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住在唐府的古夕月在嫁了人之后依旧住在唐府，就如同唐燕当年所说，这女人真的是嫁给谁就能爱上谁，尽管知道自己嫁的只是个养子而非唐霄时大哭了一场，可那之后竟也和夫君恩恩爱爱，孩子都生了三个，让叶逸咋舌。
就这样一晃两年，西域突起的战事扰了两个人的清净，生活依旧如故，只是心里总惦记着远在西域的唐云。
两仪殿内，才上任两年的南荣青夏坐在与御案之后，脸色凝重地看着一副西域军事地图。
御座之下，叶逸、唐霄、崔良、唐世昌、三省的大臣和另外两个将军也正围着一副西域军事地图，有人眉心紧锁，有人长吁短叹。
“诸位爱卿怎么看？”南荣青夏揉揉额角，似十分苦恼。
尚书令盯着那一副地图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全部，却正经八百地说道：“前几日从西域传来的战报上不是说一切尚在掌握之中？臣以为，还是要静观其变。”
唐世昌脸色凝重，道：“西域部族颇多，一直以来便是大小冲突不断，又有西突厥和大食国伺在一旁，故而在西域驻扎的军队数量一直都比其他要多，足以应付突发状况，但……若战事扩大，也撑不了多久。”
叶逸深吸一口气，道：“正因为西域有重兵驻扎，西域一直只有部族之间的小冲突，无非就是为了抢地盘或者资源，这一次突然起兵反抗朝廷，臣以为必是有所倚仗。”
若不是有人挑拨，西域的那些蛮族怎么可能突然联合在一起？
“纵使如此，也不能轻易调兵增援。”归德大将军冷眼瞄了叶逸一眼。
叶逸撇撇嘴，不再说话。
他也认为暂时无需调兵增援，虽然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总会晚上那么几天，可既然唐云说还不要紧，那就是不要紧，他会有法子。可不知为何，叶逸心里总是不安。
众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讨论着，就有人高喊着“急报”，狂奔进殿。
南荣青夏的内侍监连胜从那士兵手上接过急报，返回南荣青夏身边：“陛下，西域来的。”
虽然一听“急报”二字就知道八成是从西域送来的，可真听到“西域”二字时，南荣青夏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接过急报打开来一看，南荣青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抬起头后径直看向下面一小团人中间的叶逸，而后又看向唐霄，最后看了看唐世昌，就将手上的急报递给了连胜。
“送去给叶大人看看。”
“是，陛下。”连胜拿着急报，小跑到叶逸身边。
叶逸不解地看了看南荣青夏，见南荣青夏的表情始终凝重，叶逸的心里一咯噔。
接过那封急报，叶逸却迟迟不敢打开。他有不好的预感。
见状，南荣青夏又道：“若爱卿不敢看，便叫唐将军看吧。”
南荣青夏话音一落，唐霄就毫不犹豫地抢过叶逸手上的急报打开来看，待看清那上面写着的内容，唐霄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不可能！”唐霄将那急报往地上一摔，怒吼出声。
“怎么回事？”唐世昌上前捡起那急报打开来看，这一看险些没能站稳，若不是身后的崔良及时扶了一把，唐世昌定是要跌坐在地上。
见这几个人都是这副模样，崔良急得一把抢下唐世昌手上的急报，打开一看也是懵了：“唐云战死？这、这怎么可能？！”
前几日来的战报不还说一切尽在掌握吗？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战死了？而且什么叫做尸首在敌营？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但每个人都在看向与唐云有关的三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唐世昌，一个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唐霄，还有一个是一直很疼爱唐云的哥哥叶逸。
然而这三个人也没有谁能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唐世昌怎么都站不起来，就干脆坐在了地上，抱着头看不清表情。唐霄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爆吼就再没发出声音，只是板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垂眼看着地面，散发着肃杀的气息。而叶逸也只是木然地站着，空洞的眼神叫人看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唐霄突然动了，转身坚定地跪在南荣青夏面前，声音沉稳道：“臣恳请陛下准臣即刻启程，前往西域。”
听到这个请求，所有人都是一怔。叶逸的眼神一闪，盯着唐霄坚定的背影似乎在思考什么。
南荣青夏瞄了叶逸一眼，而后道：“爱卿先起来吧，朕不是不能理解爱卿的心情，只是事态未明，朕不能……”
唐霄坚定道：“无需援军，臣请求一个人赶赴西域查明状况。”
唐云不可能死！所以这一定只是他诈死的计谋，然而西域那边却发了急报过来，这就说明唐云没能与任何人说明他的计划，这个时候，他断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唐云的计划，他要亲自去！
“这……”南荣青夏犹豫了。
若只让一个人去，倒不是不可以，只是……
叶逸突然也走到唐霄身边，撩起衣摆跪下，道：“臣也恳请陛下准许唐霄的请求。若唐云诈死，西域将士又不清楚唐云的计划，那此时能与唐云配合的，只有他的孪生兄弟唐霄。若唐云……若真如急报上所言，那……唐霄与唐云长得一模一样，前往西域坐镇，一方面可以稳定军心，另一方面也可以迷惑敌人。”
“不行！”叶逸话音一落，唐世昌就厉声反对，“不能让阿霄去！”
叶逸也难得地大声喊道：“现在除了阿霄没人能救阿云！”
“……我去！知子莫若父！”唐世昌也知道自己说的理由根本无法说服叶逸，可他的一个儿子已经是生死不明的状况，他不能再送第二个儿子去了！
唐霄低声道：“爹，只有我能去。”
尚书令道：“陛下，臣也同意叶大人的说法，唐云虽然有可能还活着，但西域驻军不能无将，若只是一人，去也无妨。”
南荣青夏叹一口气，道：“那朕便准了爱卿只奏，去吧。”
“谢陛下！”唐霄的动作顿了一下，瞟一眼身边的叶逸，而后猛地起身。
听到身旁的风声，叶逸突然抓住唐霄的衣摆。
唐霄的脚步顿住。
死死抓着唐霄的衣摆，叶逸抖着声音道：“带他回来。”不论生死，就算是尸体也要把唐云带回长安。
“我知道，”唐霄深吸一口气，“我一定会回来，带着唐云回来。”不论生死。
再过一会儿，叶逸才松开手，任唐霄大步离开。
该死的！当初就不该让唐云去西域！
这一天，当叶逸回到唐府时，唐家上下都已经知道唐云生死不明的消息，也都已经知道唐霄奔赴西域，他们甚至连说服陛下准唐霄去西域的人是叶逸的事情都听说了。
就连为了叶逸和唐霄的事情而闹得全家上下都不越快时也依旧热闹的唐府今日却是一片死寂，叶逸在进门前脚步顿了一下，可终究还是踏进了唐府。
“太尉。”堂屋里，叶逸在唐太尉面前站定，垂着头。
唐太尉突然长舒一口气，道：“你做得对。”
一听这话，叶逸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唐太尉面前，嚎啕大哭。
原本还有些责怪叶逸让唐霄铤而走险的唐夫人一瞧见叶逸这模样就心疼了，扑过去抱住叶逸，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唐云和唐霄都是她重要的儿子，可也是叶逸身边最重要的人，她还可以在这个时候埋怨叶逸将他的儿子送上战场，可亲手将最爱的人送上战场的叶逸该去埋怨谁？
唐太尉又道：“若连死的觉悟都没有，还领什么兵？你们身为唐家人，都给老夫出息点儿！别说唐云他现在是生死未卜，就算是真的命丧沙场，那也是我唐家能给祖宗长脸的子孙，你们哭什么？！”
唐太尉不说还好，唐太尉一说，连唐燕都嚎啕大哭起来。
“谁管他能不能光宗耀祖啊！我只要哥哥回来！”
第55章 弘文馆夜话
唐霄赶赴西北之后，叶逸就又开始了夜宿皇宫的生活，不是在南荣青夏身边伴驾，就是在弘文馆翻阅书籍。南荣青夏也曾试过强制送叶逸回唐府休息，可独自呆在那个满是三个人回忆的地方，叶逸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只能一坛一坛酒地往肚子里灌，夜夜都要喝他个酩酊大醉，还不如在宫中呆着。
转眼两个月便过去了，唐霄只从西域发回三封战报，每一封都是捷讯，可叶逸看了之后却依旧无法安心。
唐云出事之前也总是发来捷讯，每一次都说大局在握，最后却突然生死不明，叶逸是再也不相信这些战报了，这迟来的消息有或没有对他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入夜，叶逸照例呆在弘文馆里，玄风乖巧地趴在一旁，不缠着叶逸玩闹，也不独自离开散步，这段时日玄风就像是要弥补唐霄的空缺一样跟在叶逸身边寸步不离，虽说到底是不能代替唐霄，但对叶逸来说这安慰也算是聊胜于无。
烛火摇晃，叶逸便听到了有人开门的声音，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就瞧见南荣青夏缓步进门。
“你又在这里。”反身关上门，也将跟着一起来的太监侍卫都关在了弘文馆外，南荣青夏缓步走到叶逸面前，在矮桌对面坐下，“看什么呢？”
叶逸笑着将桌上的书一推，也是打算借着南荣青夏的到来小憩片刻：“只是些西域的地方志罢了。”
南荣青夏仔细打量了一下叶逸的脸色，故意调笑道：“唐霄回来若是瞧见你这病怏怏的模样，定是要与朕拼命了。”
叶逸轻笑一声，道：“那我会让他先与他自己拼命的。”
“这么担心，为何还要支持他去西域？若不是你赞成了他的意见，朕断是不会要他去的。朕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对你来说都很重要，朕更知道唐霄于你而言非同一般。”
叶逸看着南荣青夏，叹息道：“生死不明的那个人，是他的孪生哥哥，是我的弟弟，是为了成为我们两个的后盾而远走西域的亲人。”
在听到唐云战死的消息时，他甚至没有想过要阻拦唐霄，因为唐云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太重要了。他当时犹豫的是他自己要不要跟着去。若跟去，他能第一时间确定唐云的生死，能在旁守候唐霄的安危，然而也仅止于此。
跟在唐霄身边他是能保护唐霄不受伤害，但同时也会要唐霄分心来保护他，倒不如让唐霄一个人去，让唐霄全力以赴地去解救唐云，而他留在这里，寻找收服西域各部的法子。用兵力镇压治标不治本，他必须找到能一劳永逸的方法。
“朕无法理解，”南荣青夏叹了口气，“朕的身边没有那样的人。”
“会有的。”叶逸看着南荣青夏微笑，“来日方长，陛下也一定会在某一日遇到这样的人，不管您是谁、不管您做了什么、不管您要做什么，那个人都会站在您身边，支持您，保护您，爱着您，他会包容您的一切，也会将他的一切奉献给您。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几个人，也许是爱人，也许是朋友，这都不妨碍他们向着您的心。只是臣比陛下幸运，早早地就遇到了这样的人。”
看着叶逸脸上淡然的笑容，南荣青夏蹙眉道：“但看你如今这副模样，朕倒是宁愿遇不到这样的人，你都要如此牵肠挂肚，那朕要如何？朕的身边可是充满了危险。”
叶逸摇摇头，道：“有些缘分，一旦遇到，便难以拒绝，陛下且等着到了那个时候，您便知道臣此刻心中所想了。”
南荣青夏不置可否，他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只有到了那个当口，才能知道自己会如何做，才能知道将来会怎样。
“从这些地方志里找到解决之法了吗？”南荣青夏知道，这个时候的叶逸绝不会浪费时间去看闲书，就算不在身边，叶逸也不会让唐霄孤军奋战。
叶逸笑着翻动书页，道：“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只是需要时间。”
“多久？”有法子总比没法子要好。
叶逸想了想，道：“说不好，短则半年，长的话……怎么也要两三年吧。”
“这么久？”南荣青夏可不打算让这场仗打上那么久。
叶逸一听南荣青夏的语气就知道南荣青夏的意思，解释道：“臣并不是要这场仗拖到两三年后。若要结束战事，臣无能为力，这只能靠唐霄，靠远在西域的将士，臣所想的，是让西域长治久安的法子。”
南荣青夏一怔，而后点头道：“你总是能想得更远。”
叶逸笑而不语。
烛火又是一闪，灯芯爆出一声脆响，叶逸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南荣青夏道：“夜已深，还请陛下早些歇息。”
南荣青夏满眼笑意地看着叶逸，道：“你可知朕为何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叶逸挑眉，疑惑地摇了摇头。
南荣青夏白了叶逸一眼，而后起身，站起之后又向叶逸伸出了手，道：“朕是亲自来带你去睡的。”
叶逸一怔，摇头道：“臣还想再看一会儿，陛下不必在意臣。”
“怎么可能不在意？”南荣青夏伸出来的手依旧没有收回，“朕说过，你是朕的朋友。朕今日是打定主意要你好好睡一觉了，弘文馆的厢房都已经打点好了，若不看着你睡着，朕也不会去睡的。”
叶逸愕然，道：“连胜难道都没有阻止您吗？”
南荣青夏得意道：“他敢吗？”
叶逸无奈：“陛下，您这叫以权谋私。”
南荣青夏理直气壮道：“难得得到了天大的权利，不用来谋私岂不可惜？”
叶逸叹一口气，快速地将桌子上的书册都收拾好。
见状，南荣青夏收回了手。
叶逸站起来，无奈地对南荣青夏说道：“臣可不想明日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说臣不顾陛下龙体叫陛下操劳，臣谨遵陛下口谕，这就去睡。陛下也请快些回去吧。”
南荣青夏转身就向外走，坚定道：“朕说了，今日朕要看着你睡着，然后才去睡。爱卿若真替朕着想，就快点儿睡吧。”
跟着南荣青夏走出弘文馆大门，叶逸就瞧见了一脸为难的连胜。
连胜一见叶逸就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道：“哎呦我的叶大人，您可出来了。”
叶逸睨了眼南荣青夏的背影，调笑道：“连胜，明日起在陛下的晚膳里多添一味佐料吧，哪怕让陛下早点儿睡也没关系。”
连胜一听这话就瞪圆了眼睛道：“哎呦我的大人诶！您可吓着奴婢了，奴婢这脑袋还想要呢。”
南荣青夏偏头冷哼一声，道：“也就你敢说这样的话！不过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连胜，明日起记得给你叶大人的晚膳里加佐料。”
连胜干笑两声，道：“陛下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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