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两只猴子的手走到果树林里,傅敬尧对着小甲、小乙说:“你们不能再进去了,不然莲起会生气的,到时又要叫我把你们带到另一个山头,路很远,那边的猴群又不接受你们,我很担心,这些日子没看到你们,我都不知道你们是在那边安下,还是被吃了。”
抱起两只猴往果树上送,傅敬尧对着猴子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转身往竹屋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晚点我再来找你们一起烤红薯。”
两只猴扒在树上睁着两颗大眼睛溜溜的转,也不知道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不过确实是没再跟来就是了。
回到竹屋前,莲起正躺在竹林下的躺椅上,傅敬尧笑着说了句“我回来了。”便转身进屋拿衣裳,他已经习惯一回屋里就沐浴换衣裳,想起刚到吞人山上两三天才洗一次澡,对比起现在真是差太多了,现在他一天最少都洗上两次澡,一次是巡视完陷阱以后,一次是睡前。
傅敬尧洗完澡出来,莲起仍然坐在竹林下的躺椅上,傅敬尧在莲起旁边那个空躺椅坐下来,莲起一直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一下,这天山里风并不大,竹叶随风轻轻摇曳,阳光在叶与叶之间的小空隙洒落下来,形成一个个忽明忽灭的小光点,光点照上莲起的眼睛时,他就闭上眼,光点不见了,他又睁开眼,傅敬尧发现莲起虽然一直往上看,头都没有动一下,可是他知道莲起并不是在看着什么,莲起只是望着上方。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时候傅敬尧觉得长大真不好,现在连想问个问题,他都会想个过再问,要以前他肯定是想到就开口。
“什么?”
“你的样子不太对劲,这几天一直这样。”
莲起坐了起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可是又不知道是什么。”
傅敬尧点点头,他懂,就像叶玉真面相的事,傅敬尧在事后有问过莲起,莲起只说他看的出来,但却无法具体举出实证说个所以然,那时莲起有些急欲证明,也指着傅敬尧的脸,说傅敬尧的面相也是显单,傅敬尧被莲起说的有点惊讶,虽然他从没有想过生不生子的问题。
“面相显单不一定都是坏事,佛缘深的人,面相也会显单的,牵挂少才不容易执着,看得开也就容易放下,要修成正果必先心无挂碍。”
那时莲起话完,傅敬尧愣了好一阵子,因为莲起说的话跟以往他听到的都不一样,想了好几天,傅敬尧才终于想通,原来福泽厚跟佛缘深之间是没有关系的,福泽厚多子多孙就多牵挂,当然也就不可能四大皆空,不能四大皆空自是不可能修仙成佛。
傅敬尧仰起头看着天空,此时天是蓝的,还夹杂丝丝白云,看起来惬意又舒服,他实在看不出这样的好景色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吉之事,收回目光,傅敬尧也只能安慰莲起,“算了,看不出来就别想了,等事情发现再来想办法解决,不然现在你再怎么担心也是没有用的。”
傅敬尧说的话虽然是安慰之语,但也是实话,莲起白明现下就算他整天皱着眉、忧心忡忡也没有实质的作用,站了起来,莲起往竹屋走了几步,回头,见到傅敬尧刚好双手扶在椅子的扶手上撑起身,看样子是想跟着莲起回屋,莲起转头看向下山的路开口。
“我下山找老和尚问问,子时前回来,你睏了就先睡,别等我。”
傅敬尧没有回答,反倒进了屋里,再出来手里多了件附有帽兜的披风,莲起看着那帽兜皱起眉头,一脸不解,“我用法术过去。”
“穿着还是保险一点。”
这三年傅敬尧不曾离开过吞人山,莲起也是,傅敬尧帮着莲起把帽兜披上拢了拢,脑海里不约而同浮现起当初莲起失去法术的岁月,那真是最无忧的一段日子了,那时傅敬尧甚至忘了莲起是仙,只当莲起是一个会与他到老的人,想起当初自己还曾私心的希望莲起法术永远不要恢复,傅敬尧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搞不清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还是因为莲起法术最终还是恢复了。
“我很快就回。”
莲起握住了傅敬尧正在为他扣扣子的手,他的心很慌,从那天吞人山上乌云满布后,莲起的心没有一定可以定下来,那种忧心忡忡的感觉实在太抑郁了,莲起非常不习惯,这三年来日子虽然平淡,但傅敬尧一直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所以他一直都是顺心又如意的,如今天天吊着心过日子,他真的不习惯。
见傅敬尧不语,莲起握了握他的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老和尚,但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他道行不浅,如果我此行能从老和尚口中先窥得一二先机也是好事。”
老和尚道行不浅这事傅敬尧也是认同的,于是点点头说:“好,我晚上要烤红薯,你尽快回来,太晚红薯凉了不好吃。”
听到傅敬尧的话,莲起不知道怎么想起初次吃烤红薯的事,便笑着应,“放心,能把我这只妖吃到肚子胀气的烤红薯我都吃过了,单单只是失了热气的烤红薯又怎么难得倒我。”
莲起话完,果然又见到傅敬尧抓着后脑傻笑,莲起心头一动,抓住了傅敬尧的手说:“别抓,后脑那块还秃着。”
两人四手交握,无言却胜千言万语,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只是下山一趟,两颗心却惶惶然非常不舍,居然有生离死别的态势。
吸了口气,傅敬尧拉下莲起的手说:“早去早回。”
莲起点点头,放开傅敬尧竹林外头走,走到竹林外回头,却见傅敬尧仍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看着他,莲起举起了手往外挥挥,意示让傅敬尧回屋,但傅敬尧却仍是一动也不动,莲起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些画面,以前住山腰那猎户阿生要出门打猎时,阿生的妻也是这样站着直挺挺一直望着,非得要到看不见任何影子才肯进屋。
☆、老和尚只为除妖
莲起经过果树林时,小甲和小乙相偕躲在树干后,连尾巴都小心的直贴在树干上,莲起看不到,但他有感知,早先小甲和小乙从别的山头寻回来时他就知道了,他要傅敬尧把这两只猴子送走也是为了牠们好,小甲和小乙没有成妖的条件与机运,这世结束后还要在畜生道轮回上好几世,所以莲起才不想再教牠们,不想让牠们这样人不像人,猴不成猴的活,现在看着小甲和小乙的样子,莲起心情复杂,有些后悔当初一时兴起,却教两只猴子再也不能做猴子。
“为什么不放弃呢?好好的回去当猴子不也很好?你们想学着做人,但终不能成人,却因此被猴群给放逐,岂不得不偿失?”
两只猴没有回应莲起的话,但是见到莲起久久不见,瞪大了双眼,抱在一起露出非常惊慌的表情,莲起见状摇了摇头,再踏一步,人已经白水村边际上的小寺外。
莲起一踏到寺庙的地面,心头就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环顾着四周竟觉得这个寺庙像是荒废了一样,但倾倒的墙面早就倾倒,石阶上脱落的石砖从莲起第一次来就脱落了,看上去并没有不同,可是,不知何因莲起就是有种感觉,感觉这寺庙像是死了一样,失去了生气。
拾阶而上,那种感觉越来越明显,莲起拨下帽兜,小心的注意着四周动静,但四周却完全没有动静,没有人声,甚至连虫鸣鸟叫都没有,没错就是死了,整个寺庙像死了一般什么都没有。
走到殿里,景物不变,佛前的贡桌上仍有木鱼和法器,只是皆蒙了尘,看着手指上那层厚厚的灰,莲起愕然,以前寺庙虽然也是崩颓,但老和尚总是把寺里打扫的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心台清明”,这是老和尚自己说的,莲起不解,老和尚为什么会任由大殿蒙尘,任由寺庙败坏成这般。
往后院里走,衰败之气更盛整,个院子荒烟蔓草,枯的枯,倒的倒,尤其石桌旁那颗松树,居然从根到叶全数枯萎,莲起愕然,小心的,轻轻的把手覆到树干上,谁知才一碰到,松树皮就掉下一大块,那松树的模样明明就像枯死了好几年一般,任是把莲起一个已经活了百年的妖精,都惊的呆张了嘴而不自知。
石桌上还摆着茶盘杯具,一样蒙上厚厚一层尘土,莲起拿起其中一个杯子,举到脸前一吹,杯子一角露出了原来的样貌,那样子莲起绝对不会认错,这十多年来每次到小寺庙来,老和尚都是用这茶具泡茶请他喝,所以莲起不会认错。
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吞人山上乌云密布,雷电集下,就让莲起终日心惶惶然,如今看到小寺这个景象更加落实了莲起的担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莲起恨起自己的不争气,不济事的修为,不到位的法术,总让他窥其表却无法了解其中,这样的法术如今想来有跟无根本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徒然令人多添忧心。
在傅敬尧以往经验里,莲起去找老和尚快也要花上一个时辰,慢在寺里待上一天的记录也有,可是现在不到一刻钟便见莲起回来,虽然傅敬尧很开心,却也不得不起疑,发生了什么事。
“莲起,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莲起拨掉帽兜,在傅敬尧的协助下脱掉披风,“我去的时候老和尚不在寺里,寺庙那景况却像是荒废了好几年。”
莲起出现的时候傅敬尧正领着小甲和小乙在堆土窑,因为莲起回来的太快一时惊讶,傅敬尧就忘了这事,发现莲起的目光盯着小甲、小乙不放,而小甲与小乙抱着对方,瞪大着眼睛,颇有哀求之意,傅敬尧也尴尬为难了起来,莲起不喜欢这两只猴子太亲近他们的事傅敬尧知道,莲起不想让猴子弄的猴不像猴,人不成人的样子,傅敬尧也知道,可小甲和小乙受过莲起的教化,已经不可能再当只普通的猴子这也是事实,不论是在吞人山,或是将小甲和小乙带去更远的大山,终是没有任何猴群可以接受会烤红薯,会写字的猴子。
跟莲起一样,小甲和小乙有了名字后便变成猴界的异类,牠们始终记得自己有名字,始终难忘学难第一次学会写自己名字时莲起脸上的那一抹笑,和那奖赏的果干有多好吃。
“我并不是讨厌牠们,只是这世牠们再努力也不可能成精,所以我希望让牠们再回去当只单纯的猴子。”
傅敬尧自是明白莲起的意思,这三年来,莲起只教他看两种书,一是兵书,一是经书,傅敬尧对兵书一点天份都没有,饶是花了三年的时间,还是不能悟得三略六韬的真意,但经书上傅敬尧是有些天份的,所以他能明白莲起说的是什么,莲起只是不想让两只猴白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努力,而这些努力却在死的那一瞬皆成幻影,死后孟婆汤一下肚,一切便又重零开始,与其让两猴白白受这一遭,莲起倒宁愿小甲、小乙一世当只单单纯纯的猴子,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无聊了就玩耍,也不愿两只猴费心花时间在习字、学礼,做些徒劳无功的事。
“可小甲和小乙已经当不成一只单纯的猴子,从你给牠们取名字、教牠们习字开始,牠们就不可能再当一只单纯的猴子。”
傅敬尧一说,莲起也懂了,这两只冷了会穿衣服的猴,的确不是单纯的猴,想通便无挂碍,莲起对着小甲和小乙伸出手,接着做了几个手势,停下,伸出食指悬空画圈,两只猴见状先是一愣,然后仰着脸小心观察莲起的表情,见莲起嘴角那隐隐的笑意就如记忆里一样,先是开心的奔跳了起来,一边跳还一边拍打着胸口,嘴里更是吱吱叫个不停,闹腾了好一阵子,才能静下开始照着莲起的指挥动作,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动作却一点都不马虎,一点都没有出错。
两人两猴笑闹了好久,一直到红薯烤好了以后,傅敬尧才想起老和尚的事还没问清楚。
“你说老和尚寺庙看起来像荒废了好几年,是怎么回事?”
傅敬尧心想,他上吞人山唯一生病那次,便是莲起去找老和尚彻夜未归那日,这最多也不过三年时间,那寺庙再怎么也不可能看起来像好几年没有住才是。
莲起摇摇头,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寻着记忆,莲起也想到自己最后一次见老和尚的情景,那日算来到现在也还不满三年,就算老和尚在莲起离开寺庙时同时离去,那庙里也不可能颓坏成那样子,尤其那颗大松树,就算没人照料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枯死那么彻底,他刚刚看见的情况别说数十年没人住,就算说已经荒废百年也不为过。
风突然在竹林里狂作了起来,整个竹林都在沙沙乱动,不少竹叶被风吹下又卷起,悬空飞舞,傅敬尧和小甲、小乙慌张的四处张望,小乙一个失神,手里的红薯被风吹落,其实红薯没拿好落地了并没有什么,只是那红薯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居然被风卷起,随着竹叶一起在空中飞动。
此时,风已经大到傅敬尧几乎睁不开眼,耳边除了风吹竹叶磨擦的沙沙声,便是小甲和小乙惊慌的叫声,虽然同是吱吱,旦傅敬尧已经可以分辨出叫声里的情绪,所以他明白小甲和小乙此时心里有多惶恐。
傅敬尧再奋力在狂风中前进,抓住了小甲和小乙抱入怀里,勉强睁开眼寻找莲起,却看到竹林外的果树居然动也不动,只有竹林里狂风大作,心中一骇,越发着急,张望了一下,发现此时风已经了一个极大的风旋,袭卷着无数的竹叶和沙尘,而莲起就在风旋的中心,傲然独立。
“大师,你说的是真的?这事若不成是要掉脑袋的。”
这是一个极大的厅堂,堂上扣掉两个主位,居然还有三十六个客座各列于两旁,可见这个厅堂有多大,问话的人是坐在主位上的段云生,此时段云生已经年近四十,但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多岁,而这个年轻的脸孔,现下布满兴奋之情。
话说,段云生以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当上武林盟主,如今他已练成排云剑法十一式,也拿到倾月山的掌门符,再拿武林盟主一位指日可待,探囊取物之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兴奋的,能让段云生那么兴奋必是他原来想都想不到的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和尚敢说出口,必有十成把握。”
段云生的脸随着老和尚的话生动了起来,眼睛冒出的光芒,好似看到自己已经封候成王,立足于庙堂之上。
“大师,云生但有一事不解。”
“施主,但说无妨。”
“大师,助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段云生已近不惑之年,他不信相有人只求助人,不问回报,他知道是人就有私心,除非眼前之人是仙,但如果眼前之人是仙那就更没有道理了,如今世道不好,路有饿蜉,处处疾苦,仙不去救饿蜉疾苦,反而来帮助他这个已经名利双收的人,实是毫无道理。
老和尚闻言一笑,抚了抚胡子说:“老和尚只为除妖。”
☆、他想在死前让莲起知道他的心意
那日的狂风跟吞人山突然而至的乌云一样,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风停后竹林里一遍狼藉,到处都是残叶,飞絮,烟尘,但走出竹林,却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果树林里小甲昨天发现的那朵小白花,仍然还在,开的正艳。
傅敬尧盯着那朵小白花看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小乙走了过去住握花茎向着傅敬尧,傅敬尧笑着对小乙摇了摇头,“莲起不喜欢被折下的花。”
傅敬尧话一出,小乙就松开了手,也不知道是已解人语,还是看到傅敬尧摇头才松手,傅敬尧牵着小甲和小乙走回竹林里,地上仍是残叶断枝遍布,莲起已经不在屋外,而是坐在屋内桌前,傅敬尧走近发现莲起正在写字,默的是圣严经内容,傅敬尧与小甲、小乙进门,莲起闻声未动,似是无所觉,只是专心默写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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