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那次肯定是晏维清出了手,所以他才好得那么快!而且,同理可推,晏维清之所以一定要和他睡一间房,除了保护以及防止他逃跑,是不是还有方便的意思在里头?比如说,方便给他扎一晚上针?
没等九春得出个确定答案,晏维清已经挥退左右,用眼神示意睡榻。九春在屏风边上杵了一会儿,觉得疗伤理由正当,而且对方很可能早把他浑身上下看光了,现在再来矫情实在没意思。
“你说过不疼的!”九春一边强调,一边开始脱衣服。夏天衣物本来就少,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干净,再走到位置躺下,一副视死如归的阵势。
晏维清一直抱着双臂看他,此时不免被逗乐。“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浑身上下光溜溜,而对方衣衫整齐,九春连说话都不自觉心虚起来。“不是要针灸吗?”
晏维清见九春眼珠滴溜溜乱转、但就是不看他,也品出了那种心虚。脸皮真薄啊……他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这才款款走过去,打开已经放在边上的木盒。
九春直挺挺地仰面看屋顶,只能听到一些细微的窸窣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然后就听见晏维清无奈的声音:“放松,你这样我没法扎。”
呃……
九春这才意识到,他的身体紧绷得和张拉满的弓一样。他开始努力尝试放松,然而,半盏茶时间过去了,一盏茶时间过去了……“我没办法,”他哭丧着脸,“它不听我的话!”
晏维清抿着唇,表情严肃。
九春愧疚得都快不敢看他了。“不然,你还是把我扎晕吧,晏大侠?或者点晕也行!”
这幅豁出去的架势,晏维清并不喜欢看。他注视着九春紧闭着还微微颤抖的眼睑,开始确信自己的怀疑:九春只对他的碰触有过度反应,而且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要知道,云长河对九春来说才是真正的陌生人。而昨夜他们俩紧挨着着喝酒,九春根本就没有异常!
晏维清的唇抿得更紧。他原以为九春对陌生人的碰触都会紧张,可是不然;所以说,问题不在九春身上,而在他身上?
这么想着,他伸出手,扣住了对方的命门。
九春正等着被点穴,结果却被抓住手腕,一股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热流从接触的地方缓缓流入他的身体。他疑惑地转头,落入眼帘的是剑神沉静的垂眸。
“试试牵着它们走,”晏维清头也不抬地吩咐,“经曲池、肩髃,到中府、天突,再转人中、神庭、风府、大椎,最后从另一侧的偏历出来。”
现在晏维清说什么九春都会乖乖照做。他依言试了试,感觉相当奇妙。“好像……不难?”他犹豫着说,不知道是不是合适。
晏维清没对此发表评价,只是让九春牵引他的内力再转了几个来回。这么下来,九春的注意力被转移,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
九春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晏大侠,”他低声道,“你可以开始了。”
晏维清依旧没说话。他拿过针包,伸出右手,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扎了下去。
这阵势看着毛毛的,但九春惊讶地发现,除去银针一开始的冰凉触感,他几乎感觉不到皮肤被刺穿。“真的不痛啊!”他真心夸赞,“晏大侠你果然是神医!”
“别说话。”晏维清终于开了口。
九春眨了眨眼,果断闭嘴。他觉得晏维清生气了,但他不明白对方在气什么。明明放松方法很有效,不是吗?
房里一片静默,扎了针又不能动,九春干瞪房梁好一阵,最后还是睡着了。听到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原本闭目打坐的晏维清睁开眼,表情复杂难辨。
九春紧张是紧张,但并不是怕;因为如果是,那九春被他扣住脉门时肯定会跳起来。那他为什么紧张?难道是赤霄身体残余的对抗本能?
不管怎么说,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了下去。因为睡多了,等夜里针灸结束、换药浴上时,九春相当精神,又不敢说话,憋得抓耳挠腮。
晏维清把自己的衣物挂好,转身就看见九春正趴在桶沿数木板纹路,露出来的小半个背在漆黑的药汤中更显白皙纤细。“别乱动。”
“哦。”九春怏怏地应了一声,坐直身体。没听见什么声音,但水面晃荡着升高了一点,他就知道晏维清已经进了木桶。为防再出现早晨的尴尬情况,他开始冥想同样的方法。
晏维清把手贴到九春背上时,觉得那具身体在他掌心底下细微地颤抖,但程度比之前轻许多,明显对方在勉力抑制那种紧张。他扬了扬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正事:“不管你等下感觉到有什么进入你的身体,都要顺着它走。如果它前面有阻碍,就必须突破。明白吗?”
九春点了点头,但又没忍住分心腹诽。晏维清这话说得……他知道对方要用内力给他打通经脉;要是被不知道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他们要干嘛呢!
晏维清显然没产生这种离题八万里的联想。“虽然你走火入魔,但功力还在,只是你现在察觉不到。等经脉通畅,你再多加修习,之前的武功就会彻底恢复。”
九春又点头。他也觉得他功力还在,耳聪目明就暗示了这点。但是……“那个,晏大侠,我之前的记忆也会和武功一起恢复,对不对?”
他本以为晏维清会立刻肯定,但剑神沉默了一小会儿。“其实我不能完全保证。”晏维清最后开口,“你这种情况我第一次见,而人心比武功更难捉摸。”
九春也不沮丧,第三次点头。
虽然他没旁听南少林里的密谈,也对云长河说晏维清是受人所托;但他真的不傻,至少还没傻到相信晏维清会单纯地想救一个曾经一剑刺入他胸口的敌人。也许赤霄和晏维清的关系复杂,以至于敌人这个定义对他们来说不够准确,但那一剑可是事实。
所以晏维清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救赤霄?最可能也是唯一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当世只有赤霄堪当晏维清的对手?或者准确点说,晏维清需要的是剑魔,而与名号下是什么人无关?
九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正如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结论该有什么反应。
晏维清只能看见九春反应很快地点头,一点都没疑心对方想多。“你放心,我会尽力。”
九春相信晏维清,但他没往心里去。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世人知道的赤霄是剑魔、是魔教教主,从来不是底下的人,也从来没人关心那个;所以,只要他武功恢复、重掌魔教——就算记忆缺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第16章
一人用心,一人配合,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等一个时辰泡完,晏维清问九春:“你现在什么感觉?”
“热。”九春闭着眼睛回答。如果不是泡在药浴里,他出的汗一准儿能湿透好几件衣服。
晏维清继续问:“还有呢?”
这回九春迟疑了一阵子。“……饿。”他不太好意思说,因为他不仅吃了晚饭,还吃了夜宵,每份餐点的分量都很可观。
然而晏维清要的就是这个回答。“这就对了。”他从木桶里起身,唤外面等候的仆人送饭。
“我怎么突然这么能吃?”九春犯嘀咕,相当难以理解。“难道我吃下去的东西都变成汗流出来了吗?”
晏维清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挑了件中衣披上,然后转身道:“你先吃,我们等会儿继续。”
九春很想说他可以再忍忍,然而咕咕作响的肚皮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迎着晏维清了然的目光,他悲愤得只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天下第一名庄,炎华庄确实不差九春这点儿吃的;就算他一个人胃口能顶十头牛也一样。
外头,云长河不敢打扰,只能蹲在静室外的树上,天天看着杯盘碗盏流水线一样进进出出,忍不住各种狐疑——
只见吃食进去,不见黄白出来,那东西都到哪里去了?无底洞吗?
如此,很快到了一月期限。
几日前,九春就陷入了昏迷,然而晏维清并不担心。
那毒入髓入脑,轻易可让人七窍流血而死;然而恰逢赤霄走火入魔,气血混乱瘀滞,竟歪打正着地起了阻止毒性扩散之用,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而现在,他为赤霄疏通经脉,拔除毒性,两相激荡,昏迷在他预料的副作用之中。另外,让他放心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九春的身材已经大了两号,活脱脱就是赤霄——
在一个月内长高变重那么多,胃口变得奇大无比太正常了!
现在,晏维清想把和他一样长手长脚的人抱进抱出,就没以前方便了。另外,昏迷的人不能咀嚼,他只得担负起喂饭喂药的重任。所幸,两个月日日同处一室的功夫没白花。就算赤霄全无意识,还是配合地把他喂到嘴边的东西咽了下去。若是照之前那种一碰就紧张的反应,那绝对没戏唱。
“……唔!”
随着一声闷哼,赤霄吐出最后一口黑血,然后软软地向后倒去,在雾气氤氲的木桶中激起一圈黑色的水花。晏维清没在意,只在后面伸手揽住人,手反扣上对方脉门。确定赤霄脉象平稳、内息正常后,他拿过桶边上搭着的棉巾,把对方唇上那些碍眼的痕迹都拭去。
在把人放到榻上、再盖上棉被时,晏维清还是多看了赤霄两眼。那张脸褪去了作为九春时的天真意气,也没有后来入魔时狂走龙蛇般的诡异火纹,竟然有些陌生之感。
尽人事,听天命;虽然他很希望赤霄的武功和记忆会一起回来,但他确实不能保证后者。结果如何,只能等赤霄自己清醒。
“我能帮你做的,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赤霄。”
日夜不休地连轴转,就算强悍如晏维清,也有些吃不消。所以,再次看到晏维清时,云长河原本满心激动,但马上就被吓了一跳:“维清,你终于出来了……哇,你脸色好难看!”
晏维清关上静室的门,才回答:“我先回去,你留在这里守着他。”
云长河从没见过晏维清这么筋疲力尽的样子,闻言鸡啄米一样点头。“行,这里交给我,你赶紧去休息!”
晏维清继续补充,“准备吃的,”他一边说一边抬脚,步子有些虚浮,“我估计他醒过来还是要饿。”
这可正正戳中了云长河快爆裂的好奇心。“还吃?”他大惊,“九春在一个月里都吃多少了?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我肯定以为你在里头养猪!而且至少有十头……不,二十头!”
晏维清现在没力气解释原因。他正想加快速度离开,又想起一件紧要的事。“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他突然站住,“如果九春在我之前醒了,他要干什么都随他去,你千万别管他。”
“……为什么?”云长河跟着站住,相当费解。这要求倒过来了吧?
“因为你惹不起。”晏维清简洁道,声音变低。
云长河更不理解了。虽然他和九春打交道的经验不多,但九春看着不像是什么坏人,有什么惹不惹得起的?“怎么会呢?”
晏维清又顿了一下,觉得他应该告诉云长河事实,不然自家发小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其实九春不是他的真名。”
“我就知道!”云长河用力拍了下手。“既然他小倌的身份是假的,名字也很可能是假的!”话里话外,颇有“我果然聪明绝顶”的得意。
但晏维清的下一句话就在这种热情上浇了一大盆冷水。“——他是赤霄。”然后他没再说什么,径直转过回廊,消失了。
“……啥?!”
云长河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以至于生生僵在原地一刻钟,才能吐出这么一个字。
赤霄?是他想象的那个赤霄吗?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人叫赤霄、而且是他惹不起的吗?
如果真的是那个赤霄,为什么晏维清要拼死拼活把人救回来?他们不是死对头吗?
最后,他是不是错把赤霄当成了他小师妹的情敌、还颇是冷嘲热讽了几句?
云长河觉得他的人生前途瞬间一片黑暗。他原本已经准备好,要在九春醒来后兴师问罪,质问对方那一晚怎么能自己回房、却把他丢在亭外;但现在……
天啊,还是赶紧下道雷劈死他吧!
赤霄睁开眼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自己又身在何处。空气中的清冷药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他终于开始回神——
弃刀练剑、武功大成、接掌教主、决战华山、走火入魔、二堂谋反、隐匿中原、剑神相救……
赤霄为最后一件事皱了皱眉。他翻身坐起,运起内力。两个周天之后,他重新睁开眼,里头精光湛然,脸上却不见欣喜:“竟然欠你一个大人情。”
此时,静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赤霄没动,因为他知道来人不是晏维清。
果不其然,云长河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探出脸。没想到一露头就撞上赤霄的双眼里,他马上慌了,有些语无伦次。“那个,你饿不饿?哦,我是说,维清之前交代,你醒过来可能会想吃东西……”
“他说得没错。”赤霄回答,语气平静得根本不像饿着的人。
云长河晃神了好一阵,才堪堪反应过来。“我这就叫人去拿!”他缩回脑袋,没一会儿又重新冒出来,犹犹豫豫地提醒:“那个,你额头上突然冒出了什么东西……”赤霄有没有纹身他不知道,但九春确实没有;更别提那火一样的图案还是在他眼底下慢慢显现的!
“因为我刚才在练功。”赤霄道,语气依旧很平静。
云长河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少见多怪。进门之前,他还在胡思乱想,觉得赤霄的面具大概是用来遮挡过于漂亮的真容;但现在看起来,它分明是用来挡火纹的嘛!“……那你等一下,饭菜马上就来!”话音未落,他就嗖地出去了。
不知怎么的,赤霄有点想笑。他记得云长河对九春的态度,还记得自己曾经怕吓到对方而没坦诚;有人愿意陪他喝酒还挺好的,但他不知道对方现在还敢不敢。
这头,云长河一口气窜出好几条走廊,脚步才慢下来。
——九春长得真快!哦不对,他只是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那语调,那眼神,那气场,真是赤霄啊!活的剑魔啊!
——不过好像没传说中的吓人?看一眼就会被杀掉什么的,果然是江湖谣言?
云长河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袋。若他再不快点,搞不好真会没命——胆子得多大,才敢让剑魔饿着肚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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