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败的细作是活不成的,而唐云一旦被抓住也是活不成的,但那个时候,唐云顾不上去思考这些,他只想带都末回来。
事实证明,唐云还不足以成为一个以一当百的大将,他让都末从四镇叛军手上逃脱,自己却被抓住了。
临别时刻,唐云将一枚还没有雕刻完成的玉坠塞进了都末手上,他不需要都末知道这东西的意义,他只希望这个东西能保都末一命。唐云相信不管是唐霄还是叶逸,在瞧见这玉坠时,都会明白他的用意。
后悔吗?不悔。哪怕是受刑被辱,唐云也不曾后悔以命换命,他只是在想,原本是想要功成名就好成全唐霄的幸福,不想却要唐霄和叶逸来替他善后,唐霄借给他的那个玉坠,他怕是还不回去了,叶逸又该骂他胡作非为了,不知道祖父会不会骂他没用丢了唐家人的脸,不知道父亲母亲会不会一蹶不振……
他只希望唐霄能将他的尸首带回长安,他还是想呆在他们身边……
即使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也会守护他的弟弟……
他会在奈何桥边等着他们,等着他们一起商量如何投胎,来世,还要做兄弟……
第65章 番外2 南荣青夏
两仪殿内,南荣青夏坐在御案后翻看着从西北发来的急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崔良和卢宁二人坐于下首,见南荣青夏的神情骤然放松下来,便知西北的事情是终于解决了。
尽管拖了很长时间,但西北终于安定下来,南荣青夏心中喜悦,可看了看下首正襟危坐的崔良和卢宁,南荣青夏心中的这份喜悦便打了折扣。
若是阿逸在这里就好了,阿逸在他的面前从不会这么拘谨,少了几分君臣之间的疏离,叫他愿意亲近,若阿逸在,他便能与阿逸或说笑或拥抱,抑或浅酌一杯,以表达心中喜悦。
然而,阿逸不在。
南荣青夏心中怅然,不禁好奇叶逸和唐霄二人会如何庆贺这一番胜利,但转念想到叶逸与唐霄之间特殊的关系,南荣青夏顿时就失了兴趣。
“两位爱卿以为,朕该如何赏赐他们二人?”
闻言,卢宁偷偷睨了崔良一眼,精明地没有先说话。
崔良却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儿,听到南荣青夏问,便仔细想了答案,而后开口答复道:“臣以为,此二人已是陛下左膀右臂,又立此大功,再加官进爵,怕是会引起朝中老臣的不满,叶特进和唐将军的资历尚浅,不若就赏些财物,而后许以婚配?”
“婚配?”南荣青夏淡然看着崔良,“爱卿是要朕昭告天下准两个男人成亲?”
长安城里能容得下叶逸与唐霄之间的事情已是最大的宽容,他若再开特权,怕是要节外生枝。
崔良一听这话就黑了脸色,道:“自古谈及婚假便是男女之事,臣从不敢苟同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叶特进与唐将军私交甚笃,亲如兄弟,臣十分艳羡,但身为陛下心腹近臣,又身居朝堂高位,此二人该以身作则,以正风气。”
南荣青夏沉默片刻,后不慌不忙道:“爱卿言重了,他们二人之事还不至于影响朝堂风气。还是说爱卿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感到艳羡,因而想要效仿?”
“臣自是不会!”崔良愤然道。
南荣青夏微微一笑的,道:“那就是了。朕相信这满堂朝臣自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尚且不至于盲目跟从,若当真有那不长脑子的,便送去国子监重新学习什么叫因人而异,什么叫明辨是非。”
崔良无言。
陛下三番两次出言维护那两个人之间有违礼法的事情,看样子是不打算加以纠正了。
卢宁这时才开口道:“陛下,不若将这功劳赏在唐家其他人身上?臣记得唐将军还有一弟一妹,弟弟唐策在羽林卫中任职,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其父母还收有义子一名。臣以为,依着叶特进和唐将军的性子,是不会介意陛下将赏赐转给他人。”
“言之有理。”南荣青夏赞同地点了点头,“连胜,静怡公主是不是到了待嫁的年龄?”
连胜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记得不错,静怡公主去年便及笄,已是可以婚配了。”
南荣青夏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这事儿他记下了,回去再让皇后找静怡的母妃说一说,也给唐家通个气,若是可行,便就将唐策招为驸马。
挥退了卢宁和崔良,南荣青夏也无心再批阅奏折,便离了两仪殿,徒步向后宫走去。
南荣青夏是先皇后的亲子,故而一出生就荣耀无限,当时先帝与先皇后感情深厚,因此南荣青夏五岁时就受封太子,移居东宫。
五岁的南荣青夏还不懂得什么叫做荣耀,什么叫做权利,他只知道他突然就变成一个人了,尽管身边有很多太监、宫婢,尽管东宫有很多属官,但没有了母后,没有了父皇,没有了才刚认识的小皇弟。
先帝似乎也怕南荣青夏寂寞,便给南荣青夏找了年龄相仿的伴读,可南荣青夏并不喜欢那些人,哪怕只有五岁,南荣青夏也看得出谁对他是真的好,谁是不情不愿地对他好。
然后,南荣青夏就遇见了叶逸。
那是叶承谦被钦点为太子太傅的那一年,似乎是听说太子不与人亲近,叶承谦才带了自己破会照顾小孩的儿子叶逸来。
那个时候的叶逸正是照顾邻家弟弟照顾得习惯成自然的时候,每日身上总是带着糖,原本是替邻家的弟弟们准备的,可进了东宫之后,叶逸也会不吝啬地将那些糖果分给宫里的小朋友,其中自然包括南荣青夏。
叶逸不会讨好南荣青夏,虽说是伴读,但学什么都快的叶逸在书房里倒更像是助教,叶承谦不敢随意指责太子,叶逸却敢,叶承谦不敢随意责罚太子,叶逸却敢,因为叶逸不懂什么叫太子,他只是觉得这个比他大点儿的孩子兴许比邻家的弟弟们更像是小孩子。
于是温柔与严厉兼备的叶逸就得到了南荣青夏的青睐,随着南荣青夏的亲近,两人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随着年龄的增长,南荣青夏越来越懂得太子这个词真正的意义,他的身边也逐渐聚集起想要依附于他的臣子,他的婚事都是为了争取权利的手段,可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变,叶逸都一如既往地对待他,这让南荣青夏越来越看重叶逸。
就在南荣青夏以为叶逸会一直陪在他身边、陪他走完太子这条路、陪他登上最高峰时,叶家出事,叶逸的母亲去世,这件事也让原本打算与他共进退的叶逸选择暂且去大理寺学习。
在叶逸许夏解决了母亲的事情之后必然回到东宫的诺言之后,南荣青夏才艰难地点了头。
进入大理寺之后,叶逸就变了。
叶逸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只是叶逸的心变得淡漠,叶逸疏远了东宫,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他广结友人,可真心以待的却只有年少时的几个知己。
南荣青夏不知叶逸打算孤军奋战多久,因此南荣青夏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他每隔三五日都要向连胜询问叶逸的状况,知道叶逸未遇坎坷他才会安心,他让自己的亲信去打听叶逸想要知道的事情,而后让他们在外出办差时一并打听,再偷偷地送给叶逸。叶逸办案时多次遇险,都是南荣青夏让人引着唐家兄弟前去营救。东宫几次逢难,也都是叶逸“公正”地解决掉了。
就这样经过了许多年,他们从不交谈,唯一的交流便是朝堂之上相互问候的视线,但他们却始终相互扶持着,在满是陷阱的朝堂上步履维艰。
只是南荣青夏没想到,叶夫人的事情竟拖了许久。因此当叶夫人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的时候,南荣青夏便忍不住将叶逸纳入东宫,虽然手段稍微有些强硬,但南荣青夏知道,经过这么多年,叶逸心中已经有了想要保护的重要的人,比起直接入职东宫,叶逸可能更想要在暗地里帮他,但是南荣青夏不想,他受不了偌大的东宫里没有一个知心人,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地去信任的人。
叶逸进了东宫,如南荣青夏预期那般,可却又与南荣青夏所想不同,看着叶逸时时刻刻为唐家兄弟打算,南荣青夏的心中总感到一些不满足。可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感到不满足呢?南荣青夏想不清楚,最后只能归结为一种嫉妒,大抵是他原本以为叶逸会只想着他一个人的事情,为他鞠躬尽瘁,结果叶逸对他也只是真心相待,真正能让叶逸鞠躬尽瘁的另有其人。
南荣青夏觉得这是一种不成熟的嫉妒,更偏向于一种小孩子执拗的独占欲,于是南荣青夏谁也不说,只一个人慢慢消化这份嫉妒,想着他总有一日会成熟到接受这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然而时至今日,南荣青夏的心中却始终都有遗憾。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宫的望云亭附近,南荣青夏循着悦耳的丝竹之声寻了过去,瞧见望云亭时,也一眼就瞧见了望云亭外席地而坐的青衣少年。
少年坐在几个乐伶的最后,一把瑶琴横在腿上,青衫衣摆铺在身后,头微垂,脸上是淡然的笑容。
南荣青夏的深思一晃,仿若看到了少年时的叶逸,那人也曾在他面前低首抚琴,和着他的笛音。
“那人是谁?”南荣青夏偏头问身后的连胜。
连胜赶忙上前一步,望了望南荣青夏手指的方向,低声答道:“是禁苑梨园的乐伶之子,这几日他的父亲抱病,他是来暂代父亲的位置。”
南荣青夏点点头,盯着那少年的背影看了半晌,突然转身离开。
见南荣青夏转身就走,连胜赶忙跟上,疑惑问道:“陛下,您不去见见皇后吗?”
这望云亭外的乐伶们正是皇后与几位嫔妃招来打发时间的,此时皇后与嫔妃们就坐在望云亭内,南荣青夏先前只要再向前两步便能瞧见了。
南荣青夏答非所问道:“晚上,让那乐伶到甘露殿来。”
连胜一怔,伏身称是。
第66章 番外3 叶承谦
九月的塞北,广袤的绿被秋风染上璀璨的颜色,成了无边无际的暖黄,羊群欢快地跑过,牧羊人骑马追在后头,懒洋洋地提着用来驱赶羊群的长鞭,眼神放空尽管才九月,这北地的风却也能吹得人浑身发凉,叶承谦将头上的皮帽又向下扯了扯,打个哈欠,继续追在羊群后头颠儿颠儿地跑着,分不清是他在放羊,还是羊在遛他。
转眼也在塞北过了快有十年了,曾经的一身风华早就被塞北凛冽的大风吹成了颓废,长安城的富贵与繁华犹如南柯一梦,如今都已记不起叶府的门楣是何种模样。
那一日叶承谦从叶府离开,打马往皇宫里跑,心知那是自寻死路,却也想寻着那个人,与他在一起,不成想半路他就被人拦下,都没来得及弄清状况,就被打晕了带走。
再醒来时,他就已经在往北去的路上了,经同行人的解释,叶承谦才知道是蜀王安排了人送他出城,还留了一封信给他。而那时,京城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悄无声息地结束。不久之后,皇帝昭告天下,蜀王暴毙。
蜀王留下的那封信,叶承谦连信封口都没有拆开,当晚就丢进了篝火里,烧成了灰。篝火明亮,火光中,叶承谦似乎看到了那些过往。
初见那个人是在国子监,他们同在国子学,又因年龄相仿而被安排在同一时间上同样的课程。他是左谏议大夫的儿子,乖巧听话,聪慧沉稳,每日都完美地完成博士们留下的课业,虽然没有人知道那些都是他花钱请别人写的。那个人是皇帝的儿子,不学无术,不守规矩,每日上课睡觉下课打架,尽管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总是躲在弘文馆的一角,津津有味地读着那些连他都觉得晦涩难懂的书。
两人的第一次交谈,是那个人误伤了他的弟弟,他便花钱请人把那个人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他本只是躲在一旁偷看,却不知怎的就被那个人发现了。
从那以后,那个人泼皮似的人就赖上他了,有事儿没事儿都在他身边打转儿,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走,且对方还是个皇子,他只能叹自己倒霉。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年,两年,三年,那个人总是在他的身边,他逐渐发现他们意外地志趣相投,他逐渐地发现他们很像,那个人明白他的追求,他也知道那个人想要的。
他们就在那样的日复一日中成了朋友,可他所怀抱的情感,却渐渐地变了样。
那个人娶妃后的第二年,他也成了亲,娶了个温婉贤良的女人,他在一次酒醉时误吐心声,原以为那女人会恨他,结果那个女人却什么都没说,像是从没听说过那件事情一样,继续跟他过着平凡的日子,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儿子出生后,他终于发觉他的人生该以家人为主,他是注定得不到那个人的,可他的妻、他的子却在他的身边,是属于他的,于是他疏远了那个人,专注地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然而那个人终究是不肯放过他,突然登门造访,邀他一起谋划大事。
其实要做什么并不重要,理由是什么也不重要,他只知道那个人的请求他终究是无法拒绝,那个人不需要他时,他可以像是不存在一般生活在远处,不会靠近,而那个人需要他时,他便一定会去往那个人身边,无法远离。
那是一条思路,他早就知道,因为那个人的性子并不适合称帝为王,可那个人想,他便全力相助。
一只羊突然跑偏了,叶承谦收回神思,跑马追上,扬鞭一甩,便将那只跑偏的可怜羊羔赶回了羊群。
若有人瞧见这一鞭,必大加赞赏,然而天高地阔,连跑在前面的羊群都只能听见鞭声,瞧不见那一鞭有多么精彩。
收好长鞭,叶承谦就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模样。
当年,那个人本是安排将他送到关外,可他却选择留在了关内。这西北虽不是他生长的地方,可到底还是在一国之内,他已是孑然一身,没了家,若再没了国,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叶承谦也曾问自己后不后悔,可不管如何责问自己,叶承谦的心中始终一派淡然。
叶承谦想,他大抵是不悔的吧。
人这一生,总是在选择中前行,舍一得一,能成两全其美之人,必都是老天眷顾,显然,他叶承谦并不是受老天眷顾之人,相反,他兴许是受老天嫌恶的,爱他的被他舍弃,他爱的离他远去,到头来,他所盼所求尽数落空,什么都没剩下。
可他依旧不悔,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只能听见帐外风声呼呼时,叶承谦也会忆起长安城的青砖红瓦,每当歉收之年只能嚼着干硬的肉干过日子时,叶承谦也会怀念长安城的温汤热饽,每当瞧见别人家儿女成群欢笑跑过时,叶承谦也会思念那个被他舍弃的儿子。
叶承谦觉得叶逸像他,也是个傻子,虽然事到如今叶承谦自觉没有资格再为叶逸做任何事情,但他依旧会日夜祈祷,祈祷他唯一的血脉能安乐一生。
远处突然想起狂乱的马蹄声,叶承谦暗自祈祷那马别惊散了他的羊群,好奇是谁在这大冷天地出来跑马,叶承谦便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便浑身凉透。
“都末,快停下!你惊着人家的羊群了!”眼看着牧人好好的羊群被他们惊散,叶逸赶忙叫身后的侍卫们去帮着将羊圈回来,自己却还要追着都末,怕第一次在草原跑马的都末摔着。
都末勒马停住,调转马头,笑眯眯地看着叶逸,似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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