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续霖被简桦注视着,似乎也觉得很不习惯,掩饰地干咳一声,低声说:“喝点水吧。”
他拿起自己的水壶,挨到了简桦的唇边。
那是个白色的军用水壶,上面还有北方城的徽记。
简桦混沌的大脑一瞬间清醒过来,耳边依稀响起战机轰隆隆驶过的声音,战机投下的炸弹上,都有和水壶上一模一样的标志。
他猛地抬手,推开了面前的水壶。
邵续霖被他推的一个踉跄,水壶倾倒,水漏出了一大半。
——在沙漠里,水就是生命。
邵续霖沉默了一会,看着冷冷瞪着他的简桦,说:“喝点水吧,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失水了。不喝你就会死。”
简桦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也许他确实没有听见,他的眼前一直蔓延着卫星城的大火。
又过了很久,兄弟两个默默地对峙着,谁也没有退步。
最后,还是邵续霖急了,他自己灌下了一大口水,挨近简桦,按到了简桦的唇上,想要把水给渡给简桦。
简桦伤口感染,还在发烧,他竭力想推开邵续霖,邵续霖紧紧的揽着他的肩,不肯松开。
水滋润了干燥的口腔,进入了火辣生痛的咽喉里。但是简桦心里依旧是一片荒凉。
邵续霖还是没有放开简桦,他似乎想把原来的喂水动作向更深一层次里发展。
忽然,邵续霖感觉到自己腰上有坚硬的触觉,然后,听见了扳机被扣动的声音。
受了伤的简桦挣不开邵续霖,他拿起了旁边的枪,对着弟弟扣动了扳机。
可惜他的枪已经在战斗中子弹耗尽。扳机咔咔地作响,他按下了无数次,没有奇迹发生,没有子弹射出。
邵续霖无言地放开了简桦,退后了一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简桦不愿接受北方城的任何一点恩惠,他勉强撑起了身体,踉跄的向山洞外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邵续霖冲了过来,从背后拥住了他。
“哥哥,跟我说句话吧……求你了,对我说句话吧……”邵续霖的声音里,意外的有了些哽咽,他说,近乎哀求的,“不要这样对我,我受不了……”
他从小就很少哭,甚至在简桦的记忆中,邵续霖从来没有痛哭过。
但是那时,他听见了邵续霖的眼泪落到自己的肩章上的声音。
☆、前路茫茫·10
——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还是不要再想了。
简桦用力闭了闭眼,仿佛这样就能摆脱前世的阴影。
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他把卫星城堡垒让给了虞飞城,他还记得前世虞飞城在炮火中誓死不离卫星城的脸。简桦相信自己也不会比虞飞城做的更好。
青年堡垒是步兵基地,在机甲战争开始后,步兵丧失了全部的优势,很快在战场就被边缘化了。
再过一年,战争爆发后,就要开始北方城风光得意的日子了。
时间紧急,简桦现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少校,无法起到推动战局或者是发展机甲的作用。整个帝国,几个军事基地上上下下,人人都有野心。简桦无暇、也不能把精力投入到党争之中。
他决心到战争最早爆发的地方去,——暴风谷堡垒。
那里的环境比北方城更为险恶,驻军不足4000,但是战争爆发的时候,他们拖住了敌军整整半个月,虽然最终全军覆没,但是为帝国的反击赢得了宝贵的时机。
简桦要到暴风谷堡垒去,一方面因为那里地处偏僻,追捕的人未必能找到那里,适合藏身;另一方面,暴风谷堡垒的指挥官刘光是他青年堡垒的好友,暴风谷是一批积极向上的军人,简桦不愿再看见他们的惨白,想和他们一起从艰苦中一步步走向辉煌。
“哥哥。”忽然听见了邵续霖的声音。
简桦低下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邵续霖已经醒了。他无神的眼睛向着有光的方向,似乎在探索着简桦的位置。简桦在他手心写“我在”。
邵续霖低低笑了一声,说:“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简桦写着问。
“我梦见我在逃亡,一个人在逃亡,”邵续霖说,“我在森林中跑啊跑,不时的回头看,好像是在躲避追捕,又好像心里是在期待有什么人能追上来。后来,有个长的挺可怕的人把我一个劲儿往前推,他说‘你在等什么?追捕你的命令就是你哥哥发的!’”
简桦心念一动,前世,邵续霖逃亡时,追捕令上确实有他的签字。不过那时候,他是希望邵续霖能回来,进一步查明真相。
邵续霖双手抓住简桦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亲吻,劫后余生一般地说:“还好只是噩梦,还好你相信我。”
前世,到最后,陈寄、简桦代表的首都派和黄远、邵续霖代表的北方城派在不停的纷争中已经势不两立,曾经有过的少年时亲密无间的过往和方才萌芽的感情被包裹在一层层岩石后面,再也见不得半点真相。
在简桦即将被处死的前一夜,邵续霖去囚室看他。
那是邵续霖离开卫星城后,他们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一段时间的囚禁生活让简桦清瘦了不少,但是邵续霖居然比他更显憔悴。
两人无言相对了许久,邵续霖忽然说话了:“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说的坚定又直接,简桦看了看囚室的门,心想看守如果听见,大概就应该破门而入了。
可是没有,不知道邵续霖是买通了看守,还是索性支开了他们。
邵续霖说:“明天就是死刑,会有很多人看着你死去。但是你不会死,我会让你活下去,然后你躲起来。我后天就要上战场了,在战场上我也会死掉。但是那也不是真的,你等我去找你。”
简桦莫名其妙地看着邵续霖,不知道他在折腾什么。
邵续霖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肩,说:“那时,我们俩就等于都死了一遍了,重活一次,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简桦看邵续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个白痴?还是个疯子。
怎么可能重活一世,怎么可能重新开始?
简桦坐在简陋的榻上,邵续霖抱住他,慢慢的滑跪在榻边,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近乎哀求的声调:“跟我说句话吧,哥哥。”
“我没有错,”他似乎喝酒了,声音有些朦胧,“给爸爸报仇我没有错,帮大王子夺回本来就属于他的王位我没有错,加入北方城打胜战争我没有错。如果不这么做我才会后悔…我不后悔…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了。
大概那天邵续霖确实喝多了,后来他抱着简桦,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有很多小时候的回忆,还有更多关于重新开始的幻想。
——真好啊。简桦听着,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可惜他就要死了。简桦握紧了手里邵续霖塞给他的酒心巧克力,平静地想。
如果养父没有死,如果卫星城没有被轰炸,如果青年堡垒没有哗变,如果女王的死没有牵连到那么多的人。也许他会非常期待邵续霖所说的重新开始的生活。
简桦死前,有一瞬间曾经这么想过。
然后一睁眼,他就回到了七年前,所有的一切都尚未或者将要发生。发现了这一点后,简桦竟然有一刻的哭笑不得。
——冥冥中看着世间万物的神明,虽然有时候很歹毒,但更多的时候酷爱恶作剧。
然后更加悲剧的是,即使重活一世,他也像是拿错了攻略。很多上辈子以为的事情,居然都不是真的。
他没能阻止养父的悲剧,养父不是邵续霖杀的,而是死于北方城精心筹谋已久的阴谋。
——拿错了攻略比一无所知更加可怕。
他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接下来,就是他与命运的抗争了。
简桦低下头,在邵续霖的额上亲了亲。
他决心带着邵续霖一起到暴风谷,那里会是一个新的起步点。要么,和4000英勇的战士一起奋战到最后一刻,要么,就带领他们迎来最辉煌的胜利。
无论怎样,都好过窝囊的死于自己人的刑场上。
“我们都是逃犯,”简桦在邵续霖的手上写,“你害怕吗?”
邵续霖笑了,说:“我只怕你会不要我。”
简桦把邵续霖的手合成拳头。抬起头来看着天空。
阳光从树叶间隙投进来,在他的脸上、在邵续霖的脸上留下碎金一样的光晕。
——来吧,看这一世,命运会开出怎样的果实。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第一卷“蛰伏”就结束了。第一卷的剧情进展缓慢了点,因为有部分伏笔,第一卷中发生的每一件小事,都影响了其中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未来的命运。
可能第一卷的简桦有人会觉得他挺憋屈的,原因是他虽然重生,但是拿错了攻略【啥
第二卷可能作者就要开始给简桦开挂了,还有可能继续苦逼【滚】,不过没关系,邵续霖本身就是简桦的外挂【啥
他会逆袭的。作者也不想写一个一直包子的主角【啥
谢谢大家一直看到现在。谢谢鼓励,谢谢批评。我会努力,我会改进。
第二卷:破茧
☆、暴风谍影·1
半个月后,远离首都的一个小星球上。
傍晚,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云霞的颜色像是刺破了手指画在天幕上的血痕。
一辆破旧的卡车轰隆隆地从远处开来,停在了戈壁滩上。
一个脸上全是深深皱纹的老汉从驾驶室里爬出来,敲了敲被帆布遮盖住车仓,说:“小伙子,到暴风山谷了。”
为躲避风沙被紧紧拴住的车帘拉开,简桦从车仓中探出头,说:“谢谢老人家了。”
说着,他从车仓里跳下了出,回头又把邵续霖扶了下来。
老汉见他们出来了,笑嘻嘻的蹲到一边,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们已经在戈壁滩上行驶了两天,三个人看起来都是灰头土脸的,简桦被晒黑了,两颊也陷了下去,这一路像是吃了不少苦。他身边的邵续霖虽然也很憔悴,但是脱离了监狱和特使大人的折磨,依稀还胖了一点。
简桦看着邵续霖灰蒙蒙的脸发笑,伸手给他擦了擦。邵续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也笑,摸索着伸出手,找到简桦的脸,学着他的动作,马马虎虎的在他脸上蹭了两下。
那老汉见他们兄弟,忽然说:“你们哥俩感情真好啊。”
简桦松开邵续霖,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站在原地,自己转头走到老汉面前,从包里拿出一卷钞票,送到了老汉的手上:“老人家,这是酬劳,谢谢您捎我们来暴风谷。”
老汉接过钞票,数了数,确认无误以后就眉开眼笑。不知为什么,想了想又还给了他几张:“这些你拿着吧,你弟弟这个情况,要治好可不容易喽。”
简桦知道老人说的是实话,也没有推辞,收起了钱,回头看了看邵续霖,说:“能治好的,他未来可是会当元帅的人。”
他记得前世的邵续霖没有瞎、也没有聋,既然北方城能治好邵续霖,那么他一定也可以。
老汉似乎并不相信,银河帝国已经快一百年没有出过声名赫赫的元帅了,眼前那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小伙子……怎么看也不是这块料啊。但是他看看简桦,附和的笑着说:“那等他当了元帅可得让他来看我,我好好跟他说说他哥哥怎么照料他的。他以后得好好报答你。”
简桦哑然失笑,说:“好!那时候您可得多帮我美言几句,别让他把我给杀了。”
老汉和简桦一起笑了起来。
告别了路遇的这个老人,暴风山谷似乎就在眼前了,但是真正走起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石子路的旁边,有一间赭色的石屋,门里摆着几张桌子,是个简陋的小饭馆的模样。简桦看看天边的落日,犹豫了一会,带着邵续霖走进了餐馆。
“有人吗?”简桦问。
里面并没有人,桌椅上蒙了一层沙土,古老的吊灯在头上随着风摇摇晃晃。
柜台处,店员日记还摆在那里,日期停在了这天的上午。可见这里不是废弃的石屋,只是店员和客人都不知道暂时去了哪里。
简桦掸了掸灰,让邵续霖在桌边坐下。
在陈寄的帮助下,简桦拿到了一些治疗邵续霖的药。他拿起军用水壶在耳边摇了摇,咕噜咕噜的声音很大,似乎只剩五分之一壶水了,原本以为在这里能得到补给,想不到柜台后面的几个水瓶都是空的,屋后的蓄水池也干涸了许久。
简桦想了想,拿过一个杯子,擦干净从水壶里倒上半杯水,和十几粒药片一起放到邵续霖的手心。看着邵续霖咽了进去。
他自己只敢用水润了润开裂的嘴唇,就不敢喝了。
还不知道有多久能到暴风山谷,这些水,还是省着使用点吧。
“简少校你们终于来了。”一个声音说,从石屋的后门处,走进来一个人。
简桦回头看了一眼,马上眼神锐利了起来。
——是黄远。不知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听语气,似乎等自己和邵续霖很久了。
简桦“腾”地站起身,手已经按向了腰间的枪。
黄远却并不以为意,仍旧笑呵呵地走到了他们所坐的餐桌旁边,在邵续霖隔壁的位置坐了下来。
屋外隐隐有枪栓被拉开的声音,简桦低下头,看见阳光从门外投进来的影子,微微晃动的,不知道是系在门上的手巾,还是躲在门背后的人的衣袂。
“自从首都开始发了通缉令,我就在找你们了。”黄远仿佛没有感到简桦的敌意,说,“大王子知道老将军死了,你们一定很需要帮助。”
他们似乎还未察觉简桦已经知道了真相,还在假惺惺地表示着关心。
简桦在心中冷笑着,看他们还会有怎么样的表演。
黄远继续说:“后来还是有人提醒,我们才想到二位会不会来暴风堡垒,在这里已经等你们几天了。”
“大王子殿下日理万机,要照顾北方城的方方面面,怎么还会有时间关心我们兄弟?”简桦说,在兄弟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果然黄远眉头微微一皱,但马上忍了下来,说:“大王子也是非常欣赏您们的能力,有意招揽二位。与其你们到暴风堡垒,还不如随我到北方城去。就算首都已经通缉您二位,看在大王子的面子上,他们也不敢上门抓人的。”
“多谢好意,”简桦生硬地说,“不敢高攀。”
被他一口拒绝,黄远也没有羞恼,他一直盯着邵续霖的眼睛在看,到这时,猛地抬手触向了邵续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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