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此时的眼神可能已经冷得不能再冷了。前世我还能忍下来，为何现在听到对方这样骂又忍不下来了呢？莫非这就是旁观和亲身经历的不同？
当年的我，是怎么忍下来的？我竟有些不解了。
我只看到人群中间宋祁漠然的神情，他垂着眼，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可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其实他有多在意，忍得又有多辛苦。他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没有，斗不过这些人，于是选择忍，可是忍，也总有一天要忍出病来的。
到此为止了。
我慢慢走上前，伸手握住了宋祁已经因紧握而暴起青筋的拳头，他抬头怔然看向我，拳头缓缓松开。
我面无表情地将宋祁拉到身后，转身看向因为我的介入而停止辱骂的程宇：＂你妈没教过你说话要留口德吗？＂
对方明显脸色一白，气得刚要反驳，他几个围观的同伴便在一旁扯了扯他的手，示意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程宇算什么？那种家世放到顾氏企业面前根本不够看，前世的我早已调查清楚，那时候的我收拾他尚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现在的顾简峥？
＂你叫程宇，是吗？＂我眼中不带感情的看向程宇。
对方有些没底气地瞪我。
＂收回刚才的话，向他道歉。＂我冷冷道。
＂他撞了我，还要我道歉？＂程宇面色阴沉：＂顾少，凡事可要分清楚青红皂白啊，我凭什么要跟这么一个同性恋道歉？＂
我嗤笑：＂你们两个人都在骑车，为什么就说是他撞了你而不是你撞了他？周围这么多人可都看得见的，到底是谁纠缠谁，谁骑车不看路，你自己心里有数。＂
程宇脸色更难看了，他同伴有些着急的地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声什么，程宇一把甩开对方，脸色臭臭地看了我和宋祁一眼，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走了。
我没目送程宇走远，直接走到不远处从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手里掏出手机，删除刚才的照片。冷冷扫视了一眼众人：＂我最讨厌我的照片出现在公众场合，你们谁把刚刚的照片或视频发上网，我总有办法查到你，到时候做好准备吧。＂
众人反应顿时大同小异，有的神情忿怨，有的表情讪讪，但做了一番窃窃私语后，还是作鸟兽状四处散去。
我回头看向那个以前的我，他正慢慢扶起自行车。我上前扯过他的手，撩起对方衣袖。
左手手臂不甚明显处划出了一道血痕，对方愣是没嘶一声。
眼角瞄到他之前因为握拳而掐出血的手掌心，我慢慢呼出一口气。
真惨。
＂谢……＂对方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他。
＂别说那三个字了。我听厌了。＂
宋祁住了口。
＂你是招祸的体质吗？＂我冷笑。
我的这句冷嘲热讽，对方似乎压根没有听见一般，直直地看着我，目光里除了感激，还多了份我看不懂的复杂。
＂顾简峥，你为什么帮我？你不只帮我，还对我很好。＂他问。我知道，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可我没有办法回答他。除了真实的原因外，我并不觉得自己对他有多好，我和其他学生一样，认识也从来不会主动和他打招呼，看到他为一些事烦恼也从来视而不见，他和我说话我通常冷冷地回答一句简短的话或者不回答，即使他是过去的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我还选择对他置之不理。
我对他哪里好了？
看着这个手还在不断流血，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痛的安静等我回答的少年，我竟说不出话。
17
他被压迫惯了，以至于别人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受宠若惊了吗？
＂因为看你顺眼。＂我简短地应付了一句，然后瞄了一眼对方还在淌血的手臂：＂受伤了就去医务室吧。＂
说着我转身离开。
宋祁在我身后叫住了我：＂明天是周末，你今晚有空吗？＂
我脚步一顿，转头用疑问的眼神看他。
＂我想请你出去喝一杯。＂宋祁认真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你怎么就觉得我会答应？＂我嗤笑。
＂不是觉得你会答应，而是，我想找人陪我出去喝酒……＂宋祁说着低下头：＂但是，找不到别人。＂
是了，找谁呢？除了对他稍微好一点的顾简峥，还能找谁？
经历今天这样的事，借酒浇愁都找不到人陪着。
我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悲凉，一股连前世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悲凉感。
但是，我看到了宋祁眼中从未磨灭的光亮，我知道他潜意识的想法。
没有关系，还有爸妈在。
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因你间接而死，正如你之前所说的，哪怕全世界都厌恶你，你也永远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对你的爱也不会因为其他人的眼光而改变。
失去父母的只是我而已。
两个可怜的人，其实是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比另一个更可悲。
现在想想，顾简峥其实也挺幸福的，至少有爱他的父母，哪怕方式不对。
我转过身继续离开，随手挥了挥，示意我答应了。
＂喂？＂
＂顾哥哥，我是雪歌，上次多谢你送我回家，你今天晚上有空没，我请你吃完饭感谢你！＂
回到寝室后没多久，我的手机就响起。
我仰靠在床上，转头看了一眼宋祁空着的床位：＂今晚我约了同学，下次吧。＂
＂ ……哦，那好吧。＂小姑娘的声音难掩失落。
秦雪歌的好感表现得很明显。然而正因我不讨厌这个坦率的女孩，我更不能和对方有再进一步的发展，这既是对对方的不负责任，也违背我自己的意愿。她值得更好的男生。
晚上七点左右，我把包放到寝室后，径直下楼，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楼下的宋祁。他穿得不算多，一件薄薄的毛衣外面只罩了件平常的外套，寒风中却似感觉不到冷，只是静静站着。
注意到我下了楼，他扬起一抹笑容：＂我们走吧。＂
＂你想上哪儿？＂宋祁问。
＂随便。＂
没再多问，宋祁径直将我领到学校后面一家烧烤店。
前世的我，最喜欢来这里。
看到这些熟悉的装潢，我失神片刻。我又回来了，可我却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以前的那个我，正站在我身边。感觉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仿佛我随时会醒来，然后死在那样一个车祸现场。
＂那个……＂宋祁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平时都是来的这里，你不会嫌弃这里简陋吧？＂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店里人不是很多，只有两三个不认识的学生和成年人。
＂不会。＂我淡淡回答。心里却有些好笑，顾简峥那样有洁癖的大少爷，大概不会喜欢这种地方。这要不是换了个芯子，估计人早就臭着脸甩手走了。
宋祁要了很多酒。他自从进入大学以来，从来没有收到过今天这样多的辱骂，句句刺透心扉。那些人仿佛真的当作人心是石头长的，怎么说都不会受伤，殊不知内在早已千疮百孔。
要是以前的宋少爷，估计早就对骂回去了。可宋祁，太过看清事实，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争不过对方，就不再去争。
过去的我，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而现在我恨透的地方，就是这种随遇而安。
看着对方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我静静坐着没有阻止。
没过多久，对方一张脸就通红。他将酒瓶＂嘭＂的一放，看着我眼神清亮：＂顾简峥，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谢谢了，可是我还要拿什么来还给你呢？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啊。你说个什么要求，我保证替你做到！＂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了酒就变豪放了，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跟他说：＂你少喝一点，免得我等会还要伺候你回去，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宋祁嗤地笑了一声：＂你别担心，我虽然醉了，但还是能走的。＂
我挑眉，还知道自己醉了，倒是有自知之明。
＂顾简峥，从进大学知道你以来，你老是对别人一个态度，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可是所有人都避我如瘟疫的时候，你还是那个样子，甚至愿意主动跟我说话。除了谢谢，我不会说别的话……好像，我提起的话题总是最无趣的，以前我跟余乐阳说话的时候，他还是很愿意和我聊天的，可是……算了不提余乐阳，我都决定好了断了对他那些念头的……”
“可是我不甘心你懂吗？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现在这样的年代，世界上喜欢同性的不多也不少，好多都能被祝福，为什么只有我要遭受这些？只是因为我过早坦白了吗？那我该怎么样？＂
＂……＂
宋祁竹筒倒豆子一般语无伦次地不断倾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他想说的太多了。可前世的我，却连倾诉的对象都没有。
看着不守信用趴在桌子上面熟睡的宋祁，我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前世的我，坐在烧烤店的角落自饮自乐，喝倒在这里也找不到人来接我回去。
店老板为难地将我这个常客叫醒，我最后迷迷糊糊地独自一人在无边黑夜中走回了寝室。
怔怔坐在桌前发了半会儿呆。桌上的酒和烧烤我一口未动。
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如上次那般架起了宋祁，结完账后，扶着对方离开。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路灯孤零零地立在一旁，街边还有积雪，映照着前方人影三三两两。
前世我这样独自回学校，而今生，是两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人的两个灵魂。
我看到街灯将我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送自己回家的，也还是自己。这算不算一种悲哀？
宋祁软趴趴地靠着我，鼻尖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脖子上。
趔趄走路的途中，他似乎早就醒了，半睁着眼看我。
＂顾简峥，你不快乐。＂他陈述道。
我愣住，低下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对方眼神纯净，安静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快乐？＂
＂……说了，你也不会懂。＂我抬起头，没再看他。
话音刚落，就感觉脖子上一暖，我有些吃惊地再次低下头，下巴却触及了对方柔顺的短发。
宋祁脸贴在我冰冷的脖子上，他的脸热乎乎的。
我沉默了半秒，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觉得……你肯定是冷了，所以不高兴……我帮你暖暖。＂宋祁笑嘻嘻地抬头看我，双眼笑成弯弯的月牙。
我愣了一下，终是忍不住笑了笑，拽紧了对方的手臂继续前行。
突然觉得，哪怕送自己回家的人还是自己又怎么样，照样是温暖的。
18
自昨天之后，时常能感觉到周围向我投来奇怪的视线，我早已见怪不怪——上次我和宋祁吃饭的照片发到论坛上时，他们也是这么个反应。
更何况这次，我是摆明了要护着宋祁。尽管一开始没有要保护宋祁的打算，但是身体还是忍不住由着自己的心擅自行动了。
如果这次的事又被传到顾父和顾母耳中，估计又不能善了了。
宋祁自从上次在车上被我说了一番后，倒也没再在学校躲着我，晚上也回到了寝室休息。
只是王新勇的脸却是自上周起就一天比一天臭，原因无他，李眠终于放弃许悦，交女朋友了。
这天坐在寝室里，我将教授布置下来的可做可不做的题因无聊完成后，李眠接了个电话，顿时眉开眼笑地飞速下楼了。
我下意识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王新勇，只见对方眼睛只是盯着电脑屏幕，脸上却挂着一抹冷笑：＂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栽了，不过没关系，我看他还能得意多久。＂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继续埋头学习。心下却是有些汗颜——你确定你是喜欢李眠，而不是他仇人？
不过大家倒也都知道，李眠这种人，要是真的听到王新勇跟他告白，估计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了。王新勇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温水煮青蛙。只不过青蛙最后面会不会放聪明跳出来那还真是不好说。
我近期也没找到时机问他公司的事，现在宋祁也不在，寝室里就我俩，倒挺合适，于是开口道：＂顾氏企业上次差点再一次大的合作中失利，其中有你的手笔？＂
王新勇眼睛终于从电脑屏幕上面移开看向我：＂有证据吗？＂
＂顾氏重要机密都是保存得很严谨的，对方是一个黑客高手。然而据我调查，获利公司并没有这样的黑客好手，顾氏也极少得罪人。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我将自己内心的怀疑道出。
＂呵，你还知道你得罪我了？＂他似笑非笑道。
＂如果真的是你干的，请你就此收手，那一次我父亲可着实被惊到了，你也该满足了。更何况威胁你的人是我，有什么事，不要惊动老人家。＂我淡淡道。
王新勇眸光一冷：＂谁不知道你顾大少身家非凡，我冲你来，不是自找苦吃吗？＂
我嗤笑：＂王新勇，你自己知道你自己身家不比我少，扮猪吃老虎这种剧情只在电视小说里出现过，在我面前，少用这一套为好。其实我对你的技术还是很看得上眼的，甚至想过将来挖你到我们公司，我不希望我们闹的不愉快。＂
我看着王新勇皱起眉头，似乎在向我这话什么意思，我也不再卖关子，说道：＂上次威胁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报复你也报复了，此事应该恩怨两清了吧？＂
对方显然没想到我会愿意就此揭过甚至道歉，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置信地看了我一眼，最后才迟疑着点了点头。反正再怎么说也只是一次小小的威胁，我也没逼着他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最终也信守了承诺，他坑了我家公司，我没找他算帐真的是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把话挑明了，我也不再多说，看着午休时间到了，我又翻了几页教材，才铺好被子上chuang睡觉。
下午在课堂上看到宋祁的时候，我感觉没什么，但对方似乎有些尴尬，上完课挑了个人差不多走光的时候上前。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也没急着走，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对方。
少年犹豫了两秒，还是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对不起，昨晚我喝醉了，还是劳烦你送的我……＂
我对他示意我不介意，问道：＂还有事吗？＂
宋祁点了点头，然后神色有些纠结地问：＂那个……我昨天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吧？我因为喝醉酒，都不记得了……＂
我回想起昨夜少年笑得弯弯的好看的眼睛，难得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于是恍然点点头：＂我说你今早见到我怎么不道歉呢。＂
对方神色顿时变得紧张：＂我做什么了？＂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既然你忘了，那就算了。只是以后还是尽量别喝酒了。＂
宋祁瞪大了眼，有些慌张道：＂如果我做了什么冒犯的事，希望你能原谅。＂
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绕过对方往大门走。留下宋祁一个人在我背后纠结，忍不住笑了笑。
忽然想起，自己的心情，多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呢？
这份难得的轻松，竟然还是我自己带给自己的。
结果没等我轻松多久，宋祁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空荡的教室里极为清晰。
7/23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