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您看……”
“戏很好,傅班主,家母也喜欢看戏,以后想必要多麻烦你们了。”叶季霖微笑着看着傅云青,突然,话锋一转,“只不过,我希望在管教弟子方面傅班主还是要多费点心啊。”说完,又拿右手拍了拍傅云青的肩膀,傅云青给他这几下拍的面色发僵,但仍旧陪着笑道:“是是是,司令说得对。”
“好了,你们收拾收拾吧。”叶季霖又扭过头对着身后的一干官家太太说道,“感谢今日各位莅临,我公务在身不能陪各位把酒言欢,实在是对不住了,今儿个时候也不早了,大家也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正好是双休,可以痛痛快快的睡得日上三竿,哈哈。”下面的人也应和着笑声一片,傅云青在一旁却是坐立难安,叶季霖又说道:“今天的戏我觉得牡丹红戏班排的极妙,不知各位感觉如何,总之再次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来庆贺家母的六十大寿,这里我以茶代酒,感谢各位!”
下面又是一片叫好声,紧接着人群开始慢慢疏散,原本热闹的庭院人渐渐地少了,戏台也被拆的七零八落,叶季霖又离家了,他只是来家里交代了一句就走了,叶老太太倒也是真真开心的,脸上的笑容不退,站在门口送别一个又一个来客。
秦鹤亭跑到了傅云青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着:“师父,老三在叶太太房里。”
“什么?”傅云青一下瞪圆了眼睛看着秦鹤亭,“带我去!”
第 6 章
方宛若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他闭着眼睛睡着的时候看上去人畜无害,五官俊朗端正,皮肤白皙,颈脖白净挺立,身量修长骨骼清秀分明,手自然地在身侧,令方宛若最注意的还是他耳后的一朱色的痣,大概是巧合吧,方宛若自嘲地笑了笑。
“醒了吗?”
老三此时才睁开眼,距离他落水被救起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他却毫无察觉,他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雕花大床上,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戏服了,而是一件蓝布衣服,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又看了看整个房间的装饰,意识到这应该是个女人的房间。
“你是?”老三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的面容好像很熟悉,不过她的头发披着,湿漉漉的,穿着一身淡紫碎花的旗袍整个人看上去温良端庄。
“啊,你就喊我方姨吧,你叫什么名字?”女人一脸温柔地笑着看老三,就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看着他。
“方姨,我要回戏班了,我刚刚跳下水才发现自己不会游泳,麻烦你们了。”老三掀开铺在自己身上的薄被,又起身去找床边的鞋子,发现鞋子根本不在床下,也看不见戏服,又开口询问道,“方姨我的戏服和我的鞋呢?”
“你的戏服我已经让傅班主给带回去了,鞋子我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备你的码,小玉……”方宛若出声让站在屋外的贴身丫鬟小玉去找找看有没有老三穿的鞋子,又转过头来说,“你别急,实在不行让人给你去买一双。”
“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不用麻烦了,方姨,我师父呢?哦不,傅班主呢?”老三坐在床边看着方宛若,表面上冷静其实自己内心已经焦躁得坐不住了,怀秋还在那个屋子呢没人去接他他会不会哭?
“你师父和戏班子的人都先回去了,你先喝口水……”方宛若在自己房间的雕花红木桌上拿西洋进口的茶壶给老三倒着茶,刚回过身来发现老三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对着方宛若说道:“谢谢方姨了,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得回去,实在是打扰了,我要回去了……”
门外的小玉敲了敲门,说道:“太太,这里有一双鞋,不知道这位小少爷能不能穿。”
“拿进来吧。”
小玉进了门把鞋子递给老三,看了看老三脸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老三也没顾着看她的表情,穿上了鞋,给方宛若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方姨谢谢你,我是牡丹红戏班的老三,以后若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然全力以赴!”
老三也没来得及听方宛若说话,也忘了拿戏服的事情,就急冲冲地向外跑,方宛若刚要出口挽留说天色已晚不如就住下来明天再回吧,话还没说出口,老三便跑向叶公馆门口。
老三正好遇上了从门口刚刚折回的叶老太太,叶老太太也只是无意间轻轻一瞥,看见了老三,却仿佛如同全身被电击中了一般愣愣地站住了,她却出口制止道:“你,站住!”
“叶老夫人,失礼了,我今天打扰你们了,不过我真的要今晚赶回戏班,不然师父会……”
老三急的跟恨不得一下窜三尺高,这下这叶老太太也来为难拦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叶老太太看了看老三,佯装淡定地说道:“马二,去驾辆马车来,送这孩子回戏班吧。”
老三此时此刻差点给叶老太太跪下来,说道:“谢谢,谢谢叶老夫人!!”叶老太太不着痕迹地笑着说:“应该的,你们戏班的戏唱得很好我很喜欢,快回吧。”可这叶老太太的内心却忐忑起来,这孩子不会是……
*
两个时辰前。
外面好像很吵,好像是有人落水了,可是为什么睁不开眼睛,即使瞪大眼睛只能看见外面微弱的灯光。他一直很听话,想出去没敢出去,他一直就坐在这椅子上,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房间里让他产生了恐惧,为什么师哥还不来接他。
如果身边感觉有人盯着他或是房间里好像有异动,他就拿出师哥给他的拨浪鼓放在手里转两下,两侧的小珠子就弹到了鼓面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就好像师哥在他身边一样,没事的,不用害怕的,怀秋是勇敢的孩子。
“走吧走吧,把东西带着先走吧。”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怀秋激动地一下跳下椅子,就要走到门前,突然门“嘎吱——”一下打开了,来人不是老三,而是——
“怀秋,你还在这儿?”
“大师兄,师哥呢?”
怀秋憋着嘴手里拿着鼓看着陶竹元,陶竹元没说话走到一旁和其他进来的人把外面的东西搬进屋里,停顿了几秒,陶竹元对着怀秋说道:“你说老三啊,他刚刚跳下水救人,结果他这傻小子也是忘了自己是会游泳的,救是被救上来了,只是现在不知道他被安置在哪个房里……”
“大师兄,你带我去找师哥好吗?”怀秋个子小只能够着陶竹元的衣袖,他拉着陶竹元的衣袖来回地晃着,陶竹元无奈又怜惜地看着怀秋说道,“怀秋,不是大师兄不带你找老三,只不过你要知道这不是花园,这是叶公馆,我们这些人是不能随便到处乱走的,本来因为老三贸然跳下台去救人这事就让师父下不来台了,幸亏叶老太太打了个圆场,不然我们戏班子说不定就不能留在北平了。”
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的怀秋也不作声了,静静地跟在陶竹元的身后离开了房间,中途离开叶公馆的时候他也没看见自己的父亲傅云青,他只是很安静,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单纯地跟着走,在回去的路上怀秋一直在担心老三的安危。
回去的时候怀秋第一次感觉路很长,他很想师哥,告诉他戏台是什么样的,他有没有看见叶司令,有没有看见叶老太太,一切的一切,他只想听师哥说给他听,也只想听他说给他听。
一回到他们租的院子,怀秋就站在大院的中间,直愣愣地看着地,傅云青正跨着流星大步朝着怀秋走来,他没有说话,也站在大院中间,静静地看着怀秋,然后说道:“怀秋,去那间房里吧。”
那间房,是大家都知道的一个地方,所有人做错了事犯了错都要去那间房里呆着,面壁思过,直到师父说行了才可以出来,中间不给吃饭只给喝水,虽然才来北平,租的这个院子不是很豪华,却还是设了这样一个房,一个纪律严明的团队必须赏罚分明。
“师父,怀秋还那么小,算了吧,让他呆屋里就行了……”
“是啊师父,怀秋身子骨弱,你别罚他。”
“师父,你看老三还没回来呢,怀秋现在也累了,让他先睡下吧。”
“闭嘴!!都不许给他求情!!”傅云青盛怒之下打断了所有人的求情,他执意如此,关怀秋的禁闭,这孩子是越来越不听话,就是天天和老三呆在一起,什么好的不学,净学了一身忤逆长辈的好本事儿。
怀秋什么话也没说,抱着拨浪鼓就慢慢地走向关禁闭的屋子去了,见他不哭不闹不撒娇,傅云青心里更不是滋味,若是怀秋服个软,让他面子上过去他也不会让他去了,这孩子也越来越倔,像头不服输的牛,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
“老三你可终于回来了!!!”
“老三老三,你快去求求师父,他都关怀秋两个时辰了!怀秋他从小身子骨就在长途跋涉里落下了病根不能再吃苦了!”
“怀秋也不求饶也不撒娇,看他那样子是累坏了吓坏了,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呆在那黑屋子里不吃饭只喝水呆上好几天!”
老三不住地点头,听这些师兄师姐的话,他的眉头也越拧越紧,他二话不说就跑向了傅云青的房门口,傅云青没有出房门,房间门紧闭着,里面有一丝微弱的烛火在跳动。
老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秦鹤亭就站在不远处,赶紧跑过来要拉老三起来,说道:“老三你跪着干嘛!!”
“师父,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执意要带怀秋去看戏,与怀秋无关,再加上我贸然离开戏台,不顾大局,在叶公馆公然驳了叶司令和您的脸面,我罪加一等,只求师父你不要关怀秋禁闭,他身体不好。”老三就好像被粘在了地上,不论秦鹤亭怎么拉他他都岿然不动,他朗声朝着屋内喊,房内人影晃动,却没有半分要出来的意思,老三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紧紧咬着牙,又对着秦鹤亭说道,“二师兄你回去睡吧,你们今天都累了好好休息。”
秦鹤亭叹了一声气,摇了摇头,对着老三说道:“那你……哎……”老三没有回头看秦鹤亭离去的背影,他专注地盯着房门,一动不动,只求师父心软,再心软一次。
两个时辰后。
天空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老三依旧像一个雕塑一样跪在傅云青的房门前,房门里的灯火已经熄灭了,院子里静地听不见丝毫嘈噪声,只能看见雨绵绵地飘进来,渐渐地,雨有了声音,他像一个顽皮的孩童,从芭蕉叶上跳到了房梁上,也像重锤砸在了老三的身上。
老三被雨打地睁不开眼睛,满脸的雨水,脸上的水多了就用手狠狠地抹一把,雨越下越大,全身的衣服早已经湿透了,头发也湿了,可是老三并不顾着这些东西,他只希望师父能开门原谅怀秋,怎么罚他都可以。
“吱呀——”
门被打开,低着头的老三慢慢抬起头迷瞪着眼睛看着开门的人,傅云青。
“师父——”老三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腿麻掉而站不起来了,傅云青打着一把油纸伞走下台阶,走向老三,在他的面前撑起一把伞,向他伸出手,老三抓着傅云青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看着傅云青惨烈一笑,说道:“师父,放怀秋出……”话音未落,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来人,来人!”傅云青一把扶着老三一边喊着人,此时已经是子时,大家都睡着了,被傅云青一吼又纷纷地起了身披了件衣服就出来了,陶竹元动作最快,他打着伞来到了傅云青的面前,看了看傅云青怀里全身潮湿的老三,伸手就把他接了过来,他的头发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嘴唇发白,身上却发着烫,应该是发烧了,陶竹元暗暗地想。
“师父,我先送老三回房,再去喊周叔叔来看看他,这小子好像是发烧了。”陶竹元对着傅云青说道,傅云青也无力地点点头,对着自己这个大弟子说道,“竹元,你让鹤亭给怀秋开门吧,晚上就睡你们那儿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好,师父,你也早些休息吧。”
傅云青点头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屋子里,陶竹元看着傅云青离去的身影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师父好像老了很多岁,他好像不再年轻,好像白头发更多,腰更不好了,陶竹元摇了摇头,又抓着老三,步履艰难地往房间走,这时好几个师兄弟也冲出来了,秦鹤亭打着伞跑过来差点摔跤。
“大师兄,老三怎么了?”
“有点发烧了,我先送到周叔叔那儿给他看看,师父让你给怀秋开门。”
“好好好,我这就去,老四老五你们帮着大师兄点,把老三扶回去!”
在这个雨夜里,有些什么东西变了,又有些什么东西在滋生着。
第 7 章
秦鹤亭打着伞拿着钥匙快步跑到了怀秋所在的房外,裤脚已经被雨打湿他也不管不顾,夜里的雨又猛又急,就像针刺到身上,冷得秦鹤亭直打颤。
房门终于打开了,怀秋抱着拨浪鼓躺在屋里的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就像被雨淋湿全身的小狗,可怜无助。秦鹤亭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两只手抱起了已经睡熟的怀秋,秦鹤亭感受到了怀秋身上的热度,暗骂了一句,又撑起了伞,将怀秋带往他们的房间去了。
此时此刻,老三被陶竹元带往了周达武的屋子里,老三脸色煞白,指尖也发白,上下嘴唇还在不停地打着颤,周达武看着老三又摇摇头,坐在他的身侧,手搭上了老三的手腕,搭他的脉。陶竹元看着周达武说道:“周叔叔,老三他在师父的房前跪了有三四个时辰了,你快给他看看吧!”
“现在药房也闭门了,根本买不到药,他这是高烧,再加上急火攻心,恐怕今晚有些难熬,其实老三这孩子身体底子也不牢实,他小时候就在冰天雪地里冻过,哎。”周达武并没回声,只是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样吧,我这里还有点药,你拿到厨房里给他煎一个半时辰再端过来。”陶竹元点了点头接过周达武刚从一旁抽屉里拿来的药走出房门朝厨房去了。
“周叔叔,周叔叔……”
“哎呦,又什么事?急急忙忙的,鹤亭。”
周达武刚一回头就看见秦鹤亭怀里抱着一个人,而他的衣服也有些湿了,被雨水打过的地方看起来更透明了。周达武站起身来走到了秦鹤亭的面前,看见了一张红通通的小脸,红殷殷的嘴唇衬得小脸更加苍白,周达武又看了看在他床上躺着的老三,笑骂着摇头:“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哟,鹤亭啊,把怀秋带去你们屋吧,竹元他已经去厨房煎药去了,我这点药还不知道够不够他们俩喝的,都是发烧,还真是兄弟连心。”秦鹤亭连忙点点头,对着周达武说道:“周叔叔您也辛苦了。那我马上就把怀秋送我们屋去。”
怀秋在秦鹤亭的话音刚落时低喃了一句:“师哥。”秦鹤亭却并没有听到,抱着怀秋就往他们的屋子去了,也没空抹自己脸上的汗水跟雨水,他准备把怀秋放进屋里以后就去帮大师兄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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