却在那一刻,为他眼神所骇,一时间,一言半语都不能出口。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刻他的心情。
晨起来便跟着农户上山,雨后多野菌,确然收获不少。然而下山之时心中惶惶,春水别更是铿然而鸣。傅少棠心中一点惶急难以掩盖,忍不住便拔身上了树端。
然后,就见到今后日日夜夜回想,都心神俱裂的一幕。
惊涛骇浪眨眼间便吞没了入水而下的孩童,而那一时,少年瘦弱身躯亦迎着洪流而去。仿佛从此便被吞没在那滔天巨浪里,在万丈汪洋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身法一瞬间被催动到极致,漫长山路此刻不过弹指。然而身到河岸之时,早不见两人踪迹。
惶急压过了所有情绪,眼中见着所有漂浮之物,登萍渡江之术被全数展开,然而却未寻得少年与孩子身影。
傅少棠今生未有哪一刻惊恐比上此处,只能拼命告诉自己,少年是南荒鲛族,应当无事。直到他终于见着扒在木板上的孩童身躯,而那一瞬,仿佛有一丝异动,下一刻,少年便陡然破水而出。
那一瞬悬于半空中的心神终于缓缓落下,然而下一刻,少年仿佛又要跌落水里。傅少棠心中大骇将他紧紧扣住,自己真气却在那一时一空,猝不及防之下陡然落进水中。
此时此刻,三人都狼狈万分。白沧河嘴唇被冻得发紫,顾雪衣脸色更是苍白万分,然而傅少棠见着,却莫名有了一丝安稳。
“找到便好。”傅少棠低声说话,太久的紧张以至于嗓音嘶哑,险些被浪涛声掩盖。
心中那块悬起来的大石,却在此刻,终于缓缓落下。
“少棠哥哥,小顾哥哥……”
木板上扒着的白沧河却像活过来一般,眼珠子定定的,只瞧着身前狼狈不堪的两人。他忽然间就伸出手,一手一只,紧紧的,将他们两人抓住。
顾雪衣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揉他脑袋,却是一阵剧痛。
傅少棠注意到他咬住嘴唇,柔声问道:“怎么了?”
“有些脱力,不妨事。”顾雪衣低声回答,抬起手揉了揉白沧河脑袋,“小哭包……”
白沧河小嘴巴一抽一抽,两个眼圈早就泛红,这时候却死死的睁大眼睛:“我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傅少棠叹了口气,勉力伸手,刮了刮那孩子眼圈。果然一圈温热液体沾在他手指上,下一刻,那孩子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小顾哥哥,吓死我了……呜呜呜……我不该拖你去河边儿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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